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清晨,山林中瀰漫着白色的薄霧,遠遠望去,爲並不險峻的山峰,更添加了幾分秀美之氣。然而這樣的美景很快便被喧囂聲破壞殆盡,騎兵們催動戰馬,步軍們踩踏着崎嶇的山路,鏗鏘聲混在雜亂的腳步聲中,驚飛了早起覓食的鳥兒。
爲首的一員將領年約四十許,身材頗爲魁梧,寬臉膛,絡腮鬍,濃眉大眼很是威嚴,筆挺的鼻子上有一道不怎麼顯眼的傷疤。此人正是白水關都督楊懷。前些日子接到劉璋軍令之後,他便先派了部將高沛領五千兵往成都而來,緊接着又傳來消息,張魯下令攻入巴郡的漢中軍收兵。楊懷雖不知何故,但在確認漢中兵退走後他便立即領七千白水軍南下,往成都馳援。
楊懷是蜀人,當初馬相之亂時他便是益州軍中的偏將,這些年積累軍功升爲白水關都督,麾下健兒一萬五千餘,算得上兵強馬壯了。只是他甚少參與政事,一直在白水關抵禦漢中兵。
此次荊州軍入蜀,楊懷本還以爲劉琮會領兵來白水關會合,誰知道卻在成都打了起來。對此楊懷頗感氣憤,若非還有漢中兵的威脅,他都要親自領兵返回成都了。現在漢中兵已撤走,他不等劉璋再下軍令便主動率領主力南下,半路上果然接到告急文書,雖然未曾言明兩度出戰都遭慘敗,但很顯然如今成都的形勢,已很是危急。
對於麾下的白水軍,楊懷頗有自信,然而傳聞中荊州軍戰力之強,使得楊懷此時也頗爲忐忑。
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楊懷擡眼望去,見派出的斥候迎面而來,那斥候到了近前也不下馬,對楊懷報道:“都督!前方十里已查明,並無荊州軍埋伏!”
楊懷點頭道:“繼續探查!”
斥候應聲兜轉馬頭而去,楊懷眯了眯雙眼,轉身對部將喊道:“都加快速度!”
就在楊懷領兵往成都而來的同時,城內的守軍卻已經打成了一鍋粥。
起因不過是幾個士卒爲爭奪某間民宅而起。隨着各路援軍入城,城內的住宅頓時頗爲緊張,即便有百姓逃出城外,但數萬人馬擠入城中,誰不想住的安全一些,舒坦一點?
東門附近的宅院大夥兒都避之不及,其他各處的房屋便被先來的各部所佔據。至於在城頭上搭建帳篷安置的軍令,則成了一紙空文。
空出來的房子總共就那麼多,大戶人家的宅院又不敢去騷擾,倒黴的就只有百姓。入城各部來源混雜,幾句話沒說完,便從爭吵變成了鬥毆,很快又從拳腳相加,演變成兵刃廝殺。一旦見了血,更激發了兇性。緊接着呼朋喚友,一場因爭奪房屋而引發的打架最終捲入了越來越多的人馬。各部將領有的本是領兵前去彈壓,有的準備約束部下,可混戰之中那些亂兵誰管你是誰?
被殃及之後的其他各部,若是將領威信高尚能帶兵撤走,然而有的將領發起狠來,使得局面愈發混亂。
從早上一直打到晌午時分,總算在鄧賢等人的鎮壓下平息了。可經過這麼一場內訌,各部之間更加離心離德。那些自外地趕來的援軍嘴上不說,心裡都滿是不忿。格老子的,我們拼死拼活跑到城裡來,爲的是哪個?這一下亂仗打死打傷不少兄弟,該找誰去?而城內的守軍也是有苦難言,不過是臨時落腳之處,有什麼好爭的呢?城外荊州軍還在虎視眈眈,怎麼自己人在城裡也不安生?
其實這場騷亂傷亡的人並不很多,還不到兩三百,但對於城內守軍的士氣,又是個很大的打擊。
鄧賢領兵鎮壓了騷亂之後,因擔心荊州軍攻城便上了東城城頭,見了張任將此事一說,張任冷笑道:“大敵當前,卻還有心爭奪住處?只怕這其中混入了荊州軍的細作,故意挑撥各部,從而引發的吧?”
這個問題鄧賢在來此的路上也曾想過,他嘆了口氣說道:“眼下各部不和,即便想查也無從查起啊。依我看,就算沒有荊州軍細作在暗中煽動,那些人早晚也要鬧出事來。荊州軍現在只以霹靂車破壞城牆,卻不正經攻城,只怕打的注意便是要讓我軍內部紛亂。此事雖然鎮壓下去,可誰知道以後還會發生什麼事?”
