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鴆羽之厲,勝似猛毒(八)

怎麼可能!

推測敵人援軍的行程速度,那個女人連這種事都辦得到麼?

眼瞅着那一支援軍離己方越來越近,而自己麾下的士卒,卻依然未能徹底調整好作戰的隊列,鄧斌又氣又急。

氣的是自己根本沒有將那個女人的話放在心裡,方纔只顧着與同僚扯談,沒有及時注意到那支援軍的倒來;急的是援軍似乎是注意到了自己這一方臨時換陣過於勉強,陣型出現了混亂,正加快速度向自己衝鋒。

更糟糕的是,洛陽東城牆上的叛軍,似乎也注意到了他們這一支援軍的到來,正準備率軍出城,前後夾擊。

“拜託了,要趕上啊!”望着已只有一里之遙的敵人援軍,鄭斌忍不住低聲祈禱。

一想到事後他有可能因爲這件事而獲罪,他急地滿頭冷汗。

而就在這時,東側戰場的主將費國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說道,“我等的任務乃是誘敵,誘使那周良率軍攻打我等這一側,是故,沒有什麼好在意的!——別忘了,我等也是前後夾擊!”

說到這裡,他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東面遠處的林子,他很清楚,在那片茂密的林子裡,還藏着一支兵馬,由東軍神武營四將之一、號稱萬夫莫敵的鬼將陳綱率領的四千槍兵。

經費國這一提醒,鄭斌臉上的焦急之色這才緩緩退去,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喃喃說道,“費將軍不提醒,末將幾乎忘卻……”說着,他望向已近在咫尺的周良軍,舔舔嘴脣說道,“來吧來吧,袋口已經張開了,乖乖鑽進來吧,弘武十四年武舉甲榜第五名的周良將軍喲!”

——與此同時,周良的邙山軍營援軍——

“將軍。洛陽東側的周軍已發現我等!”

邙山軍營的副將鄔越在急行軍的同時,朝着自家主將周良喊道。

“不必在意,”已過而立之年的周良大手一揮,沉聲說道,“按照這個速度,周軍是無法在我軍抵達之前變換陣型的!——殺過去!”

“是!”

——與此同時,洛陽東側城牆——

“報!東北角,發現周良將軍的援軍!”

“什麼?太好了!”洛陽東側城牆的守將王猛一合拳掌,幾步衝到城牆邊上。眺望城外的景象。

只見周良的邙山軍營援兵,以極快的速度衝入了費國軍之中。致使兩軍開始混戰。

“好!好!”王猛狠狠一拍城牆,一揮戰袍,大步走下城牆,口中喊道,“莊範,你來守城!周誠、齊振,你二人各引兩千步卒,隨本將軍殺出城去!”

“將……將軍?”名爲周誠的副將聞言面色微變,抱拳說道。“張棟將軍傳下將令,叫我等以守城爲主,不得擅自出城……”

“屁話!”王猛大吼一聲,怒聲罵道,“南城牆都被打成篩子了,眼下週良率軍趕來相助,正是反敗爲勝的大好機會!——只要能掃平這一波周軍。順勢往南,側面攻打劉奕軍,便可以挽回南城牆的劣勢!”

“可是將軍……”

“閉嘴!隨本將軍出城!”

“……是!”

洛陽的東門,緩緩打開了。東城牆的主將王猛身先士卒,殺了出來,在他身後,跟着周誠、齊振以及四千步卒。

而這時,費國軍正與周良軍展開血戰,似乎並沒有注意到背後的城門敞開,城內殺出了一支兵馬,以至於腹背受敵之下,竟有潰敗之勢。

“果然與那個女人說的一模一樣呢……”橫刀立馬站在沙場之中,費國瞥了一眼自己靠近洛陽城牆的那些士卒,眼睜睜望着他們被王猛所率的軍隊一陣衝殺。

忽然,他的耳邊傳來一聲冷笑。

“何事一模一樣啊?”

費國下意識地轉過頭去,繼而目光一緊,清楚瞧見一柄大刀向自己斬來的他,當即舉起了手中的長槍。

“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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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力拼一記,各自退開些許。

倒持長槍,費國一指來將,皺眉喝道,“你,何人也?”

來將輕笑一聲,淡淡說道,“周良!”

話音剛落,周良再次舉起了手中的大刀,狠狠斬向費國,卻被後者用長槍擋下。

“你便是援軍的主將麼?”

