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新安縣軍營。
這裡原本是焰火軍的駐地,因新安縣出了瘟疫,又遭遇靺鞨叛亂,局勢不穩,焰火軍干係重大,又頗多機密,便移駐登封,這個軍營便空了下來。
北部軍南歸,駐紮在神都周邊,也不知李旦是怎麼想的,或許是有意向權策示好,或許是覺得放在左近方便,也可能是兼而有之,總之,北部軍接管了這處軍營。
當然,焰火軍的規制只是六千人,吸收了安西軍老兵,也才一萬兩千人,要安頓四萬人的北部軍,還是有些侷促的。
本來駐紮在附近的左玉鈐衛大將軍侯思止、右玉鈐衛大將軍權竺,還有右豹韜衛大將軍王暉,都有意撥出一些營地,給北部軍支應,卻被北部軍統領趙祥拒絕了。
有一根弦,趙祥一直繃得很緊,甚至比李旦還要緊。
權竺的一次來訪,讓他褪去了帝黨純臣的標籤,一跤跌入泥濘場,不再超脫於朝廷爭鬥,趙祥的危機感空前強烈。
他這次回來,之所以對李旦並不熱情,緣故就在於數月之前,李旦強令他暗派千餘人的塞北勇士南下,卻又沒有接應好,致使他們遭到怪火焚燒慘死不說,還險些讓他也陷入險境。
這讓他深惡痛絕,至今耿耿於懷。
北部軍或許是李旦上位路上的強大助力,但卻是他趙祥的身家性命和前程富貴,北部軍一離開草原,踏入大周地界,權策的影響便無處不在,他必須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拒絕一切外來因素的干擾和滲透,讓北部軍乾乾淨淨,只認他趙祥一個人。
如果是普通的軍衛,與外界千絲萬縷,不能做到隔絕徹底,趙祥還不會如此下功夫,沒的平白做了無用功。
但北部軍是蕃軍,將領到士卒,絕大多數是突厥人和鐵勒人,與大周水土沒有絲毫牽連,只要守牢封死軍營大門,看住插進營中的外人,那便萬事大吉。
於是乎,當安國相王李旦和宰相狄仁傑聯袂前來勞軍視察的時候,看到的,便是擁擠不堪的銅牆鐵壁。
軍營前三步一崗,五步一哨,軍營內的巡弋也是左一道右一道,士兵看人的眼神,都冒着紅光,野性十足,像是看殺父仇人一般,令人頗感不適。
他們兩人還算是好的,同行赴任的北部軍司隸處郎中唐篁,接收的目光,都像是刀子一般。
在他來之前,北部軍的上層將領藉着右羽林衛的兵亂,將司隸處描繪成了陰險毒辣的毒蛇和吃人不吐骨頭的劊子手。
“呵呵,軍營砦柵之中,竟有連片帳篷?可還記得軍營重地,晝夜防火,以備營嘯?北部軍,不愧是北塞返回的精兵,到了京畿之地,仍舊胡風不改”
唐篁是個精幹的白麪美髯公,身着綠袍,闊步前行,三縷長髯在胸前飄蕩,對於北部軍上下隱約的敵視,他自然心明眼亮,淡定從容,眼皮子眨都不眨一下,更不示弱,開口就是夾槍帶棒。
“呵呵,好教唐郎中曉得,北部軍入駐新安軍營,營地促狹,不敷使用,不得不搭建帳篷,作爲權宜之計,有不合規章之處,還請寬容則個”趙祥笑呵呵地解釋,暗地裡做婊子,明面上的牌坊也要立好。
“趙統領無須客套,本官職責所在,似此不妥當之處,自會直陳中樞,依律料理,絕不會與你客氣”唐篁冷冷拂袖,並不接他的橄欖枝。
趙祥的臉色登時垮了下來,他以往在朝當宗正寺卿,受氣只是家常便飯,但出塞做將軍之後,說一不二,唐篁與所有的外派司隸郎中一樣,名義上是郎中,實際上不過是六品綠袍官,這般當衆撅了他的顏面,令他一時難以接受。
“哈哈哈,唐郎中鐵面無私,令人心折”李旦適時開口打起了哈哈,“不怪乎上官昭容和鄭尚書如此器重,上官昭容曾有來信,對唐郎中頗多褒獎,北部軍的差事辦妥了,想來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李旦的話,既是對唐篁說的,也是對趙祥說的。
一來是揭開唐篁的根腳,尤其是點出他與上官婉兒的交道,表明大家都是自己人的意思,有親善之意,也暗含警告。
二來則是話中有話,提醒趙祥,這位唐篁來頭不小,要小心言行,同時隱晦暗示,這人大抵在北部軍待不了太久。
“殿下謬讚了,臣無才無德,定當盡心履職,報效上官昭容提攜栽培之恩”唐篁的口氣鬆動了下來,直接承認了自己的後臺。
李旦呵呵一笑,不經意地看了趙祥一眼,神情有些嚴厲,他對趙祥的失控傾向頗爲警覺,有藉機敲打之意。
“唐郎中指點的極是,本將稍後便分派下去,儘快在軍中移風易俗,改善軍營居住條件”趙祥臉頰擰了擰,不得不低頭。
李旦胖胖的臉頰上閃過一絲得意,老實不客氣地反客爲主,轉頭衝狄仁傑拱手,“狄相,這北部軍,都是藩屬勇士,整訓校閱,頗有獨到之處,還請狄相上座,賞臉校閱一番”
“好,本相就等着開眼了,哈哈哈”狄仁傑將他們三人的袖裡乾坤看了個全場,就像是看兩三隻小貓撕扯毛線團一般,很是得趣兒,聽李旦相邀,笑得很是爽朗。
趙祥見狀,趕忙去佈置校閱臺,臨時安排精銳整訓,一掃方纔的。
北部軍初來乍到,雖然揹着北庭精兵的名頭,但還沒有得到真正的認可,這回是個好機會,打出北部軍的威風,他趙祥也能借機揚眉吐氣。
緊鑼密鼓地張羅好,正待擊鼓鳴鑼。
突生變故。
李旦的幕僚崔日用急匆匆穿過校場,趕到校閱臺邊,滿頭都是汗水和塵土,髒兮兮的,狼狽至極。
“殿下,登封有報……”
崔日用四下裡環顧,有些顧忌,吞吞吐吐。
“嗯哼,慌慌張張,成何體統?此間沒有外人,有話直說無妨”
李旦微一思量,登封只有焰火軍營,裡頭只有焰火軍副將趙社是他的人,料來不會有甚陰私大事,不妨故作大度。
“殿下,焰火軍副將趙社,在奔馬途中,騎乘馬匹突然腿軟跌倒,趙將軍拋飛半空,墜落在亂石中,性命堪憂”
“什麼?”
“什麼?”
……
李旦和趙祥同時驚呼出聲。
狄仁傑與唐篁交換了個神色,淡定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