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番外:冰焰之歌(二)

單御天, 當今皇帝的長子,自小就被當作皇儲來培養,一向自負風流, 二十歲出宮遊歷更是如魚得水, 除了考察各地風土人情之外, 也見識到不同特色的美人無數。在路過鏡族聚居之地時, 聽說這裡鐵器鍛造乃是天下一絕, 便想來見識見識。

鏡族人對他的到來驚訝卻不慌亂,招待也是熱情而不諂媚,讓他頗爲意外。族長贈送他一柄精緻的短劍讓他更是愛不釋手, 感慨此行不虛。

明日他便打算辭行前往別處,鏡莫得知之後, 在前一晚舉行盛大的晚宴替他餞行。雖然單御天在宮中見識過更多的晚宴, 欣賞過無數華麗的歌舞, 但鏡族頗具風味的歌舞也不致讓他看得太過無趣。

原本這是一場賓主盡歡的晚宴,一切都應順利結束。只可惜……

氣氛正酣, 鏡莫得到鏡祈示意,起身面帶笑容道:“太子殿下,不瞞你說,我有一掌上明珠,再過幾日便要年滿十六。按理我早該替她選個好婆家, 只是一直都捨不得她離開我。”

單御天一愣, 暗想他不會打算把女兒嫁給自己罷?他還沒打算娶個異族女子, 正思忖着如果鏡莫真的要提出來該如何婉拒, 就聽鏡莫繼續笑道:“女兒家的心事, 我這個做爹其實也早就看出來的,本打算在她十六歲生日之時再替她定親, 只是今日月色明媚,又有尊貴的大慄太子殿下在我族做客,我就提早宣佈女兒的婚事,沾沾太子殿下的貴氣,好讓她日後也能富貴平安。太子殿下,不介意替咱們做個見證罷?”

單御天心中一寬,隨口笑道:“那有什麼問題。”

鏡莫一轉身道:“羣兒,我今日便替你訂下焰兒與你的婚事,在座的各位都是你們的證婚人,你可願意娶我的女兒?”

祝時羣大喜過望,慌忙上前拜倒在地:“羣兒千情萬願,多謝族長賜婚。”

鏡莫哈哈一笑,道:“我這女兒自小沒了娘,被我寵壞了的,你可要多多擔待啊。”

“這是自然。”祝時羣喜笑顏開道。

“咦,既是定婚,怎麼不見令愛在此?”單御天好奇道。

“呵呵,既然貴客在座,怎可讓她貿然出場。”鏡莫笑道,“既然償了我女兒的心願,她可得好好答謝大夥,咱們最後就讓她爲太子殿下和大夥表演她最拿手的獨舞——月下火焰,如何?”

場下衆人早已按耐不住,大聲叫起好來,單御天點頭道:“那就來欣賞一下族長愛女的舞姿罷。”

隨口答應着,就感覺酒意有些上頭,單御天調整了個舒適點的坐姿,漫不經心地聽着鏡族琴師奏起節奏歡快的樂聲。

似有若無的鈴聲輕輕響起,仔細聽來,又好像是女子銀鈴般的輕笑,一隊白衣女郎簇擁着一抹嫣紅在火光下出現,樂聲變得急促起來,白衣女郎們旋轉着漸漸散開,露出身穿一襲紅衣的妙齡女子,雙手在面前滑過,腕上的輕紗漂浮,始終遮擋着女子帶笑的臉龐,兩隻翦水大眼若隱似現,眼中在火光下現出隱隱笑意。

纖腰扭動,妙曼的身子劃出優雅的弧線,身上一層一層纏繞的紅紗起伏,在她周身彷彿霧氣朦朧。

燃燒的火把中,一個紅衣仙子在獨舞。所有人都忘了讚歎,場上除了琴師越來越熱情奔放的樂聲和舞蹈帶來的風聲,再無其它聲響。單御天原本懶洋洋地坐姿不知何時變成了正襟危坐,瞪大的眼睛都忘了眨動,他只覺得醉意全無,眼中心裡滿滿的都是這團旋轉的火焰。