“你便是此地的主將麼?”

伴隨着一下又一下的硬拼,費國與周良不約而同地說道。

舔了舔嘴脣,周良嘿嘿笑道,“真是走運啊,一下子就找到了主將……”

“不!”搖了搖頭,費國淡淡說道,“碰到我,算你不走運!”

“嘿!——真敢說啊!”

在周圍雙軍士卒亂戰之間,二人硬拼十幾回合,竟是誰也奈何不了誰。

這讓周良有些難以置信,要知道,他可是弘武十四年武舉的第五名啊,而眼下,卻與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西征軍將領打地難分勝負,這對他而言,着實是個打擊。

“鏘鏘鏘!”

伴隨着一陣金屬擊打聲,兩人手中的兵刃撞在一起,擦出絲絲火星。

一面使勁全身力氣壓制着費國的長槍,周良一面冷聲笑道,“武藝不錯嘛!——真是可惜了……”

“可惜?”

“啊,沒注意到麼?眼下,可是我軍佔上風啊!”

“哦?是麼?”費國臉上露出幾分詭異的笑容,低聲說道,“但願你們能夠保持呢,這上風……”

“什麼意思?”周良微微皺了皺眉。

——與此同時,洛陽東城牆之上——

作爲代替王猛負責東城牆戰事的將領,莊範正站立在城牆邊上。聚精會神注視着城下的戰事。

眼瞅着自家主將王猛配合周良的邙山援軍,兩面夾擊將周軍打地節節敗退,莊範心中暗暗叫好。

忽然,城牆上急匆匆奔來一名士卒。

“報!——東北側的周軍,李景曲部,正急速迂迴朝此地趕來!”

“什麼?”莊範面色微微一變,喃喃說道,“那李景注意到周良將軍的援軍了麼?可那傢伙不是正在佯攻北城牆麼?此人所在的北城牆,離此地少說也十餘里,怎麼會來地這麼快?不應該啊……”

難以置信地揉了揉額頭。莊範深深望着已殺入費國軍腹地的王猛等四千士卒,面帶驚色地喃喃自語道,“不好,這樣下去,要反過來被包圍了……北城牆的陶賢將軍究竟在做什麼?怎麼能坐視那李景率軍離開?!”

莊範握緊了拳頭。

不過他也知道,那只是他的遷怒,鑑於主將張棟所下達的死守洛陽的將令,在沒有什麼好機會的情況下,負責北城牆的叛軍將領陶賢。又豈會輕易出城?

在他看來,李景能率軍主動離開。自然最好不過的事了,怎麼可能再率軍出城,尾銜敵軍?

就在這時,在城牆觀望的一名士卒忽然面色大變,大聲喊道,“將……將軍,城外林子又竄出一支周軍,正攻向周良將軍背後……”

“什、什麼?”莊範面色大變,幾步衝上城牆邊。瞪大眼睛望着城外戰局。

在他目瞪口呆之時,負責北面戰場的西征軍主將李景,已率領他那一萬部署,來到了東面戰場,而另一隻由陳綱所率領的軍隊,則從周良大軍的背後殺出。

以至於原本包圍費國軍的王猛以及周良等近乎兩萬餘士卒,反過來被西征軍包圍了。

“怎……怎麼會這樣?”莊範一臉難以置信。連聲說道,“快!再派兵馬,援助王猛將軍……”

“可是將軍……”

“休要管張棟將軍的將令!——要是王猛將軍與周良將軍被擊潰了,我洛陽東城牆就徹底完了!”

“可是將軍。周軍的李景一部已在城外列陣,堵住了我軍援助王猛將軍的去路,就算勉強率軍出城,也衝不過去的啊!——甚至會被周軍趁勢殺入城內,導致東城徹底失守啊!”

“怎麼會……”莊範難以置信地望向城外,他這才注意到,周軍負責北面戰場的李景一部,在來到東面戰場後,便一分爲二,一部分反包圍王猛、與周良的大軍,而另外一部分,則在洛陽東側的三座城門外,分別設置了一個千人方陣,嚴正以待,死死堵住了城門。

“怎麼會這樣?”

眼睜睜望着城外的己方軍隊陣型大亂,被西征周軍兩面夾擊,莊範難以置信地抱住了腦袋。

“啊啊!”

