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完後,穿上嶄新的衣袍,小憐才覺得自己活了過來。
雖然知道自己如今今非昔比,但被人簇擁着往另一個營帳走去的時候,她還是覺得好像什麼都沒有改變一樣。她知道高緯對她真實身份的事情還是秘而不宣的,只是正因爲他什麼都沒有說,所以幫她沐浴的那些婢女纔會用那樣又驚又恐的眼神看着她,氣氛也十分的壓抑。
將小憐帶到營帳門口,領頭的兩名婢女就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
看了一眼守在營帳外身形筆直的侍衛,小憐深吸了幾口氣,感覺自己這一路走來胡思亂想的情緒平復了下來,才自己掀開了帳簾。
帳簾被掀起,卻又像是有風從營帳內吹出一樣,膳食的香味捲入小憐的鼻中,那些溫柔的香味像是上天撒下的花香一樣。
小憐的肚子不爭氣的叫了一聲。
高緯感覺到營帳忽然起了一陣涼意,便擡眸往營帳門口的方向望去,正巧對上她神色窘迫的雙眸。
忽的颳起一陣輕風,風力雖不大,卻還是將小憐披在身後的長髮吹了起來。她神色更爲慌張的擡手將揚起的長髮按了下去,帳簾也因爲她手的離開而垂了下來。
營帳內頓時又安靜了下來。
高緯垂下眼瞼,將手中的酒樽握得更緊了些。
只是一段時間不見,他刻意裝作對她不聞不問,卻沒想到她竟然清瘦了這麼多。雖然今天讓人過去替她沐浴更衣也上了妝,可那些輕薄的妝粉卻也難以掩蓋住她重重的黑眼圈,也掩蓋不住她眉宇間的疲色。她身上的那身衣袍是在晉陽的時候私下吩咐別人去縫製的,卻沒想到在這個時候穿在她身上的時候,見不到她往日的驚豔,只能夠看到這鮮麗的衣袍襯得她愈發虛弱。
這些日子他也想了很多,至於究竟是什麼時候認出她的的確再難去追溯了,只是心中百分百確定的時候,卻是那日在寢殿中見到她看到那枚木質吊墜的眼神的時候,他才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測。
可是,多年前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他也想要和她當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若是她願意一直裝傻下去,他也是願意陪着的。
重重的嘆了口氣,高緯將握着酒樽的手鬆開,站起身子往營帳門口的方向走去。
站在營帳門口的裡頭,門口的帳簾被夜風吹得微微晃動,雖然弧度不大,高緯還是看到了站在外頭的小憐腳上做工精細的鞋靴。、也許是因爲小憐一路步行到這裡,那雙與衣袍一樣本該嶄新的鞋靴竟有了些風塵僕僕的味道,似是踏過了許多讓人感到沉重的地方。
高緯撩起了帳簾。
小憐雙手抱頭,站在夜風中努力地將被吹起的長髮按下去。因爲不知道自己現在究竟應該以什麼身份再出現,所以她不敢再梳與身份相符的髮髻,只是像當年那個還未成婚的少女一樣,將頭髮隨意的綰起,不至於顯得太過凌亂,就跟着婢女過來了。
在高緯的印象中,他從未見過她這番清新的樣子。
在皇宮裡,即便是侍寢的時候,她穿的隨意,可面上的妝容卻都是精心裝扮的,偶然見過幾次她素面朝天的樣子,也是因爲他的忽然到訪。
到訪?
高緯自嘲的笑了笑,對上小憐略顯不安的雙眼,輕聲道:“進來吧。”隨後把撩起帳簾的手垂了下去。
轉過身往已經粗略布好膳的木桌走去,高緯想到了在隆基堂的事情,現在想起來倒覺得自己當初到隆基堂去每次都如同拜訪一般,而隆基堂、乃至整個皇宮都應該是屬於他的,爲何偏偏會出現這樣的感覺?
晃了晃頭,高緯不想再想這方面的問題。
小憐顫巍巍的撩開帳簾進了營帳,鬆開帳簾的時候她還回頭望了一眼守在營帳外的兩名侍衛,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
高緯重新回到位子上坐了下來,擡眸見到小憐還站在營帳門口的位置,想要去握酒樽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怎麼?你打算在那裡站到什麼時候?”
小憐垂目不語。
“如今你是連着陪我用膳的心思都沒有了?”
高緯握起酒樽,朝她站着的方向舉了舉,冷冷一笑:“從前不是什麼事情都願意做嗎?”
“你究竟想怎樣?”
小憐猛地擡起頭,眼神陰冷的鄙視着他:“你大可以直接處死我,又何必弄這麼一出讓人不明白用意的事情呢?如果你想從我身上問出什麼,那麼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我是什麼都不會說的,所以你不要抱着那些念想了。”
“問?我有什麼好問的?”
高緯眸中閃過一絲失落,仰頭將酒樽中的酒一口飲盡:“不就是你是那個宇文邕的小情人嗎?”
小憐瞪了他一眼,沒有接話。
“還是你想殺我的那件事情?”
好像忽然纔想起這件事情,高緯有些苦惱的微蹙着眉頭,似乎這件事情早已經被他忘記卻又被她提及而讓他想了起來:“啊……對對對,就是這件事情,你想殺我是嗎?你也還真是厲害呀,這些年看你在宮裡都是獨善其身的,不曾想原來你早我身邊的人達成了什麼,在狩獵場的時候竟然有人幫你來刺殺我。只不過,你是不是覺得很可惜,死的人是彭夫人而不是我?”頓了頓,他又站起身子:“你是因爲什麼着急了呢?是不是聽到宇文邕領着他的周軍開始攻打大齊,你想着我死了這大齊就必然潰散,然後你們能夠相見的時間就能夠提前了是不是?”他哈哈大笑了幾聲,眼角還有淚水流出:“可是你沒想到我竟然能夠活着!是不是覺得很惱火?是不是覺得很氣憤?是不是覺得我阻了你的春秋大夢!”
“你明明知道我該惱的不是這些!”
小憐咬了咬牙,想要憋住淚水卻讓自己的眼眶愈發猩紅,怒吼般的聲音因爲情緒而有些裂音:“你曾說過你有主見,可你的主見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纔會讓你狠心將明月叔叔和長恭哥哥都賜死呢?如今倒好,從阿儼的手中搶到了大齊,你卻沒有好好地待它!如今大齊要亡了!就要亡在你的手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