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南道,利州。
因劍南道觀察使吉頊在利州刺史盧承謨府衙離奇失蹤,欽差護衛右玉鈐衛中郎將趙與歡令手下郎將武秉德將刺史府團團圍困,水泄不通,不許進不許出,每日只有定量飲食可進入,維持餓不死又吃不飽的水準,形同將盧承謨圈禁。
有個盧承謨的幕僚,不信邪,強行向外闖,武秉德當即下令,將其亂箭射死。
利州變局驚起一灘鷗鷺,劍南道如同瞬間熱鬧得如同一鍋沸騰的小米粥。
益州刺史段綸彈劾利州刺史盧承謨治理地方不力。
漢州刺史鮮于士簡上奏疏彈劾隆州刺史尹思貞包藏禍心,覬覦劍南燒春工藝,放任流民糜爛漢州。
鬆州都督韓鹹彈劾漢州刺史鮮于士簡擅動刀兵,濫用強力,激化與羌人部落的矛盾。
隆州刺史尹思貞又上奏疏彈劾欽差權策,懈怠公務,自入劍南道以來,無所作爲。
亂糟糟的羅圈架奏疏上呈武后,武承嗣揮手間策動黨羽預備着興風作浪,要喂權策好生喝一壺,豈料武后根本就沒有給他機會,奏疏全數留中不發,不批也不議,她着眼的是大局,要的是一個平靜馴服的劍南道,還有自己的清白名聲,暫時的混亂,她是能夠容忍的。
劍南道的封疆大吏們唱了一臺大戲,眼巴巴等着朝廷迴音,卻只得了個無聲無息,也就偃旗息鼓,心中有數,劍南道方圓之中,試圖繞過權策解決問題,已經沒了可能。
漢州,綿竹縣,鹿堂山莊園。
權策與上官婉兒攜手相互依偎,站在大門口,指揮僕役懸掛大門口的匾額,上面銘刻着斗大的兩個鎏金大字,劍膽。
“向左移一點,膽字那邊高一些”上官婉兒吊着權策的胳膊左右打量,脆生生髮話,活潑得像個豆蔻少女,渾然不像二十大幾歲的人。
不遠處,漢州刺史鮮于士簡踩着腳踏下了馬車,蹙着濃眉,探究地看着這一幕好半晌,整整表情衣冠,穩步上前來,“士簡拜見權郎君,拜見上官待詔”
“士簡啊,起來吧”權策虛扶一把,與上官婉兒輕輕擁了擁,交換了個濃情蜜意的眼神,留她在門口繼續掛匾大業,自己帶着鮮于士簡去了書房。
“權郎君與上官待詔鶼鰈情深,羨煞旁人”鮮于士簡落後半步,隨在他身後,語調輕鬆地恭維道。
“呵呵”權策輕聲一笑,面有得色。
到得書房落座,侍女爲鮮于士簡奉上濃濃的茶湯,爲權策奉上的,裡頭清清熱水泡了些曬乾的菊花朵,加了些焦黃的蜂蜜糖霜,幽幽清香,味甜而不膩,權策喝得很是享受,總算擺脫了那比胡辣湯還要重口味的所謂茶飲了。
鮮于士簡靜靜看着他的作派,嘴角扯了扯,埋下頭抿了口茶湯,再擡頭,神情已經很是莊重,“權郎君,士簡得了些消息,似乎有人在運作商隊,向吐蕃走私鹽茶和鐵器,甚至有武器在其中,士簡有意佈局阻斷,擒拿其中商賈,追查幕後元兇,權郎君以爲如何?”
