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六年,八月底。
已是秋天,中午卻是悶熱的,郝允轍進了孫伯綸在城外的小院,卻發現孫伯綸穿着白袍,頭戴折角璞頭,正坐在一株槐樹的陰涼裡,面前桌案、紙筆,他正手持一份文書看着,許久,纔拿起毛筆批示,郝允轍看的呆了,心道那定然下面人呈上來的文書,如此,那孫伯綸豈非和天子一樣,正批奏摺嗎?
這想法頗爲大逆不道,卻並不稀奇,自從孫伯綸成爲延綏鎮副總兵,邊牆內外的基業便連成一片,如今延綏南北,除了榆林等少數地方,其餘都爲孫伯綸勢力範圍,麾下有民近二百萬,還有綏德、延安這類大城,與一小國無異了。
正想着,二進院裡傳來啪啪的皮鞭抽打聲,偶爾有一聲慘叫,郝允轍細看之下,那樹下分明跪着一人,不是趙琉璃是誰。
“堂兄,你想什麼呢?”郝允曜的聲音傳來,回頭一看,此子一身將袍,甚是威武。
郝允轍呵呵一笑,道:“沒什麼,孫大人等你呢,快去吧。”
這時孫伯綸也看到郝允轍,郝允轍知道他有軍政要事,也不打攪,遠遠喊道:“我先去拜見太夫人,從西安帶來了五色米,討老太太歡心呢,完事再叫我。”
孫伯綸點點頭,便與郝允曜敘話去了,郝允轍趁其不注意,走到趙琉璃身邊,輕拍他的肩膀,發覺這廝肌肉都硬了,想來跪了許久了,郝允轍低聲說:“教你個乖,凡事都說實話!”
留下這話,便離開去了太夫人的院中。
郝允曜聽得內院的抽打聲音,也不敢問,走到孫伯綸面前站定,待孫伯綸處理好一份文件,才說:“兵部的文書下來了,你已經是延綏鎮遊擊將軍了,洪大人麾下軍隊已經南下,而給你的命令是十月十日前進入湖廣境內,所以,十五天後你就要出發了。”
“姐夫放心,兵馬錢糧都準備妥當了,您還把巴羅給了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郝允曜認真的說道。
孫伯綸瞥了他一眼,從身邊的書匣裡取出一張紙,遞給郝允曜,說:“這是千戶所軍工廠出產的武具器械的價格,你好好看看,一會便去兵工廠,找齊五兒,他會把各類武具的性能、材料都會告知你,你在那裡待幾日,學會了再離開。”
“姐夫,我又不是匠人,學那些作甚?”郝允曜正是好動的時候,如今又成了遊擊,正在興頭上呢,讓他去軍工廠那等地方,着實難受。
孫伯綸並不理會他的抱怨,說:“洪大人七萬紋銀買了咱那些甲冑器械,隨你的營伍一道運抵,他若問起其中細節,你一字答不上來,如何是好?”
這話一出,說的郝允曜沒了脾氣,孫伯綸又道:“我給洪承疇的價格很實惠,質量也是最好的,在貨物中又加了半成,他定然會滿意,這種事兒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日後他剿賊就離不開咱的軍工廠出產的武具,難道這點買賣,我還要讓你大堂兄再去一趟嗎?”
“在洪承疇麾下,將軍的功勞都在戰功上,你畢竟年輕,若不再其他方面下功夫,如何能給你出頭的機會,你呀,警醒着點吧。”孫伯綸最後提點了一句。
郝允曜近來喜昏了頭,聽了這些話,明白了不少,說:“姐夫,我知道,這就去千戶所。”
孫伯綸拉住他,說:“還有一事,你從千戶所出來後,莫要去葭州了,反正你的營伍都在山西呢,你姐姐買了許多禮品,有西域的寶石,揚州的胭脂水粉,遼東的皮裘,都是好東西,你從千戶所出來後,便去延安,拜會一下週大人,再見見周家小姐。”
“這......這就不用了吧,周士奇那個傢伙......。”郝允曜本就看不上週士奇,孫伯綸讓他一人去拜會,自然不願意。
孫伯綸呵斥道:“那是你的岳父,安敢無禮?”
“什麼岳父,就是個貪官污吏,庸碌之人罷了。”郝允曜嘟囔道。
孫伯綸聽得這話,更是生氣,斥責:“便是如此,又是你能置喙的,若我與你有這般想法,那也如此對待你的父親嗎?”
郝允曜一時愣住了,若說周士奇貪官污吏,自己父親好像也沒好到哪裡去,吃空餉喝兵血的事情沒少幹了,可孫伯綸平日還是恭恭敬敬的。
“周大人以往是庸碌了些,但你看看這一年在延安做的事情,開荒墾地,修建水力,重開鹽場,哪一件不顯本事?”
“那是姐夫你給了他好兒,墾地三十畝便有其一畝,鹽場有其三成股份呢。”郝允曜老實了些,卻也不會承認周士奇的好。
孫伯綸喝道:“同樣的好兒我給了你的伯父,爲何他就沒有如此成績,一個菸廠弄了半年都卷不出煙來,還是大哥回來弄好的?我只是給了周士奇動力,並未給他能力!”
“你去你姐那好好想想,想不明白就不要出去。”孫伯綸再也懶得教訓他,讓其出去了。
郝允曜剛走,內院的鞭聲也停了,一個親衛走了出來,說道:“將主爺,那廝受了一百二十鞭子,便昏死過去了,還要打嗎?”
