秦鴻謙聽罷,破天荒沒有駁斥,反而一副聽進去的樣子,陷入沉思。
若是放在平素,他決計不會理會這等沒有實證,莫須有的推理。可是眼下大燕的現況,卻由不得他不「相信」。
太子驟然薨逝,惠帝病情不容樂觀…一個個不利消息很快就會傳出大燕,朝六國擴散!
大燕已經危機四伏。
這樣的情形下,任何「事實」都變得不重要了,不是麼?
現在,唯一還能爲大燕提振聲威的,除了在外征戰的裕王,就是這兩個剛出生的小皇子。
但是秦月瀾卻懷疑柔妃與華宮主診太醫有染,誕下孽子假稱皇嗣,褻瀆皇室血脈。假如這事是真的,一旦傳揚出去,那就是雪上加霜,就是對大燕皇權尊嚴毀滅性的打擊!
他怎麼能容許這樣的意外之事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
誠如秦月瀾所言,莫儒是有前科的人,一個敢誘引侯府少夫人,販賣良家女子的妖醫,跟在柔妃身邊,幾乎日日出入華宮,若說二人清白如紙,當中一點貓膩都沒有,誰會相信?換言之,將來月朧的案子一旦塵埃落定,柔妃必然跟著名節受損,恭皇子的聲名也要受牽連…加上恭兒生得瘦小貧弱,實在不是儲君的最好選擇。
內心發生着微妙的變化,秦鴻謙目光落在秦月瀾慘白的臉上,一個剛剛萌生不久的念頭,越發變得堅定起來。
就算柔妃一身清白,慕容恭是真龍皇嗣,那又如何?瞻兒可是現在的皇長子,論長幼有序,瞻兒也理該排在前頭。更何況,瀾丫頭還…
沒有母妃的皇子,在後宮之中是怎樣一個生存狀況,沒有人比秦鴻謙更清楚。就算他再大公無私,瞻兒也是他的外曾孫,他怎能眼看着稚子孤零,身處險地,而視若無睹?
擁慕容瞻上位,爲他培植力量,將他送到沒人可以傷害他的位置秦鴻謙眼中迸出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的決心!
「老臣都知道了,娘娘只管安心養好身子,其他的事,都交給老臣去做。」
點點頭,秦月瀾臉上閃過糾結。
根本不必把話講透,秦鴻謙眼中的精光,已經說明他做了怎樣的決定。可是秦月瀾卻隱隱心疼着還在襁褓之中懵懂無知的兒子…出生在皇族,就是這樣身不由己。
好在有淺夕的開導和保證,她多少有幾分寬慰。
「相爺,另一樁事…」
彷彿疲憊無力,秦月瀾氣若游絲,秦鴻謙要躬身附耳過去,才能勉強聽見她說什麼。
「這,這…此話當真!」
一席話聽罷,秦鴻謙已是駭然。
秦月瀾堅定的點頭:「千真萬確!相爺務必早作打算,免得有人妄生謀權篡政之心。」
夜風清涼。
從桐花殿出來,走了老遠,秦鴻謙還是無法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惠帝這次昏迷不醒竟然中風了,而且之前聖體違和,是因爲下體生了惡瘡,還連帶數名采女,都染上此惡疾,包括莊娥。
怪不得莊娥會行刺,再柔弱的女子,接連經受國破家亡的打擊,還被惠帝惡意臨幸,早晚都是要發瘋的!只不過莊娥用了一種更激烈的方式…如此說來,太子豈非是被惠帝間接害死的?這樣一個昏君,當年他怎麼就看走了眼,竟一路將他送上九五之尊的寶座?
秦鴻謙心裡亂到了極點。
步輦上,淺夕看着他魂不守舍、神情懊惱,就知秦月瀾已經將諸多真相一一告知。
放眼大燕,除了那幾個跳樑小醜一般的奸佞之臣,秦鴻謙是惠帝最大的支持者和擁躉。連他都放棄的話,那麼就是釜底抽薪、改天換地的時候到了!
淡然一笑,淺夕欠身關切道:「老丞相還在擔心那樁案子麼?正好本宮要去傳太后懿旨,老丞相不如一道前去!」
說着,眼角示意張軼珍。
張軼珍立刻心領神會,這是貴妃娘娘要尋機給秦相解釋啊!
當即上前一把拉了秦鴻謙衣袖,張軼珍擡步就走:「秦相,這案子下官還真是沒底,乘着今晚,你再好生審一審那妖醫,看看下官可還有什麼疏漏之處…」
秦鴻謙本來就對嚴若儒疑心重重,事關皇嗣血脈,他哪裡還顧得什麼避嫌。張軼珍一通扯拽央告,他順勢就同行而去。
月光灑落下來,照在淺夕皎皎如玉蘭般的臉頰上。
柔妃、嚴若儒全都該死,她要借秦鴻謙之手鋤奸,就要打消秦鴻謙最後一絲疑慮。
天牢刑室裡。
嚴若儒已經沒有了剛進來時的從容,丟車保帥,都是權宜之計。
柔妃和恭兒暫時沒有了危險,他注意力就回到了自己身上!
暗無天日的牢房,才呆了一日,他就隱隱有崩潰之象。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索然他的兒子已經成了皇子,可是他卻鋃鐺入獄,生死未卜…這不是他預想的結果!
到底是哪裡出了錯?竟然讓他一腳踏空,就掉進了天牢裡!明明前日他還在籌謀着如何奪儲,靜候惠帝駕崩,然後恭兒登基,封他爲攝政王。怎麼一覺睡醒,那些美夢就煙消雲散,化爲無有了呢?
如果是這樣,他寧願不要什麼天下,憑他一手岐黃妙技,逍遙江湖,遊戲花叢,何等快活!
眼中迸出恨意,他恨他姓「嚴」,恨柔妃浪蕩不堪引誘,恨那個孩子讓他生出野心…嚴若儒恨天厭地,唯獨恕過他自己!
早知今日,他根本不會一再涉險,還陷得這樣深!早知如此…嚴若儒抱住腦袋撕扯搖晃。
忽然,一道靈光閃過,嚴若儒僵住。
打從入宮以來,他所行之事可謂屢屢得手,就算偶有失算,也無人抓住他的把柄!現在想來,何其可疑?
他向來自負,不曾受過什麼挫折,自以爲是手段高明,天衣無縫。現在再回想起來,就彷彿是有人對他施了障眼法,任他恣意胡爲,也不會被人知曉。
直到這人想要扼住他咽喉之時,就兩隻一拈,將他醜惡的一面丟在世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