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季命
季命現在在幹什麼?睡覺,殺手也需要睡覺,而且他睡得很香,很熟。他就像只耗子,喜歡打洞睡覺。他每天只睡一個時辰,不多不少,恰好一個時辰,就算是沙漏也沒那麼準。翻了個身,劍抱在懷中,他似乎沒剛纔睡得那麼香了,臉上升騰起痛苦之色,難道是在做惡夢?殺手也會做夢?
無盡的深淵,看不見月亮,看不見星星,看不見天。這深淵囚住了他,他寂寞,孤獨,周圍都是死寂。他多麼想要聽到一縷風聲,沒有,一絲也沒有。他想吶喊,喊人救他,但他又知道這是白費體力。不會有人聽見,即使那個男人會聽見,也不會來救他。想到了那個冷峻的中年男子,他不禁打了個哆嗦。寒淵可怕,那個男人更可怕。他想起了自己的過去,這種情況下他只能想自己的過去,或許能減輕痛苦。
他出生在一個還算富裕的小家庭,他和他的父母。八歲前的他過着無憂無慮的生活,他還記得後院有很多蟋蟀,他和他的小夥伴們經常鬥蟋蟀。他記得母親的手很柔,做得飯菜很可口,父親的手很大,卻不粗糙。
那一天,什麼都變了。一箇中年男子出現在門口,冷峻的臉龐,手中握着劍。還沒等他父親問清來意,他父親已經死了。隨之趕來的母親正要驚呼,又倒下了。望着地上的屍體和鮮血,他想哭,又看到了那雙毫無感情卻透着殺氣的眼睛,他不敢哭。中年男子帶走了他。深淵中的他想到了這一幕,眼前似乎又有霧氣,可如今的他不會哭了,應該是忘記了怎麼哭。
五年,中年男子帶他走過了很多地方,荒漠,森林,草地,絕壁。男子殺了很多人,他見過了很多次殺人的場面,他也在學殺人。他起初殺的不是人,是動物,野兔,野狸。他不得不殺,他不殺會死,餓死,中年男人只帶着他走,不曾給過他任何吃的,他要生存。由最初的同情變爲後來的冷漠,他明白了優勝劣汰的道理。他繼續殺,手法越來越像那個中年男人,只不過男人殺的是人,他殺的是動物,但本質上又有什麼區別呢?
一年前,男人帶着他來到了一個富商家,殺光了全府的七十六口,唯獨剩下了一個懷孕的婦人,她在哭,不停的哭,眼裡充滿了恐懼,快要崩潰了。男人動了惻隱之心?他錯了,劍已到他的手中。他顫顫巍巍的拿着劍,又看到了男人那充滿殺氣的眼神。我死還是她死?真是個艱難的抉擇。他很憤怒,想起父母慘死的情景,頓時眼裡充血,劍在他手中,殺誰由他決定,不是嗎?當他舉劍的時候,一股比剛纔更大的殺氣襲來,他險些吐血,逼着他只能將劍刺向婦女,他明白他還不是男人的對手,對方一個眼神就能置自己於死地。婦女很快倒在了血泊,沒有慘叫。這也是他幾年來學到的另一個道理,要想讓獵物不痛苦最好的辦法就是以最快的速度殺死它。
殺了第一個,自然有第二個,第三個……男子開始讓他殺的是平常人,他變得越來越殘酷無情。後來讓他殺武林高手,他的武功越來越高。但總有失蹄的時候,他被追殺落入了深淵中。他的力氣越來越小,眼前越來越模糊,直到完全沒了意識,他死了……
他沒有死,他醒了,一身的冷汗,又睡了剛好一個時辰,拿起黑色的斗篷,走出了這個暗無天日的耗子洞。
白無塵來到了臥虎崗,到處都是凶神惡煞的“妖魔鬼怪”,有個袒胸露乳的壯漢,提着板斧在耀武揚威;那個拿着雙刀的瘦長漢子揮舞着雙刀,向白無塵投來不善的目光。拿槍的,拿鉤的,拿劍的紛紛朝白無塵看去,臥虎崗不來外人,請他們殺人都是有專門的交易點的。對於擅闖臥虎崗的人來說,殺手們只有一個信條——殺。白無塵的馬停下了,路被殺手們堵了。殺手們仔細審視着白無塵,有幾個認識他的。臉上露出驚駭之色,偷偷摸摸的跑開了。也有從白無塵的穿着打扮上猜出他身份的,卻不露神色。
那個提板斧的壯漢顯然不認識白無塵,見白無塵面容清秀,“哪裡來的兔兒爺,到臥虎崗作甚,是想讓你家爺爺爽幾把嗎?可惜你家爺爺我不近男色,哈哈哈!”說罷和身邊的幾個殺手大笑。那幾個猜中白無塵身份的人暗中冷笑,若真是那個人,你們有苦頭吃了。
白無塵聽到壯漢侮辱他的話語也沒生氣,“我是來找季命的。”聽到季命這個名字,衆殺手眼裡都是恐懼之色,那壯漢身體不自禁的顫抖起來,“你……你算什麼東西,也……也有資格來找季……季……季大爺”,聲音也結巴了,不過手中的板斧可沒結巴,向白無塵砍去。白無塵單手一扣,再一抽,板斧竟神奇的到了他手中。壯漢愣在原地,還沒反應過來。旁邊的殺手們也看得心驚,無人敢上前。
壯漢雖壯,卻不笨,知道遇到了硬茬子,聲音也明顯低了,“你到底是何人,找季……季……季大爺究竟爲了何事?”說到“季大爺”時,他還是結巴。臥虎崗的崗主是原來的天下第一殺手——殺神,殺神雖然殘酷,不通人情,但對臥虎崗的殺手獎罰分明。殺神消失了,季命來了。季命不僅是武林各大門派的惡夢,臥虎崗的衆殺手也是人人畏懼。他只熱衷於殺人,只要有人出錢,臥虎崗的殺手他照殺不誤,沒有一絲手軟。
“在下白無塵,來請季命殺個人。”天下沒見過白無塵的人估計不少,但沒聽過他名頭的還真不多。那些殺手都倒吸了口冷氣,這就是傳說中的奇俠白無塵嗎?怪不得出手如此不煩。更令他們驚駭的是,白無塵竟然來請季命殺人?聽聞白無塵從來不殺人,更何況以他的武功什麼樣的人殺不了,還要來請季命。難道是中原的哪位隱世高人,抑或域外的魔宗宗主?
