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清一臉驚豔,裴頤華意外之餘,不免心中讚歎。
雙手挽在清羽廣袖中,擱與膝上,繁複的衣裙在座下迤邐開來,淺夕嬌顏籠罩着寒霜,只清泠地看着二人不置一詞,便勝過千言萬語。
就算是芳清,想想此刻正跪在門口的柔然使者,也明白了淺夕這不語之下包含着什麼身爲帝姬,經此番遭遇,已並非是她一人一言可決定的事,而是關乎着兩國「國體」。
換言之,就是帝姬此刻很憤怒,但是仍然很自控。穆太后若想順利解決此事,就必須以兩國聯姻的納妃大典,示天下臣民,以正視聽!絕不要妄想,像尋常嬪御晉封那樣,草草了事。
雖然可以預料到,接下來的繁文縟節會有多麼麻煩,芳清心裡還是莫名覺得淺夕這般做法做無可挑剔,十分得體。不管是比之過激或者過於淡漠,都不及現下這樣處理更合適。
臉上陪着笑,芳清十分恭敬的替穆太后問了些關懷之言,皆由秦月瀾在一旁代答。
裴頤華則被徹底冷落一邊,話也難插上。
待到二人回了永樂宮,將一切稟明穆太后。穆太后聽了不止不生氣,反而微笑着讓芳清扶她坐起:「哀家到底沒有看走眼,民間都有母親爲兒子求娶賢婦,哀家這回便是『求』一次又何妨!」
很快,太后爲媒,皇后要親自主持封妃大典的消息,就婉轉低調的傳達到使者金渙那裡。
金渙這才恍然大悟,雖然他仍然覺得,今早桐花殿氣氛詭異的讓人懷疑,但是既然大燕國的太后、皇后都放下姿態來,想要求娶帝姬爲妃,那他也沒有什麼好擔心了。
至於帝姬爲何隱約透出不甚高興的樣子來,大約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吧…宮外的日子到底比宮裡自由許多,鬱圖帝君的本意,也是希望帝姬不被約束的那樣緊,可以多爲柔然探聽些有用的消息。可是如今大燕做了這樣的決定,他們又能怎麼樣呢!固執己見,反而引人懷疑。
匆匆趕回使館準備奏疏,送回柔然,金渙同時也開始緊鑼密鼓的籌備相關事宜。以他的想法,憑鬱圖帝君現在對帝姬的重視,多半不會給帝姬難做,頂了天向大燕提一二要求做做樣子,之後便會允了這樁聯姻。
…
塵埃落定,未正式收到國書之前,穆太后將事情都處理的很低調,但有心之人,無一不是早早探知了消息。
華宮裡。
響亮的掌摑聲彷彿打在每個人脆弱的心防上,茵兒神情萎靡,疲憊不堪地跪在簾外,木然看着裡頭三道高高低低的身影。
柔妃氣得纖細單薄的身子顫抖不止,抑制不住的憤怒情緒,驅使着她又反掌上去,摑在程心若滲血的嘴角。
「本宮死裡逃生一般,每日水裡火裡的煎熬,你在做什麼?你在做什麼!只知享樂不知回報的下做東西,本宮便是養條狗,也比你強上百倍…」
耳邊充斥着惡毒的咒罵,程心若匍匐在地上,眼中除了一片空洞,什麼也沒有。
嚴若儒長身玉立站在一邊,淡漠的眼神遊天外,漠然看着柔妃翻臉無情的醜惡嘴臉,沒有半點想要上前勸止的意思。
不僅如此,他還希望柔妃發瘋,最好瘋得失去常人的理智,瘋得心裡填滿仇恨和慾望,這樣他便可以輕鬆將她掌控在手中,成爲他的禁臠,隨他擺佈。
「你說,你說啊!」柔妃還在聲嘶力竭,拔了簪子一下一下戳在程心若肩頭:「要這一身好皮肉有何用,養得這般白胖,你倒是留住了皇上?那個柔然來的小丫頭牙都還沒長齊,怎麼就哄得太后、皇上一個個跟迷了心竅似的,這般擡舉她!你說啊…別一臉誰逼了你似的貞潔婊模樣,爬上皇上龍榻的時候,怎麼不見你這幅要死不活的樣子!」
瘋了一般,柔妃拼命戳打着程心若,彷彿要把喪子之痛、失寵之傷全部發泄在程心若身上。
不過半柱香的工夫,程心若便已經被她折騰的頭臉不辨,青紫紅腫,十分駭人。
「娘娘消消氣,夫人還要出去見人,不好如此…」嚴若儒不痛不癢地相勸。
柔妃卻不管不顧的喊道:「見人?早就被皇上厭棄了,誰還想見她!做她的春秋大夢去吧!」
一絲波動在程心若眼中漾了一下,最終化作熱淚,滴落在冰涼的地面上。散亂的烏髮落下里罩住她的臉龐,她就一動不動蜷縮在這一方小小的陰暗裡,哀悼她逝去的「愛情」…
嚴若儒懶得理會,柔妃這種通過「痛踩」弱者,然後獲得心理安慰的病態行爲,顧自慢條斯理的踱去窗邊思索。他之所以不制止柔妃痛罵,還有個原因,是因爲他覺得柔妃發脾氣,也不全是泄恨,起碼有兩點,柔妃歇斯底里之下並沒有犯迷糊。
第一,這位卿歡帝姬的轉變太大了。之前不說厭惡惠帝,至少他看不出來,帝姬有半分想要爬上龍牀的意思。加上沈世子又那般少年風流,是貨真價實的皇族子弟,稍微聰慧些的女子都知道,嫁了他做堂堂正正的世子妃,比入宮伴駕幸福百倍。帝姬分明是聰明人,會不知道麼?
可是不聲不響,她便成了這宮裡舉足輕重的人物封妃大典一旦舉行,她尊貴的身份便天下皆知,風頭直壓三妃,僅次於皇后之下。
如此天時地利人和,絕非一日之積!
背後藏着什麼,是他之前不曾注意的?
其二,嚴若儒擔心的就是,程心若真的已經「失寵」了麼?至少眼下單從的表像上看,並不好斷定。畢竟惠帝一直在調理身體。
陳太醫自受命以來,除了將那些稀世珍藥一盞一盞的呈上來,沒少勸諫。惠帝也因爲上次肖家姐妹之事,差點兒丟了性命,而深受刺激。三個多月了,惠帝在房事上節制不少,那些催情助興的丹藥,更是沾都不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