權策憤而拍了拍桌案,“這些蠹蟲”
站起身走了幾個來回,負手在窗前蹙眉思索了良久,終是搖了搖頭,“此事不妥”
見鮮于士簡面露不解,張口欲說話,伸手按了按,“士簡一心爲國,毋庸置疑,然而事有輕重緩急,走私商隊不過是疥癬之疾,圖謀的只是區區錢帛,安戎城的吐蕃人,卻是心腹之患,且容這些蠹蟲多蹦躂些時日,待我收拾了安戎城,回神都報捷,再由士簡着手處置他們,彼時,士簡當不會再是區區刺史”
鮮于士簡沉默片刻,嘆口氣,“全憑權郎君安排,士簡蒐集好證據,放條長線,將他們一網成擒,爲權郎君劍南之行添彩”
權策的臉色肉眼可見的明亮了起來,很是滿意地道,“士簡有心了,呵呵”
客套了幾句,權策又想起一事,“士簡,我對那鬆州都督韓鹹,不甚信任,偏鬆州又是攻略安戎城的前線,我意欲微服去鬆州一行,一者查探地形,把握先機,二者預先拉攏些羌人部落,爲我所用,免得戰事一開,受到韓鹹牽制,行事不利落,你可爲我妥善做些安排,不可驚動官面上的人物”
鮮于士簡啪的起身,以手捶胸行軍禮,“權郎君放心,士簡定會安排得妥妥當當”
權策微微點頭,含笑道,“士簡做事,我放心”
鮮于士簡風風火火大踏步出了莊園,很有一番軍令在上,急於星火的味道。
莊園龐大,疊牀架屋,廊柱深深,帷幕重重,鮮于士簡的身影良久都未曾走出這間巨大的書房,上官婉兒的身形已經伴在權策身邊,眨着美麗的杏眼,看着他精湛走心的表演。
“大郎,我陪你一道去鬆州”上官婉兒轉頭看着權策,沒有再叫郎君,她知道現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但卻總放不下心。
“不可,你在這裡,爲我安撫後方,我的計劃雖是奇襲,但無兵馬威懾,恐難以收嚇阻之效,劍南道地方糜爛,韓鹹的兵馬戰力,怕是當不得大用,若是後方再亂起,你的大郎,便註定有去無回了”權策攬着她的腰,將頭埋在她小腹之上,聲音輕柔,卻是斬釘截鐵。
上官婉兒抱緊他的腦袋,他還在身邊,心裡已經是一片空落落。
深夜,漢州刺史府。
密室之中,黑黢黢的,一圈的坐榻上,坐着看不清面孔的幾個人影。
“權策其人,有心機,通權變,卻也有紈絝子弟的通病,好大喜功,貪圖享樂,連一口茶湯都飲不下去,意志可稱薄弱”鮮于士簡當先開口,卻是分析權策的,“上官婉兒說是宮中待詔,陛下近臣,巾幗宰相,權重宮闈,卻伺候他如同侍妾,昔日我在神都時,也曾見過太平公主對他百般溺愛,加之陛下寵信,想必這纔是他能在神都朝廷立足成勢的根源,所謂文武雙全,當是吹捧出來的,不足爲信”
“既然如此,便依原計劃行事,這一遭,我等籌備了大半年之久,規模前所未有,事畢之後,可以歇口氣,維持我等互相彈劾的格局,在天府之國的刺史任上享福便是”上首的人影心有餘悸,沒了心勁。
“正該如此”其餘人影都表示贊同,左一個欽差,右一個觀察使,朝廷的動靜,讓這些地頭蛇心中不安。
鮮于士簡沉默不語,他初到劍南道,老家族人便遭到尹思貞挾持,不得不與這些貪官污吏同流合污,劍南燒春在他治下,藉着這個因由,與其他刺史交相彈劾,以這種方式令朝堂安心,一衆刺史相互勾結,走私吐蕃,牟取暴利。
“從亞死了,盧承謨保不住,他的份額,便由你們幾家,還有韓都督均分”上首的人影開口,的確義薄雲天,卻只是對仍舊握着權勢的人講義氣,盧承謨一隻死老虎,已不值一提。
衆人紛紛點頭同意。
鮮于士簡冷冷一笑,慾壑難填,所謂歇口氣,過了風緊的時候,怕還是會重操舊業,那韓鹹不在座中,卻無人敢打他的主意,手中握有四五萬兵是一個原因,還有個原因,走私給吐蕃的兵器,全都來自鬆州都督府的軍械庫,那可是獲利的重頭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