“白……白……大俠,我有眼不識……什麼山了”,壯漢還想來句成語,話到嘴邊卻忘了,只好摸了摸了頭。旁邊的殺手提醒道:“莽牛,是泰山!”白無塵突然覺得這個地方挺好的,雖然殘酷血腥,充滿競爭,但又不乏真心,在這裡沒有江湖中的那麼多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
季命出了洞就知道了白無塵的到來,這是一個殺手對於陌生人的直覺。殺氣,無盡的殺氣出現在街道的另一頭,白無塵感受到了這股殺氣,凌厲,讓人直冒冷汗。殺手們也感受到了這濃烈的殺氣,他們是真的直冒冷汗。一個帶斗篷的男人,身材挺拔,手上握着劍。白無塵第一眼見到這個人就知道他是季命,更加證明了他內心想法的正確性。
“滾!”季命只說了一個字,不是對白無塵說的,是對殺手們說的。頃刻間圍在白無塵身邊的殺手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季命向白無塵走來,腳踩在街道的青石板上,青石板寸寸碎裂。白無塵也向季命走去,他走得很靜,街道的一絲塵埃都沒被掀起,是的,腳下的塵埃也沒有,他好像在飄,可實際在走。以季命的眼力當然可以看到地上灰塵的變化,不由瞳孔一縮,好厲害的輕功!天下第一殺手以輕功和刺殺聞名,連他都覺得是好輕功,那一定是好輕功。
兩個人走得都不快,卻也不慢。在相隔三丈處,他們很有默契地都停下了。斗篷是紗制的斗篷,可以看到季命冷毅的臉龐。百無塵心裡感慨,這纔是第一殺手應有的樣子。季命聽說過白無塵,沒見過,但從剛纔露的那手來看,他已將白無塵列爲天下最難殺的幾個人之一。
“找我何事?”季命從不會說廢話,他認爲有說話的時間還不如去殺人。
“殺人!”白無塵的回答也簡短。
“誰?”
“白無塵!”
沒聽錯吧,天下竟有人僱殺手來殺自己,這個人肯定瘋了。白無塵是瘋子嗎?肯定不是。季命也不是瘋子,他只愣了一會兒,又恢復冷漠,身上的殺氣更重,是要殺人了嗎?
“價格?白無塵很貴!”季命這次多說了一句話。
“你開!”
季命沒有說話,好像在考慮殺白無塵的價格。
“白天是不是你殺的?”雖然心中已有定論,白無塵還是要問。
季命猶豫了一會兒,目光依舊冷漠,沒有感情,“是”,回答得是那麼的斬釘截鐵。
白無塵注意到了季命的猶豫,“不是你殺的”,白無塵讓人如沐春風的微笑這時才又回到嘴角,從知道白天的死之後他就沒笑,這是他第一次笑。
季命這次也有些糊塗,不知道白無塵的目的,不過他對於不明白的事只有一個解決辦法,殺!“殺白無塵不要價!”他緩緩地拔出了懷中的劍,指向白無塵。這不像是刺殺,更像是比武。
“我不想殺白無塵了!”
季命身上的殺氣在他拔劍的那一刻已接近巔峰,“由不得你!”這句話說完,殺氣再升,到了極致。
白無塵知道這一戰不可避免,何況他來找季命一是想印證某些想法,二也是想見識天下第一殺手的風采。武林中“見識”的最好的辦法就是切磋武藝,一個人的智慧,心性,品格都可以在比試中體現出來。和季命“見識”是有代價的,輸的結果就是死。
一場武林近代的不世之戰就這樣開始了,沒有人觀戰,也就沒有人知道結果,從上午一直打到太陽落山。誰勝誰負?只有地上殘碎的青石板和街道旁被劍氣摧殘的房屋見證了這一切。只知道白無塵後來策馬走了,這或許已經能說明很多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