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那些隨末將撤到大明的朝鮮士卒,該如何處置?”李定國問道。
孫伯綸道:“你此次前去漠北,也該有些班底,若他們自願隨你去,那你可以抽調二百人,其餘人,我準備充入重建的不死軍之中。”
“不死軍?”李定國驚聲問道。
誰人都知道當初天津一戰,餘彥率不死軍護衛皇帝,血戰到了最後,全軍只剩下了不到三分之一,餘彥更是痛失一臂,此後,餘彥提督京營,但京營本就是勳戚的大本營,經歷了這麼多事,京畿左近的勳戚都是自身難保,京營也就只剩下了個名頭。
孫伯綸點點頭:“餘彥是個有血性的,雖然失了一臂,卻也願意再上戰陣,不死軍威名,更是難得,皇帝已經封餘彥爲伯,督領不死軍,原本不死軍還有兩千餘人,這一年來籌劃朝鮮之事,各地抽調新訓了近萬人,加上你從朝鮮帶回來的,也能湊一萬五了,日後再填充編練的新軍,到三萬人爲止。”
“與以往不同的是,新的不死軍隸屬於水師,暫歸登萊水師管轄。”孫伯綸最後說道。
李定國也就放心下來,如今秦王重視水師,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餘彥亦然是英勇善戰的,交由他也算了了一樁心事。
很快,李定國退出了堂,離開了秦王府。
郝琳琅抱着懷中的嬰兒走了出來,孫伯綸雖然疲憊,見到了小兒子也是歡喜,說:“過七八日日就百天了,是不是慶賀一番?”
孫伯綸微微搖頭:“南征的事情已經定下來了,五日之後。”
郝琳琅微微點頭,再也沒有多說話。
自從北府軍團於崇禎十二年初進駐京城以來,尊皇攘夷,南征流賊一直都是重中之重,因爲受限於兵力不足,一直未能成行,如今局面已經是大變了。
遼東的局勢已經穩定了下來,左翼蒙古的領地,特穆爾的宮帳軍與東虜犬牙交錯,廝殺不斷,漫長的薊鎮長城雖然時常燃起烽火,但大寧衛附近的東虜並不真的敢進入邊牆,偶爾的摩擦規模也是不大,而在遼西,雙方陷入了平靜,寧遠河以西的土地上,雙方都在大興土木,修建堡壘、工事,這裡反倒是最安靜的,因爲河西走廊寬不過幾十里,雙方只能對峙。
北府軍團只用了五萬餘人就徹底壓制住了東虜,其餘的兵力都投入到了南征之中,其主力便是郝允曜的平賊軍和趙琉璃的延綏軍,雖然整個崇禎十二年沒有爆發大規模的戰事,但闖逆的大踏步後撤還是讓兩軍快速的向前推進,進展最快的是平賊軍,郝允曜與龍虎南北夾擊,橫掃山東一切抵抗勢力,無論是闖逆還是陽奉陰違的軍閥劉澤清,快速打通了漕運,平賊軍主力屯兵於兗州一帶,與蘇北的盧象升、河南的闖軍形成了三方角力,延綏軍則隨着闖逆南下,收復了山西大部和整個直隸,如今北府與闖逆、南京大體以黃河及黃河入淮故道爲界限,曾經不可一世的僞順皇朝如今只佔領關中、河南、湖廣北部地帶,除了憑河而守,闖軍將只要的力量投入到了四川和湖廣的爭奪,如今已經佔領了四川的龍安、保寧而府,打開了關中通往四川的通道。
而南征就是徹底收復中原,解決闖、獻二賊,南征的主力便是以延綏軍爲主,一年半的時候,雷鳴東共編練了十六個營伍,其中馬四步十二,另有四個各類炮營,及舟橋、工兵營,其中大半兵力加入到了延綏軍,再加上延綏鎮的郝世祿提供的部分兵馬,整個延綏軍已經擁有近七萬兵力,超越了近衛軍,成爲了北府軍團麾下第一軍。
兵力的雄厚給朝廷、百姓對南征充滿信心,然而軍機處中的重臣卻知道,南征能不能順利進行,還需一個人的協助,那就是如今雄踞河西、寧夏的孫傳庭,和他麾下那數量超過五萬的秦軍。
固原城,孫傳庭站在一張詳細的西北輿圖面前,細心查看這,如今他已經是四十有七,連續幾年的勞心勞力和大明王朝混亂的局勢讓這個忠心的督師老的像是六十歲的老人,特別是臉上的皺紋,簡直比黃土高原上的溝溝坎坎還要深。