張任望着城下的霹靂車,目光冰冷的說道:“這樣下去絕不可行!否則與坐以待斃何異?我打算今夜領兵出城,務必要將這些霹靂車燒燬!即便不能成功,也不讓荊州軍如此舒坦。”說着,他轉頭望向鄧賢,沉聲道:“還請將軍爲我保密,若是被黃主簿等人得知,肯定不會放我等出城。”
“這……”對於張任的想法,鄧賢覺得頗爲冒險,前兩次出城大戰失敗,給他的信心造成了極大的打擊。現在張任要領兵出城夜戰,若是瞞着黃權等人,張任能調動的不過是他那兩三千殘部,就憑藉這些人,能打的過荊州軍嗎?
然而要讓鄧賢一起去,他卻是萬萬不想的。鄧賢如今的部下也不過三五千人,其中還有不少是收編的其他各部潰兵,例如吳懿率領的綿陽軍等。不管這仗打成什麼樣子,做爲武將若是沒有部下,怎能在這個亂世中安身立命?所以話到嘴邊,鄧賢也只能咽回肚子,轉而勸說道:“此事太過行險,還是不要擅自出城的好。”
張任苦笑,指着城下的霹靂車對鄧賢說道:“任又何嘗不知,以我三千人馬很難摧毀這些霹靂車?然而現在軍無戰心,若是大夥都等着別人出頭,只怕等來的不過是城破之日!任意已決,還請將軍勿要再勸!”
看着張任毅然決然的樣子,鄧賢頗爲無奈,只得點頭答應。同時心中也頗爲感動,滿城數萬將士,十幾員將領,卻只有張任在這種時候,還想着出城與荊州軍死戰。
然而感動歸感動,鄧賢最多也只能做到幫張任隱瞞此事,並給他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
是夜月色卻好,清冷的月光下,城頭上和荊州軍霹靂車附近的篝火,都顯得不那麼明亮了。
隨着城上絞車轉動,吊橋徐徐放下,城門緩緩開啓。張任手持長槍立於隊伍前方,身後是高舉火把的三千部下。他沒打算潛行而出,畢竟霹靂車離城牆不遠,若是速度足夠快,也許能打荊州軍一個措手不及。
當然張任也不會將獲勝的希望都寄託在這一點上,畢竟以荊州軍這幾戰的表現來看,對方絕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夜風很有些涼意,張任的胸膛中卻好似將士們手中的火把一般,滾燙起來。隨着城門的開啓,他猛地一夾馬腹,率先衝出城門。馬蹄踏在吊橋後端的青石條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在夜色中傳出很遠……
幾乎轉瞬之間,跟隨在張任身後的將士們便發出一陣沖天的喊殺聲。他們一手舉着熊熊燃燒的火把,一手或持長矛或舉環刀,嘶吼着衝出城門,向荊州軍放置霹靂車的所在殺去。
陡然爆發的聲浪使得城內的其他各部都爲之一驚,甚至以爲荊州軍趁夜突然攻城,好在鄧賢早有預料,派出騎兵往城內各部傳訊,這纔沒有造成更大的混亂。然而黃權等人得知後,大爲光火。
“這,這張任竟然敢擅自出城,簡直視軍法爲無物!他難道以爲就憑那三千人馬,就能將荊州軍擊退嗎?真是荒唐!”黃權光着腳在地上走來走去,好容易在僕人的勸說下穿上鞋子,他卻又站在木榻前不動了。
前來報信的人見狀,不由遲疑問道:“是否傳令,讓張將軍趕緊退兵?”
“不!由他去吧……”黃權長嘆一聲,頹然在木榻上坐下,他知道即便自己下令退兵,張任多半也會置之不理。不過張任既然已經領兵出城,就讓他廝殺一場,若是能夠得手,對於城內防守自然是減輕不少壓力,若是失敗的話,責任也不在自己……
這麼想着,黃權又覺得自己太過卑鄙,起身對那人說道:“讓高將軍領兵準備接應,鄧將軍死守城頭。其餘各部,先按兵不動。”
也許打的順利的話,讓高沛領兵出城能夠擴大戰果。
命令傳到高沛這裡後,他還未曾歇息,當下便披掛甲冑翻身上馬,點了麾下人馬往東門而來。高沛雖然不太看得起張任,不過對於張任敢於率領三千人馬就出城力戰,還是多少有些佩服的。
既然張任願意打頭陣,高沛自然不介意。這幾日光聽說荊州軍如何如何厲害,黃權卻又不許城內各部出戰,高沛早就憋着一肚子火了。現在黃權下令讓他領兵接應,高沛又怎能放過這個機會?
尚未到東門,就聽城外廝殺聲震天,城頭守軍也在城上高舉火把爲張任所部吶喊助威。
高沛心中一動,莫非張任已經得手?他下意識的抽了一鞭,戰馬便向前猛地一衝,清脆的馬蹄聲得得響起,身後侍衛見狀也連忙催動戰馬,連帶着隊伍中的步卒們,也加快了步伐。
待高沛領兵穿過甕城,到了外城城門口時,他更是按捺不住,雙腿猛地一夾馬腹,一馬當先衝到了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