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許都頗爲寂寥,秋風吹過,吹皺一池秋水,水面上飄蕩着飄落的枯黃落葉,隨着水波盪漾着。深綠的池水中不時遊過幾尾金鯉,攪亂了秋水,卻並未引起亭中人的注意。
與數年前相比,曹洪明顯的發福了,不過這會兒他的臉龐上,籠罩着一層愁容。在看完斥候送來的戰報之後,他放下竹簡,對亭中對面席上坐着的程昱說道:“昆陽、襄城守將先後開城投降,形勢對我方越來越不利了啊。”
程昱眯着雙眼微一沉吟,對曹洪說道:“馬超所部敗陣,雖使得昆陽、襄城被荊州軍所奪,但未必不可轉爲對我軍有利之態勢。”
“哦?願聞其詳!”曹洪精神一振,對程昱誠懇說道。
程昱說道:“馬超所部雖折了候選,但想來還有四萬餘人馬,只要使用得當,未嘗不能守住許都。馬超既然領兵往許都而來,于軍械糧草等事,皆需仰仗將軍。彼時將軍有令,他怎敢不遵?”
曹洪遲疑片刻,對程昱說道:“若是其反客爲主,又將如何?”對於馬超等關中軍諸將,他並沒有多少好感,一直頗爲警惕,生怕馬超等將劫奪天子,仿效當年曹操所行之事。
“這倒不會。”程昱篤定的說道,見曹洪臉上猶豫不定,便又道:“如今我方與關中軍共同的敵人都是荊州劉琮,他若是敢反客爲主,除非接下來向荊州投降,否則劉琮又怎麼會放過他?”
曹洪聽了這才點點頭,說道:“既如此,便可放馬超等人入城了?”
“自無不可。”程昱嘆道:“其實劉琮此次出兵,乃是驅虎吞狼之計。表面上看是爲了迫使曹公撤兵,實際上,卻是要逼着咱們消滅劉備啊。”
曹洪對於這種政治上的事情很不敏感,也沒什麼興趣,聞言只是頷首而已,心裡卻盤算着是不是該對朝廷上的某些人動手了。
與此同時,城內的某座府邸之中,也有數人在府中密室之內,低聲議論着。
“聽說關中軍在昆陽吃了敗仗,恐怕即便退回許都,也將難以抵擋啊。”一名鬚髮皆白的老者,捋着長鬚說道,清瘦的臉龐上有幾處本來很明顯的老年斑,此時在燭光的映射下,卻不怎麼看的清了。
不過座中諸人的注意力,都不在他的臉上。
這幾人雖然都是朝廷中的清貴高官,但手中卻無實權,早就對曹操把持朝政非常不滿,只是不敢表現出來罷了。如今曹操率主力征討劉備,劉琮趁虛而入,使得他們很受鼓舞。
不過對於劉琮,並不是所有人都認可的。
其中一名中年人沉默片刻之後,擡起頭對那名老者說道:“劉琮據有四州之地,手握重兵,強橫如此,恐怕此次出兵,所謀甚大啊。”
“是啊,就怕前門去虎後門進狼。”他對面的一人也接道:“不管是曹操還是劉琮,都不是我等可以抗拒,換成誰又有什麼區別呢?”
那老者一手握拳,堵在嘴前輕咳幾聲,待諸人都望向他之後,這才放下手中緊握的絲巾,沉聲說道:“諸位可曾想過,天下爲何會大亂至此?”
室內諸人先是有些疑惑,繼而各抒己見,有說宦官和外戚弄權,以至於天下大亂的;有說黃巾造反,引得天下動盪的;還有說董卓亂政,殘害忠良,使得朝綱不振,亂臣賊子紛起的。
“唉,如今天下苦於大亂久矣,可是這幾年來羣雄漸滅,所爲者何?”那老者丟下絲巾,痛心疾首的說道:“天子詔令誰人尊奉?還不是各自爲戰?所以咱們只管看着便是,也只能看着罷了。”
那中年人不滿的挺直了身子,對這名老者說道:“哪怕劉琮陰懷不臣之心,我等也只是看着嗎?”
老者雙眼微眯,目光中閃過一抹厲色,卻很快消失了,他頹然擺手道:“不然又能如何?”
“事在人爲!”中年人與對面所坐的那人對視一眼之後,又接着道:“久聞劉豫州乃忠良之士,不若趁當下許都空虛之際,將天子營救出宮,護送至劉豫州處,或可重開漢室中興之局面!”
對面那人也振衣而起,慷慨激昂的說道:“彼時擇一堅城爲都,以天子之命,廣攬人才,招賢納士,蓄積軍資,未嘗不能將曹逆一舉消滅!”
“哼,可笑!”他身旁的一人卻冷笑着說道:“汝等此計可曾爲天子所知?若行此舉,又與曹操何異?”
那中年人聞言臉色一沉,對這人厲聲道:“汝明知曹洪看守宮禁甚嚴,我等如何能使天子得知?何況汝又怎知,那劉琮不是與曹操一樣?”
“你可別忘了,劉荊州也是漢室宗親,說起來比劉備可要正統的多!”那人抗聲說道。
話說到這個份上,雙方的意圖和分歧便已經很明顯了。
老者捋着潔白的鬍鬚,雙目微眯沉默不語,而座中諸人卻吵作一團。這個說劉備根基不穩,難以維護天子周全,那個說劉琮狼子野心,不可輕信,在這老者聽來,卻頗爲可笑。
那名中年人其實只是某些人的代表而已,那些人想些什麼,這老者心裡很清楚。相比之下,劉琮如今兵多將廣,他們若是投靠劉琮,未必會比現在更好。然而若是能將天子送至劉備處,則可以大大的撈一筆好處,至少比起現在這種有名無實的官職,要好上許多。
可是他們很顯然忘記了一個基本事實。曹操既然敢親自率大軍北上征討劉備,又怎麼會不對許都做出安排?別說將天子送往劉備處,就是想迎接出宮,恐怕都難如登天!
在這名老者看來,現在什麼都不用做纔是最正確的。這也是他暗中召集諸人來此議事的主要目的。只要劉琮攻破許都,彼時在根據形勢,加以應對,比之現在冒險行事,搭上全家老少的性命不知好多少倍!可惜就是有那麼些人利令智昏,總想着渾水摸魚,撈取好處。
既然他們如此急功近利,就任他們去吧。老者暗自嘆了口氣,在侍從的攙扶下站起身,悄悄的離開了密室。
正在爭執中的雙方都未曾注意到,待他們發現之後,不由相顧無言,然而拂袖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