自從崇禎十一年末從中原退回之後,西北地區大仗沒有小仗不斷,如今李自成把大順國的都城定在了西安,佔據河西走廊的秦軍自然成了他的眼中釘肉中刺,但卻毫無辦法,出了關中向西,一路上關山阻隔,實在不是能展開、供給大軍的陣型,而處於正北的延綏鎮也有上萬兵馬,協同作戰。
當然,最重要的是,闖逆的重心實在是太多了,既要防備北府軍團渡過黃河,又要經略湖廣搶奪產量區,如今更是進軍四川,奪取最重要的天府之國,饒是闖軍兵力充足,如今也是捉襟見肘,崇禎十三年一到,李自成宣佈成都爲大順陪都,顯然已經有了放棄中原和關中的意思,更加不會進攻秦軍了。
“瓦亭關、首陽關、驛馬關.......。”
孫傳庭看着西北地區一系列的關口,這些關口都是防備闖軍進犯的,如今闖軍有退出關中的意思,亦可以憑此進軍,直撲西安,奪取關中,繼續與北府分庭抗禮。
這一年多來,大明境內的軍閥、官員無論主動還是被動,都是選擇了站隊,無論是偏安一隅的南京朝廷還是如日中天的北府,亦或者附逆李闖,甚至有蠢貨投入了東虜的麾下,唯一在其中保持中立的,唯有孫傳庭麾下的秦軍。
一年多來,無論是天子下詔,還是南京的秘使,亦或者李闖的勸降,接連不斷,但是孫傳庭從未動搖過對於朱明的忠心,他專心致志的經營西北地區,既不奉召,也不接見秘使,很快就從當初河南兵敗的陰影中走出來,不僅擴軍到了五萬規模,還將甘肅、寧夏、固原、臨兆等地區的軍事力量整合起來,加上從關中遷來的文物羣臣,外加幾個關中的藩王,孫傳庭甚至可以自立,成爲一個獨立的小朝廷。
“督師大人,朝廷派人來,想要求見您。”一箇中軍官走了進來,小心的說道。
孫傳庭直起佝僂的腰身,坐在椅子上,疲憊的說道:“照例安置在館驛,好好招待,不許任何官員、宗室、將領去見,哪日不願意呆了,就讓其回去吧。”
“此次來的是延綏巡撫郝世乾。”中軍官小心的說道。
孫傳庭瞪了他一眼,喝問:“你是不是收了他的好處了,爲他說話!”
那中軍官跪在了地上,大聲求饒:“並非如此,只是當初大軍從河南撤回的時候,大軍受到延綏鎮接濟,卑職家人亦受過郝大人照顧,因此卑職才........。”
“好了,本官知道了,你出去吧,這次便不罰你了,日後勿要再行多言。”孫傳庭心中一軟,擺擺手說道。
那中軍官卻不曾起來,咬牙說道:“郝大人讓卑職告知大人一件事,說王師將在六月南征,秦軍之前途就在大人一念之間。”
孫傳庭手中的筆直接掉落在了地上,他想要站起身,卻怎麼也站不起來,喃喃說道:“這一天終於是來了,卻爲什麼來的這般快呢。”
半個時辰後,孫傳庭在書房見到了郝世乾,郝世乾立刻以行禮:“下官延綏巡撫郝世乾,參見督師大人。”
“免禮吧,如今郝大人是秦王信重的人,本官可當不得這般大禮。”孫傳庭淡淡說道。
郝世乾卻好似沒聽出這冷嘲熱諷,說:“大人言重了,您是大明督師,下官是延綏巡撫,禮節萬萬不能少了。”
“郝大人此次前來,是秦王有何旨意嗎?”孫傳庭冷冷的問道。
“是皇帝詔令,命秦軍與王師一道,於六月初十,一道南下討賊。”郝世乾小心的擺脫孫傳庭的語言陷阱,認真的說道。
孫傳庭也不賣關子,盯着郝世乾的眼睛,問:“如今天下都言秦王是竊國大盜,搶奪天子之權,如今看來,倒也不是無中生有,如此矯旨行事,本官蓋不受命。”
然而,郝世乾依舊是那般雲淡風輕的模樣,只是微微點頭,說:“既然如此,那下官告退了,也好把督師大人的意思告知秦王。”
說着,躬身向外退去,倒是讓孫傳庭有些無所適從,他原本以爲郝世乾要麼威逼利誘,要麼雄辯譏諷,萬萬沒有想到郝世乾竟如此,好像只是做一個送信的使者一般。
孫傳庭愣了愣,見郝世乾已經快要退出門外,連忙說:“郝大人請留步,來人,上茶!”
