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關了屏幕,轉身走到窗前,這裡是三樓,可以看到會所的大門,外面正下着小雨,淅淅瀝瀝的雨水落在玻璃上,變成一個個小小的水珠。
水珠慢慢的滑下,玻璃窗外的街道上,幾個行人正打着傘急匆匆的趕着路。
一百米開外,是一座小山坡,山坡上放了一塊五米多高的石頭,石頭上寫着四個紅色的大字——“天道自成”。
擡頭看了看天,陰沉沉的,一層薄薄的烏雲籠罩着天空,幾滴小雨落在這人臉上,這人把眼一閉,深深吸了口氣。
“先生,客人快到了。”一個輕柔的女聲在背後說道。
“嗯。”
“我給您溫壺水吧。”
“不用。”
“您在想什麼?”
“雲間甲子三秋雨,日射淮南一帶山,變天了。”
“一甲子才下三秋的雨,那剩下的五十七年,豈不是要旱死。項安世這首詩,只怕有誤。”女子笑道。
“你這樣解釋,雖然有些戲謔,可未必是錯的,但這可不是平庵公本詩的原意,項安世,他可是個經學家。”男人說道。
“一甲子,不就是六十年麼?怎麼只下三個秋天的雨呢?”女子問道。
“‘甲子’在這裡,是說他寫詩的那一天,正好是甲子日。至於三秋麼,一年四季,一季有三月,一秋有三個月,第三秋,正好是農曆九月。
所以這裡,三秋雨的意思,指的是九月的雨。”男子說道。
“哦。”女子支應了一聲。
“《詩經·王風·采葛》有云:‘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孔穎達也說過:年有四時,時皆三月,三秋謂九月也。”男子說道。
“您讀的書可真多。”女子笑道。
“你別急,三秋還有一個意思,它就是指的三年。
在古代的邏輯用語裡,與“大名”相對而言,是種概念與屬概念的相替言,經常用在詩詞歌賦中。
清代俞樾的《古書疑義舉例·以小名代大名例》中說:三秋即三歲也,歲有四時而獨言秋,是舉小名以代大名也。所以我才說,你未必有錯。”男子笑道。
“先生,那這項安世也真是個奇人了。”女子說道。
“哦,何出此言?”男人問道。
“晉朝陸機的《輓歌》中說:三秋猶足收,萬世安可思。你看看這句‘萬世安可收’,正好有這項安世的名字在裡面,可見他讀的書該有多少。”女子說道。
“不錯啊,你最近長進了不少,悄悄看了不少書啊。宋代李彌遜的《水調歌頭·次向伯恭薌林見寄》中說:不見隱君子,一月比三秋。
我看你也算是‘悄然學女子,一刻比三秋了。”男子稱讚道。
“先生又拿我開心。”女子笑道。
“《燕山外史》第二卷裡說:“室邇人遐,每切三秋之感,用在你身上,再好不過了。”男子說道。
女子聽了一笑,“三秋還可以專指秋季,七月叫孟秋、八月叫仲秋、九月叫季秋,三個月合起來,也稱三秋。”
“知道你還那樣說。”男人問道。
“我見先生似乎有些感慨,是剛纔看的東西不舒服麼?”女子問道。
“感慨?”男人聽了一愣,又把臉轉向窗外,看了看窗外的濛濛細雨,輕輕吐了口氣道:“真想能四境無虞,三秋式稔……”
說到這,男人轉身想去拿桌上的茶杯,卻一眼瞥見門口那塊巨石,口裡輕輕的“嘖”了一聲。
“怎麼了?”女子問道。
“門口的那塊石頭,明天叫人把他搬走吧。”男人說道。
“先生,那是山水幫的孟九齡叫人放的,得問問他們的意思。”女子說道。
“門口放塊石頭,那不是添堵麼,”男人說道。
“您當時還說,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女子說道。
男人聽了眉頭一皺,把頭一偏,看了看桌上一盒名片,名片上印的名字是——李玉。
“不用問他們了,現在就跟前臺說一下,通知大堂的人,叫他們找個吊車把它弄走。”男人說道。
“哦,好的。”女子起身出了房間。
現在看到這塊石頭,李玉實在有些添堵。今天報上來的所有信息裡,全是跟石頭有關的。
潘園觀燒的毛髮全無,被人當場劫走了霍起壘;派去海門的三仇死了一個,另外兩個下落不明;方纔視屏裡,巴吉島上的人被黃蜂叮得跟個饅頭一樣;郭向陽那邊安靜的如同一口井,顧清風不降反升,直接調去了上海。
這些,他並不在乎,他真正在乎的是,這一切,都不是那塊石頭的手筆,也就是說,對方還沒有拿出他的實力。
摸不清他的底,還不是李玉難受的地方,李玉真正難受的地方是,那個人得到的東西,是他用盡了所有的陰謀陽謀都得不到的。
這種東西,叫做自然而然。
在這種力量面前,一切技術和手段,彷彿空氣一樣,沒有任何作用,如果實在要說有什麼作用,那就是提供了氧氣給他呼吸。
他等那個傳說等了三十年,他用盡了所有的心思,花了所有的努力,爲了讓自己配合那個東西的個性,他努力了不下一萬遍。
爲了尋找它,他對天發誓剖心明志,只要得到它,他一定還天下
人一個美好而豐富的世界。
可是種種跡象表明,那個東西,已經被人使用了。
“我是誰,我是天成會最有權威的正山幫幫主,哪個人敢不受我的吸引,我如此的精英優秀,我如此的博學多才,這些需要我們去拯救的人們,怎麼可能沒有我天成會的影響。
只有我天成會,只有我李玉,只有我正山幫,才能會當凌絕頂力挽狂瀾,才能一覽衆山小拿雲守志。”李玉成的內心,經常這麼想。
可現在發生的一切,與其說李玉是難受,不如說是一種嫉妒,一個混混而已,他憑什麼。
更令李玉鬱悶的是,那個人並沒有花多大的力氣,而這一點,卻是李玉成最想達到的狀態
——以正理國,以奇用兵,以無事而取天下。
李玉想到這,眼睛微微一眯,輕聲說道:“《心術》有云:爲將之道,當先治心,要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然後,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敵,哼哼哼。”
“哚”的一聲,玻璃上傳來一聲脆響,嚇的李玉身子一側,仔細一看,向前伸出的窗沿邊,躺了一粒不過兩三毫米的透明小石子。
又是石頭,哪來那麼多石頭。
“篤篤篤。”
“進來。”
“先生,客人已經到了。”方纔那名女子推開門說道。
“嗯”,李玉成藉着玻璃的反光看了看自己的頭髮,髮型還不錯。
“請他們進來。”
“是。”女子把門敞着,轉身離開。
李玉把手伸到窗外,拈起那顆小石子看了看,這小石子白裡透紅十分光滑,表面上,還有幾條細細的橫紋。
李玉輕輕一扔,把小石子甩了出去,“李總在這裡觀風聽雨運籌帷幄,既不失雅興又胸有成足啊,”一個男人的聲音在門口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