這時,趙琉璃也爬了過來,孫伯綸看也沒看他,對那親衛說:“去綏德城,找最後的大夫,給他治傷,養好了傷再打,三百鞭子,一鞭子不能少。”
那親衛應了一聲,便回去,扯了一個打的血肉模糊的人離開了小院。
“將主爺,是卑職治軍無方,纔有了這等跋扈之人,卑職該死。”趙琉璃低聲說道。
孫伯綸看了看趙琉璃,說:“如今已經成了守備了,按理說,也該找些親族鄉里做家丁的,這些家丁也該仗着你的威風,橫行鄉里,魚肉百姓了。”
趙琉璃聽了這話,嚇的直哆嗦,這段時間,他正是這麼做了,以往也出了些事,他都壓下去了,但這次去榆林招兵,麾下的親兵竟然把延綏鎮的參將給打了,這才惹來王承恩聯合延綏鎮諸將軍告狀,若非周士奇出手及時,孫伯綸便要先和延綏鎮的同袍打一場官司了。
“這廝竟然對王承恩營中的中軍官說,便是我手底下一輔兵,也能打得王承恩家丁三五個,我有那麼大能耐嗎?”孫伯綸問。
趙琉璃想起郝允轍的交代,低聲說:“有,但這事能做,不能說。”
孫伯綸嘆息一聲:“你倒是還未糊塗,怎生他們糊塗了?”
“是卑職太過於輕縱他們,出了事又包庇,纔有了那日的跋扈。”趙琉璃如實說道。
“包庇,打了延綏鎮的參將,你能包庇的了嗎?這麼大的事兒,你還想瞞着本官!”孫伯綸有些恨鐵不成鋼的罵道。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卑職回去便把那些人遣散,再也不用了。”趙琉璃趕忙說道。
孫伯綸搖搖頭,說:“那是你自己的事,本官不想管,琉璃啊,在本官麾下諸將中,上馬能打仗,下馬可治軍的沒有幾個,如龍虎那般的虎將倒是不少,本官一直對你寄予厚望啊。”
“是,大人,若無大人栽培,卑職到不了今日。”趙琉璃小心的說道。
孫伯綸擺擺手,示意他站起來:“這個人,三百鞭子不能少,這件事便過去了,今後便不會這麼輕饒了。”
“岳父大人的援兵營抽調空了,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殘,這些老弱都是要裁汰的,然後便是充實我們的人,你去援兵營做守備,這個營頭的招兵訓練便全權委託於你了。”孫伯綸認真的說道。
趙琉璃聽了這個安排,直接跪在地上謝恩,雖說在大明的營伍中,龍虎仍然是孫伯綸麾下第一將,但如此安排,便是把整個援兵營交給自己,雖說還是守備,行的卻是參將的職權,這已經不是器重二字可以解釋的了。
謝恩過後,趙琉璃叩首說道:“請將主爺賜下章程。”
孫伯綸拿出一道文書遞給他,說道:“援兵營要與正兵營一道成軍,我準備從正兵營抽調一千老兵給你,再把綏德的那個步隊給你,其餘再行招募,諸將中,跳蕩的李如龍給你,其餘軍官都在名冊內。”
“記着,其他軍種我不管,夜不收和炮兵,必須由漢人擔任,便是胡人後裔,也要兩代以上了,夜不收要會蒙古話,就算不會也要學!”孫伯綸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趙琉璃暗暗記載心裡,又小心的把那文書收好了。
見趙琉璃要走,孫伯綸道:“琉璃,若還有什麼事瞞着我,此時便說出來吧,出了這個門,若讓我查出來,便要治罪了。”
趙琉璃遲疑片刻,低聲說:“那日郝老將軍把我叫去,說,若我助大人得子,便舉薦我去援兵營做守備。”
這可不是孫伯綸想知道,聽了卻也糊塗,問:“這是何故,與你何干,你既不是大夫也不是產婆。”
趙琉璃撓撓頭,頗爲不好意思的說:“自跟了大人,卑職有一妻二妾,皆已生產,已有四子二女了,特別是渾家王氏,一次便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旁人都說卑職是三眼銃,郝老將軍聽說了,認定卑職有什麼生子秘方,想討了去用在夫人身上,於是卑職便找了個老郎中........。”
“去他孃的狗屁秘方,難怪最近老給我喝些狗屁草藥。”孫伯綸氣鼓鼓的喊道,嚇的趙琉璃撒腿就跑。
趙琉璃走後,郝允轍從內院走出來,隨手灑落一把瓜子殼,想來在裡面偷聽許久了,郝允轍道:“這廝是把你的新軍當成私軍了,事事都學那些跋扈軍頭,若我是你,今日便斬了他。”
孫伯綸擺擺手:“有今日之事,他便明白,新軍是國家公器,若真論起來,也只是我孫伯綸的私軍,新軍也只有一個將主爺。”
郝允轍搖搖頭,似乎並不滿意這個解釋,孫伯綸卻說:“平陽一戰後,洪承疇派人找他,出兩萬銀,遊擊之位,想拉攏其效力,被他回絕了,如此,忠心可鑑,趙琉璃還是可用的。”
“你怎會知道如此清楚?”郝允轍問。
孫伯綸笑道:“洪承疇派去的人是溫不言。”
郝允轍無奈的搖搖頭,並未再糾纏此事,孫伯綸問:“上次委託大哥在榆林買的宅院如何了?”
孫伯綸作爲延綏鎮副總兵,有責任與延綏總兵王承恩一道協守鎮城榆林,雖說孫伯綸與王承恩有協議,不去觸碰榆林的利益,但也要有所準備,做些面子工程。
郝允轍呵呵一笑,說:“已經辦妥了,若說榆林的宅院中,既要符合副總兵的身份,又肯出售的話,便只有這一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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