本以爲他心中的讚歎已經到了極致,只覺得那雙眼睛已足以說明這名女子的出色,這種遮掩下的容顏已是她最美的時刻。但就在她移開擋在面前的雙手,薄紗拂開之時,單御天簡直忘記了呼吸。

這是一個怎樣的佳人啊!之前遇到的那些庸脂俗粉他竟然會覺得美麗,真是太無知,太不知天高地厚了。更讓他如同毛頭少年般心跳如鼓的是,那閃耀着火光的眼睛始終都在直視着自己,讓他簡直都要燃燒在無邊的火焰之中。

樂聲漸緩,獨舞的佳人停下舞步,身上的層層薄紗服貼地垂了下來,她輕輕一笑,那是怎樣的笑容啊,連明媚的月光都比不上其中的萬一,單御天怔怔地看着她緩緩伏下身,用她連雲雀都要羞愧的清脆聲音謝道:“虹焰獻醜了,太子殿下”

他要得到她!一定要得到她!無論要他付出什麼,他都要得到她!單御天的耳邊響起了漫天的轟鳴,此時此刻,他下了如此的決心。

他覺得自己快瘋了。父皇一直教導的自制自律,而一貫聽從教誨的他也頗得父皇賞識。但此時,什麼自制,什麼君子不奪人所愛,統統被他拋在了腦後,如今的他簡直就是個俗不可耐的妒夫!

他怒瞪着與那個喜不自勝,一等鏡虹焰坐在場邊就上前與她親密擁抱的祝時羣,吃味地看着鏡虹焰對身邊的男子巧笑倩兮,恨不得一下就把她從那個男人的身邊搶過來。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鏡莫看着單御天眼神呆滯,面目猙獰的樣子,有些奇怪,連叫幾聲。

“哦!”單御天回過神來,勉強鎮定道,“本宮有些不勝酒力,想早些歇息了。”

鏡莫意外無比,剛纔看他還聚精會神地看着鏡虹焰獨舞,怎麼一下子就想歇息了?雖然奇怪,但也不便多問,鏡莫點頭道:“原來如此,那就請太子先行歇息,這些孩子們可能還要在鬧一會,太子殿下不會見怪罷?”

單御天一擺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鏡莫好生奇怪,一直表現得尊貴有理的人怎麼突然這麼失常,難道真的是醉得可以?看了眼單御天面前的酒杯,鏡莫得出結論,大慄太子的酒量原來不是很好啊。

眯着眼看看和祝時羣親密依偎的女兒,儘管不捨依舊,但也慶幸女兒能找個好歸宿,夫人在天之靈也能安息了。鏡莫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淒涼,端起酒杯一口氣喝個精光。

醉眼朦朧中,鏡莫看到兒子鏡祈也走過去向祝時羣祝酒,一羣人笑作一團,自己也忍不住微笑起來,兒孫自有兒孫福,他這個當爹的,也該少操些心了。

晚宴上,男女老少幾乎各個喝得酩酊大醉,各有各的歡樂。

只是,沒有人想到,在以後的日子裡,這樣的歡樂變成了再難重複的回憶。

鏡莫怎麼也想不到,他們的貴客,大慄的太子,居然在晚宴的第二天向他提親,要娶自己的女兒爲妻。而鏡莫在震驚之餘,勉強笑道:“太子殿下,小女已經許了人家,你昨晚還是小女的證婚人啊,你不記得了嗎?怎能又要求她嫁給你呢?”

單御天半點遲疑也沒有地道:“本宮昨晚喝得太多,做了什麼說了什麼統統不記得,怎能作數?”