“後面,後面……”

“前方……”

聽着城外己方軍隊的驚呼、慘叫,莊範痛苦地咬緊了牙關,眼睜睜看着他們被周軍分割包圍、繼而殺戮殆盡。

周誠,戰死了……

齊振,戰死了……

王猛將軍,亦戰死了……

當望見第一個己方士卒丟下手中的兵選擇投降時,莊範就意識到,東城牆,徹底完了……

不,應該說,整個洛陽,徹底完了……

莊範默默地打量四周城牆上的守軍,如他所料,在瞧見城下那慘不忍睹、彷彿地獄一般的慘景後,城上的守軍,士氣跌到了低谷……

儘管洛陽東城牆還有至少六七千的守軍,可那又有怎麼用,城外的周軍,在一刻辰之內,便將王猛、周良兩位將軍多達三萬人的大軍打地潰不成軍。

啊,完了……

在主將戰死、士卒士氣跌倒低谷的眼下,城外的周軍只要一波攻勢,就足以拿下東城牆……

爲什麼會這樣?

明明是大好機會啊!周良將軍率軍來援,王猛將軍趁勢殺出城,前後夾擊周軍……

爲什麼,爲什麼會落到這種局面?

喃喃自語着,莊範感覺全身的力氣彷彿都離體而去,緩緩跪倒在城牆上,腦門磕着牆垛。

被算計了……

——與此同時,洛陽東城牆外——

“真是輕鬆啊!”

隨手將一顆叛軍將領的頭顱拋給身後的士卒。陳綱望着那遍地的屍骸,以及,那些已喪失了鬥志的叛軍們。

“輕鬆地有點難以想象了……是沒想到麼,同一個林子裡,其實藏着兩支兵馬麼?”

不擅長思考的陳綱,伸手撓了撓頭髮,提着自己那尚且滴着鮮血的長柄尖刀,朝着前方走去。

在前方不遠處,洛陽東側戰場的主將費國,正默默望着倒在自己腳下的屍體。

那是叛軍大將周良的屍體。

“武藝不錯啊。費將軍……”陳綱有些驚訝地望着費國,畢竟對於那周良,陳綱也聽說是一名難得的猛將,但是從眼下費國毫無損傷的身體看來,這個叫做費國的將領,武藝要遠遠在那周良之上。

“陳副將過獎了,末將愧不敢當!”

“呵!”陳綱淡淡一笑,上下打量了一眼費國。

這傢伙……

一點傷都沒有呢……

明明是被當成了誘餌,被兩支叛軍前後夾擊。那般混戰,這個傢伙卻連絲毫的傷都沒有……

瞥了一眼自己左手、以及腹部等處的淺淺傷痕。陳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在這等數萬人的混戰中,這傢伙似乎還遊刃有餘呢……

從四品遊擊營參將費國……麼?

或許是被陳綱盯地有點不舒服吧,費國咳嗽一聲,抱拳說道,“陳副將,一切都照長孫軍師所言,末將以爲,城上的守軍已喪失了鬥志,眼下。正是奪取洛陽的大好機會!不知陳副將的意思……”

“費將軍纔是此地主將,這種事,費將軍拿主意就好!”說着,陳綱拍了拍費國的肩膀,甩了甩手中尚且滴着鮮血的尖刀。

“是!那末將便斗膽下令了……”說着,費國抱了抱拳,繼而深吸一口氣。指着洛陽東城牆說道,“將俘虜交予陳副將的部署看押,我軍準備順勢攻城!——傳達於李景將軍,請李景將軍與我軍聯手攻城!”

“是!”

——與此同時。距離洛陽五里外的高坡——

“原來如此……”

用單筒望遠鏡望着洛陽城東城牆的戰事,謝安握着望遠鏡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他清楚地瞧見,面對着費國軍以及李景軍的聯合攻勢,洛陽東城牆上的守軍,呈現出一觸即潰的局面,以至於在第一波攻勢中,就被西征周軍攻上城牆。

這個女人,性格真的很惡劣呢!

轉過頭來,謝安默默地望着長孫湘雨。

在南城牆,當張棟調來預備軍,準備鼓舞城上守軍的士氣時,這個女人用一支弓騎兵的幾輪箭雨激射,徹底葬送了城上守軍的士氣。

在東城牆,當叛軍周良率軍來援,因而鼓舞了城上守軍的士氣時,這個女人故技重施,將計就計,反過來包圍了周良的援軍以及那不知名的、殺出城外的猛將,再一次葬送了洛陽東城牆上守軍的士氣……

在對方看到希望的同時,給予絕對的絕望!

