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時辰後,乾清宮,養德齋。
崇禎皇帝躺在榻上,皇后和諸妃都在旁邊,還有一脣紅齒白的孩童,正是太子朱慈烺,這時,王承恩引着楊嗣昌到了,楊嗣昌跪在地上,連連告罪。
崇禎令楊嗣昌起身,對太子說:“春哥兒站好了,細細看着。”
說罷,崇禎掙扎站起。讓楊嗣昌站在門前,崇禎指着楊嗣昌對太子說:“春哥兒記着,此乃天下柱石,朕之肱骨,楊嗣昌楊先生是也!”
“臣不敢,臣不敢!”楊嗣昌連連說道,想要下跪,卻被崇禎抓住衣袖,待楊嗣昌站好,崇禎作揖說道:“朕以天下聽先生!”
“聖上......聖上.......。”楊嗣昌被崇禎如此禮遇,如何能不感動,當即跪下,熱淚盈眶,說道:“微臣當以此身報效天子啊。”
“先生願督領宣大破東虜嗎?”崇禎問道。
楊嗣昌跪在地上:“臣願意!”
“何時可破?”崇禎又問。
楊嗣昌擡頭,看着崇禎殷切目光,說道:“啓稟聖上,東虜勢大,宣大二鎮難支,臣不敢妄言何時破虜,而且,臣以爲,幾時破虜,收復多少失地,俱是虛妄。”
“請先生繼續。”崇禎讓王承恩送上凳子,示意楊嗣昌坐下說。
楊嗣昌道:“回稟聖上,東虜丁口不過百萬,戰兵不過十萬爾,微臣以爲,與虜作戰,殺敵最重要,東虜人口不盛,殺一個便少一個,若殺虜上萬,虜必不敢再犯大明邊牆,若殺虜三萬,則遼東可復,若殺虜五萬,東虜可滅也,如此,臣不保證幾時破虜,臣願立下軍令狀,此戰不殺虜三千,願以死謝罪!”
崇禎道:“先生可知,自東虜起兵,王師敗多勝少,殺虜過百之戰乏善可陳,先生如何敢稱殺虜三千?”
楊嗣昌當即說道:“宣大二鎮,士兵疲弱,將領怯懦,當不可爲之,微臣請聖上容臣二事,必可殺虜三千!”
“若真有如此大勝,朕如何不允!”崇禎臉色好看了許多。
“臣之二事,要二鎮三人也。”楊嗣昌說道,見崇禎臉色如常,說:“第一事,臣請把延綏、山西鎮編入臣麾下效力,並以周士奇爲延綏巡撫,督領延綏軍入衛援助!”
“呵呵,朕知道了,你是要朕之戚少保,孫伯綸孫將軍呀!”崇禎說道。
崇禎說:“當初留孫伯綸於延綏,便有讓其抵擋東虜之意,如今便隨了你心願,你要了延綏鎮的周士奇和孫伯綸,那另一人是誰?”
在心中崇禎猜了個遍,也沒想到有何人可擋東虜,而楊嗣昌亦重大局,不會輕動遼東之兵。
楊嗣昌道:“臣要的最後一人,便是要天子派遣內官監軍!”
“不可,雖說文官統兵,內官監軍是我大明祖制,但朕信你,無需旁人監管,先生放心去便是。”崇禎大方的說道。
楊嗣昌道:“容臣稟告,臣立下軍令狀,殺三千,臣之虜非旁人之虜,臣所說殺虜,專指建奴東虜爾,非韃子西虜及漢人叛賊,聖上不知,邊軍跋扈,常殺良冒功,雖說東虜不可假冒,但朝中大臣見天子重託於臣,當攻訐於臣,臣不惜此身,然不可讓有功將士受屈,是矣,請派監軍!”