郝世乾自然遵從,這時有僕人送上了茶,郝世乾品嚐了一下杯中茶水,讚歎道:“想不到這西北貧瘠之地,還能品嚐到這上好的雨前龍井,實在可貴呀。”
孫傳庭當然知道他譏諷自己與南京通聯,也不在意,單刀直入,問道:“郝大人此番前來,究竟何意?”
郝世乾哈哈一笑,說:“督師大人明鑑,下官不過是個舉人,無治國之大才,無平賊之謀略,得秦王信重,巡撫延綏,不過是靠的勤勉二字罷了,此次前來,不過是當個傳聲筒罷了,把秦王的意思告訴督師大人,再把督師大人的意思告訴秦王,僅此而已。”
“那秦王究竟什麼意思?”孫傳庭問。
“剛纔下官已經是說明了,朝廷命秦軍與王師一道,南下剿賊,僅此而已。”郝世乾微笑着說道,見孫傳庭不解,他放下茶杯,說:“若督師大人奉詔,就按照約定時日,南下關中,剿滅闖賊,若是不奉詔,就罷了。”
“罷了?”孫傳庭瞪大的眼睛。
郝世乾問:“怎麼,督師大人難道還想拿着秦軍這等國家公器和秦王討價還價不成,亦或者有了二心,想投降闖逆或者南京叛逆?”
“本官絕無二心!”孫傳庭嚴聲說道。
投降闖逆是根本不可能的,至於南京朝廷,雖說其也以正統自居,但鞭長莫及,別的且不論,西北與江南之間隔着朝廷和闖逆,除了沒用的詔書南京能送來什麼,甚至連銀子都運不過來,投效南京,無半點好處。
郝世乾淡淡一笑,說:“這般說吧,秦軍雖衆,也有平賊功勳,但對於秦王來說,五萬之兵,於平定闖逆,可有可無,督師大人奉詔討賊,不過是錦上添花,若是抗命不尊,也無礙大局,如今北府十數萬大軍頃刻南下,闖逆不過爾爾。”
孫傳庭自然不會懷疑北府軍團有那等實力,雖有黃河天險,闖逆也不敢守衛,只要守不住潼關,關中也是守不住,孫傳庭感覺,北府至少可以收復中原和關中,能不能剿滅闖獻二賊,還是要看可否進入四川,畢竟四川周邊地勢險峻,關隘林立,易守難攻。
但秦軍呢,如果秦軍一道南下剿賊,會有什麼結果,不奉詔剿賊,又會有什麼結果,孫傳庭只能肯定一點,孫伯綸絕對不會坐視自己割據一方,威脅關中的。
郝世乾笑了笑,說:“督師大人,還是要麾下這五萬虎賁的前程考慮啊,如今秦軍尚且是朝廷公器,若是遷延時日,說不定哪日也會淪爲叛逆之屬。”
“你敢威脅本官?”孫傳庭一拍桌子,拔然而起。
郝世乾微微一笑:“是您讓下官說的,下官說了實話,您卻如此,真真是讓下官無所適從呀。”
孫傳庭冷哼一聲,不再發怒,郝世乾道:“督師大人,如今這個局面,奉詔不奉詔,都不是您一個人說了算的,多少也得考慮底下人的意見呀。”
孫傳庭卻是無言以對,在如何對待朝廷詔令的問題上,秦軍內部早就勢成水火,固原總兵杜文煥爲首,堅持奉詔討賊,把秦軍交由大都督府節制,秦王統御,原因很簡單,杜文煥與孫伯綸等延綏出身的將領、官員是舊識,與周士奇還有姻親關係,他若投效自然會得到後代,像高第那般封伯只是等閒。
與杜文煥對立的是官紳階層,武將則以卻圖汗爲首,官紳階層態度稍稍有些軟化,畢竟南京鞭長莫及,北府也不似以往那般鐵血政策,而卻圖汗依舊堅定的反對,畢竟他當初背叛過林丹汗,與蒙古人有血海深仇。
而白廣恩等諸將則是中立不言,他們既希望北府能開出不錯的價碼,也希望孫傳庭爲他們謀個好的出身。
郝世乾道:“若讓下官說,督師大人主動一些,結局好一些,雖說秦王感念督師忠義,多次隱忍,但軍機處和大都督府的人可不這般認爲,若督師大人依舊保持原狀,他們有兩個法子對待,第一個就是除掉你孫傳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