還有什麼比這個更打擊人的?

眼睜睜看着城下的友軍被屠殺殆盡,此刻東城牆上的守軍,士氣恐怕是已經跌到低谷了,就算費國等人趁勢拿下整段城牆,也不是什麼難事。

這個女人,玩弄人心的手段,簡直就是驚世駭俗!

“這就是你奉行的攻心戰法,威懾麼?——這就是你所說的,如果沒有破綻,就製造破綻麼?”

謝安語氣沉重地問道。

此刻的他,已經徹底意識到,長孫湘雨這個女人的可怕,傑出的天賦、過人的智慧,以及對於人心的洞若觀火……

怪不得連舞都對她極爲忌憚,原來不單單只是忌憚她的身份……

“覺得如何?”長孫湘雨輕笑一聲,搖着手中的摺扇,淡淡說道,“倘若用那講究十全十美的文伐,三個月恐怕都難以攻克,而我長孫湘雨所奉行的威懾攻心戰法,卻可以在一日之內,拿下洛陽!”

“但是犧牲了數千人……你將費國那萬人軍隊,當成了誘敵的棋子!”

“我不是說了麼,是戰場,就勢必會死人,無可避免,想兵不血刃地拿下整個戰事的勝利,無異於癡人說夢!——那種事就算有,也不會頻頻發生,否則,還要軍隊做什麼?征戰時找幾個迂腐的文士,耍耍嘴皮子不就完了?”

聽着她那不以爲意的語氣,謝安不知爲何,心中涌起幾分不舒服的感覺,忍不住說道,“你當人命是什麼?”

“……”長孫湘雨皺眉望了一眼謝安,咯咯笑道,“哎呀,跟舞姐姐睡了幾晚,就將她那套學全了麼?——人命?咯咯!她再怎麼愛兵如子,也無法掩飾冀北戰場時,東軍傷亡過半的事實!——一面說什麼士卒的性命重若萬金,一面卻又叫麾下士卒去與強敵一決勝負,你不覺得很虛僞麼?——哪有什麼不死一兵一卒的全勝戰法?”

本來謝安只是心中稍微有些不舒服,可眼下見長孫湘雨將矛頭指向樑丘舞,而且言辭這般不堪,他不禁有些生氣,皺了皺眉,爲樑丘舞辯解道,“輪不到你來說她!——舞很努力,從未間斷過早晚的習武,哪怕軍務再忙……”

“那又如何?”長孫湘雨冷笑着打斷了謝安的話,嘴角揚起幾分輕蔑的笑容,淡淡說道,“她,能夠獨自一人對付一萬人的兵力了麼?”

謝安知道長孫湘雨想表達什麼,聞言搖頭說道,“是,舞是不可能獨自一人對付一萬人的兵力,要依靠麾下的士卒,可是,她在努力,你不能忽略她在努力的這個過程……”

“呵!我記得你曾經對我說過,努力的過程比結果更重要,不過在我看來,倘若結果不盡人意,過程再是激勵人心,又有什麼用?——成王敗寇,這就是這個世上的真理!”

“你!”

“除非那個女人強到能夠獨自一人應付一支軍隊,否則,說什麼也是無用!——等她強到那般地步,再來對我長孫湘雨說教吧!”

“你這傢伙……”

“還有,到底是誰小瞧了舞姐姐啊?——說什麼過程比結果重要,那不過是弱者用來聊以自慰的藉口罷了,舞姐姐可是奴家少數視爲勁敵的女人,謝安,你可別貶低了她喲!”

“竟然說我貶低了她?”謝安雖氣怒不已,卻無從反駁。

“咯咯咯,”瞥了一眼悶悶不樂的謝安,長孫湘雨舉起手中的摺扇,一指遠處的洛陽,沉聲說道,“是該到終盤的時候了!——將赤、白、黑、青、土五方旗全部豎起,令劉奕本隊攻城!落日之前,拿下洛陽!”

“是!”

與此同時,在距離洛陽兩百多裡的遙遠西側,有一名身穿南軍式樣甲冑的將領,正領着幾名輕騎護衛,正急速朝着洛陽、偃師的方向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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