“好,朕便派遣御馬監掌印太監高起潛監軍,不過其只負責點驗首級,其餘諸事還是要煩勞先生啊。”崇禎思慮之後,便出言說道。
“臣謝過天子,若不以三千東虜首級築京觀,臣願領死罪!”楊嗣昌又叩謝說道。
“父皇,楊先生是好先生,兒臣不願他死。”朱慈烺在一旁看着,忽然抱着楊嗣昌大腿說道,嚶嚶哭泣。
崇禎看到,面帶驚色:“正如春哥兒所言,先生大才,當爲朕安定天下,莫要因一時之事而壞春秋大業呀。”
“謝天子!”楊嗣昌跪謝。
楊嗣昌走後,崇禎攬過朱慈烺,愛惜說道:“吾兒當爲堯舜。”
第二日,天子升任楊嗣昌爲左都御史,兼任兵部右侍郎,督師宣府、大同、山西、延綏四鎮,全權負責東虜入寇之事,天子盡然輸內帑,支取戶部部分遼餉,獲銀二十萬兩,俱予楊嗣昌用以勞軍。
楊嗣昌當日拜別天子,出京城,前往宣府抽調精兵過萬,然後沿着內三關長城西進山西,楊嗣昌緊隨宣府鎮前鋒,一路向西,沿途皆是騎馬,八月中旬便抵達太原,此時東虜寇邊已達月餘。
隨着督師軍令下達,四鎮軍隊皆有調動,而中秋節是楊嗣昌定下的日期,轄區內的巡撫、兵備道、副總兵以上的高級將領都要抵達太原軍議,然而現實卻超乎了楊嗣昌的預料,包括宣大總督在內,二鎮將領多困於城池之中,不敢妄動,而延綏鎮援兵接到消息已經是八月初了,除了孫伯綸和郝世祿的兩營兵馬過了黃河,正在趕來的路上,其餘尚未動員完畢,還在待餉。
如此現狀讓楊嗣昌對大明兵制之敗壞有了深切的感受,雖然他曾經巡撫山、永卻着實沒有用兵經驗,在會見了山西鎮總兵曹文詔之後,楊嗣昌傳令宣大二鎮堅守城池,同時調集兵馬於寧武關,準備先肅清內長城以南的虜騎,再北上增援大同。
“曹將軍,你先寬解一下,本官讓你參贊軍務,你一直如此大禮,如何使得?”書法之中,楊嗣昌面對全身披掛的曹文詔,和顏悅色的說道。
自從聽了曹文詔的建議,再無強敵入內長城,各鎮將領也踏實了許多,楊嗣昌如何不敬重他呢。
曹文詔是個傳統武將,面見督師,自然全身披掛纔是尊重,此時見督師體貼,便出了書房,換了一身袍服回來,對楊嗣昌說道:“督師大人,宣大精兵都被困在城內,山西鎮的兵馬被牽制在內長城,便是督師所帶兵馬,也是要協防,如今只有萬餘人可抽調,恐怕難決勝啊。”
“延綏鎮兵馬呢?”楊嗣昌皺眉問道。
曹文詔說:“督師大人,我已經派遣十餘傳騎西去傳令,但岢嵐山以西盡是西虜,傳騎多被阻絕,我已命曹變蛟親率千餘騎西去,相信不久便會有消息的。”
“如曹將軍所言,王事當如何能戰?”楊嗣昌問。
曹文詔低下頭,想了想,咬牙說道:“無論如何要先肅清內長城以南的虜騎,先給東虜一個下馬威,至於方略如何,末將心想,還是等延綏副總兵孫大人來了之後,再行定奪吧,畢竟他帶來的人馬纔是關鍵呀。”
延綏鎮此次抽調二營兵馬,再加上臨時組建的延綏巡撫標營和部分延綏精兵,當有萬人規模,在八月初接到軍令之後,便由新任延綏巡撫周士奇率領,在吳堡和葭州一帶渡過黃河,延綏鎮反應如此之外,其實是因爲在七月東虜寇邊消息傳來時,周士奇便在孫伯綸的授意下組建標營,挑選精兵,周士奇一開始還感覺有些操切,但是隨着自己升任延綏巡撫,這一切都是未雨綢繆了。
渡過黃河之後,衆將都想快速西進,期與東虜開戰,但周士奇卻有自知之明,他並非傳說中的知兵之臣,相反他對軍略一竅不通,而且周士奇根本沒有把握制服孫伯綸這些驕兵悍將,於是沿河北上,非要與孫伯綸匯合不可。
而處理完套內河防要務的孫伯綸,帶領兩千套內精騎南下,並在府谷渡河,進入山西境內,兩軍在鎮西衛合兵一處,見到孫伯綸,周士奇擦了擦滿臉大汗,說道:“哎呀呀,孫大人可見到你了,帶着這些兵馬,這些日子我是吃不下睡不着,你看看我的臉,都瘦了啊!”