他想他是瘋了,看着鏡莫驚異的眼神,想起昨晚依偎在別的男人懷中的鏡虹焰,他竟然毫不猶豫的撒了謊。

鏡莫半點也不相信,“可若是如此,太子殿下應當也不知小女的面貌品性,怎能輕易求親。”

“族長之女,必然是人中龍鳳,怎不能求親?難道族長是嫌本宮粗鄙,配比上你的寶貝女兒麼?”單御天傲然道。

“不敢,只是小女已經許配了人家,一女不嫁二夫,實在不能答應。”鏡莫斟酌字句道。

“這個簡單,你只要派人退親即可,有什麼損失本宮替你承擔。”單御天道。

“這……”鏡莫心中唾棄不已,卻還是婉言道,“實不相瞞,小女與祝時羣自小一起長大,兩人早已相互傾心,怎能說退就退。”

“諸多推辭,你就是不想答應本宮的求親了?”單御天怒道。

“不是不想答應,而是真的不能答應。”鏡莫無奈道。

“好一個不能答應!”單御天冷笑數聲,道,“你身爲一族之長,就不爲你子民的安危再多考慮考慮?”

“太子殿下,你這是……什麼意思?”鏡莫一愣。

單御天好整以暇地緩緩坐下,道:“本宮身爲太子,自然要替父皇分擔一些國事,如今大慄有一半的兵權都在本宮手上,只怕整個鏡族中人加起來,也比不過本宮手裡的兵士數目罷?”

鏡莫愣了半晌,這才反應過來,不可思議道:“太子殿下,你這是再要挾老夫了?”

“不敢,”單御天一笑道,“只是想讓族長大人再好好考慮考慮。”

“太子殿下,你一定自小飽讀詩書,盡得聖人所學,一定知道什麼叫做先來後到,君子不奪人之妻罷?”鏡莫隱隱怒道。

“本宮知道什麼,無需你來指教。”單御天冷哼一聲,“族長先慢慢考慮,七日之後,本宮會備足聘禮再次上門,族長要麼就風風光光的嫁女兒,要麼——就拿整個鏡族來與本宮作對罷!”

單御天說罷轉身便走,鏡莫氣得渾身發抖,別說招呼送客了,殺了他的心都有!

鏡莫迅速的召集族中長老,告知他們此事,商量應對之策。很快,消息就在族中傳開,在得知單御天的請求和威脅之後,鏡族上下無一不是滿腔憤怒,他們熱情相迎,真心待客,換來的竟是兵戎相見麼?血氣方剛的男子們紛紛拿出家中的弓箭武器,女子們也不甘落後地準備好裝備兵器。

鏡祈更是懊惱不已:“我就不該讓妹妹在他面前跳什麼舞!”

“誰會知道堂堂太子,竟會如此卑鄙!”祝時羣也是咬牙切齒,憤恨不已。

鏡虹焰沉默不語地坐在一邊,雙手緊緊攥住自己火紅的舞衣,想起自己在爲了讓“貴客”高興,使出渾身解數跳地那場獨舞,恨不得當時自己其實是醜態百出。

族中之花怎能受此侮辱?鏡族大部分人都義憤填膺,誓要與這個卑劣的太子抗爭到底,有幾個老成持重的遇見到這場抗爭的艱難,卻也無法阻止。

戰爭,一觸即發,不可避免。

刀劍相交,鮮血噴灑,遍地嚎哭,那種痛不欲生的感覺,讓她每每回想起都不寒而慄。這是因爲她而導致的戰爭,敵人的強大和無情讓她發抖,族人朋友的死亡和傷痛讓她無法安然處之。

她屈服了,無法不屈服。不去看那個一直溫柔親密的愛人渾身是血的樣子,不去看對自己愛護有加的兄長滿臉的痛楚,不去看父親心碎欲裂的眼神。

“我跟你走,你放過他們罷。”

這句話,給了大家生路,給了自己無盡的苦。

欣喜若狂的單御天,沒有意識到,自己背信棄義,費盡周章得到的,是已然冰冷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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