“有勞周大人了,周大人辛苦。”孫伯綸笑呵呵的說道。
“客套話便不說了,此次入衛宣大,如何作戰,你孫大人得定下個章程啊,雖說本官恬爲巡撫,督領延綏鎮,但你也知道........。”周士奇滿臉苦澀。
孫伯綸笑了笑,拍拍周士奇的手,說:“巡撫大人便當甩手掌櫃吧,您帶標營在保德州安營紮寨,延綏其他援兵都要北上在此匯聚,大人只需沿着朱家川的舊河道,打通一條前往利民堡的補給線就可以了。”
周士奇最想幹的便是當甩手掌櫃,他知道,孫伯綸但凡有什麼好處都不會少了自己,而且自己作爲延綏巡撫,延綏鎮無論立下什麼功勞,自己都有運籌經略之功勞,孫伯綸在前面拼命搏殺,自己只需吃着火鍋唱着歌就能有大功勞,這等好事,上哪裡找去啊。
但他想了想,問:“孫大人,本官應該去寧武關拜見督師大人吧。”
孫伯綸笑了笑:“您要與楊大人搶功嗎?本官若破虜,是誰運籌的?”
“哎呀呀,是不行,楊大人如日中天,聖眷正隆,本官小小巡撫,如何敢觸碰呀。”周士奇笑道。
“大人,曹變蛟副總兵來了。”牧鋒進了屋內,說道。
“看來是軍情緊急呀。”孫伯綸道,便請了曹變蛟進來。
曹變蛟一身披掛,還有血污在身,想來經歷了一場惡戰,見到孫伯綸,本想寒暄幾句,卻看到一個肥胖文官在,心道是新任延綏巡撫,趕忙行禮。
“曹將軍起身吧,本官最重英豪,也不拘小節,曹將軍一路行來辛苦了,速速上茶!”周士奇笑呵呵的說道。
“緣何如此狼狽?”孫伯綸直接問道。
“督師大人幾番傳令孫大人入寧武關,傳騎受阻,我這才率軍來,好傢伙,三井鎮竟然盤踞着三四千騎,西虜東虜都有,我好不容易衝過來,損折過半,抓了幾個,大部分是敖漢部的西虜,少數是正黃旗和正紅旗的人,領兵的叫博洛!”曹變蛟喝了茶,大喇喇的說道。
孫伯綸深感欽佩,面對那麼些東虜,此時敢戰的王師也就曹文詔部了。
孫伯綸當即喚來夜不收,前往偵查,又將曹變蛟捉拿的蒙古人交由麾下審訊,不久便得到消息,深入到三井鎮的是阿巴泰率領的兩紅旗兵馬中的一支,博洛正是阿巴泰的兒子,其麾下有正紅旗八旗六百餘,還有正黃旗百餘人,卻是阿巴泰的自管牛錄人馬。
“曹副總兵衝破其封鎖之後,博洛已經率軍北撤,前往利民堡方向,那裡的長城被東虜控制,博洛麾下有兵馬過四千,還裹挾了三四萬擄掠的丁壯、牲畜,另有裝載財貨的馬車數百輛。”
孫伯綸展開地圖,聽完夜不收的彙報,說:“既然東虜深入到三井鎮,便先打掉這一支!”
“這附近都是岢嵐山餘脈,到處都是山巒崗子,騎兵着實不好運動,而且地形很窄,我們的步隊很難展開,實則不利於我軍作戰呀。”趙琉璃率先說道。
“關鍵便在這五寨,這是岢嵐州北上的唯一道路,是一條長達十餘里的山谷,大隊根本展不開,一直都東虜把守,一旦趕進去,咱們便衝不破了,得想法子堵住谷口!”曹變蛟對此地地形最爲了解,指了指地圖。
孫伯綸笑了笑:“大隊人馬還在保德州,我麾下只有一個步營和這兩千騎兵,不宜與敵人糾纏太久,這山谷既然南北互通,便堵住其出口,不求全殲,只需救得這數萬百姓便是。趙琉璃你帶你的機動步營繞過三井鎮,去堵出口,我帶剩餘人馬,先與敵人糾纏。”
曹變蛟指了指胸口,問:“那我的呢?”
“將軍與我同爲副總兵,如何行動哪是我能置喙的。”孫伯綸笑道。
“你莫要戲耍於我,你遊擊任上時候,我參將之銜都聽你的,如今都是副總兵,如何聽不得了?”曹變蛟樂呵呵的說道。
“你便隨趙將軍一道北上吧。”孫伯綸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