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頭飛起的瞬間,衆人皆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趙闞根本沒回頭看,他篤定這人便是林錦嫿,衆人之所以驚訝也是因爲如此。
他笑看着對面的趙懷琰,淺笑:“大皇兄,可還要恭喜臣弟?”
“自然。”趙懷琰神色淡淡,轉頭又看了眼新娘子:“佳人如斯,吉時已到,早些拜堂吧。”
趙闞見他一臉從容,也察覺不對,忙扭頭去看身邊的新娘子,卻發現並不是他以爲的林錦嫿,而是林紫蘇!她縱然畫着厚厚的妝,臉上那塊醜陋的疤依舊遮擋不住。
林紫蘇微微咬着脣,她能感受到趙闞渾身忽然迸發出的怒氣,只垂眸站着不說話。
趙闞看着她這幅樣子,臉都青了,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怎麼是你!”
“景王殿下這是怎麼了?不是林四小姐,還能是誰?”高稟上前一步笑道。
趙闞咬牙沒說話,事已至此,他也沒別的法子,怪只怪他自己太信任林家人能辦好這件事!他看了眼一旁特意來賀喜的趙懷琰,越發恨了,若不是他,想必不會出差錯。
他扭頭便要自顧自往還未完全收拾好的景王府而去,卻聽得身後花轎忽然又傳出響動來。
他腳步微微頓住,難道里面還有人?是林錦嫿?
他遲疑的看了眼林紫蘇,林紫蘇只是把頭更低了些。既然要毀掉林惜玉,今時今日,便是最好的機會。
林惜玉昨兒暈過去後,又被人下了迷藥,昏睡道現在才醒,可是醒來,只覺得眼前一片紅紅的,想也沒想,將蓋頭一把扯下,而後才稀裡糊塗的從轎子裡鑽了出來:“怎麼回事……”
她話音未落,看到面前一身嫁衣的林紫蘇和趙闞,登時怔住。
林紫蘇在趙闞發怒之前,迅速跪下悽然道:“三皇子,臣女有罪。”
“你最好一五一十說清楚!”趙闞壓制着怒氣,他這麼多年一直都是風風光光的,如今當着衆人的面要娶一個破鞋不說,還鬧出這樣的笑話,真是讓他覺得顏面盡失!
林紫蘇跪在地上,眼淚也似斷了線的珠子般落下,可憐道:“是大姐姐一直心慕殿下您,還說今日不論如何也要跟隨紫蘇一道嫁來,做妾都可以,若是臣女不答應的話,她便要投湖自盡,還威脅紫蘇……”她哽咽了一下,似乎說不下去。
林惜玉這會兒怒氣蹭的一下就竄上了頭頂,上前便怒斥道:“你胡說八道,我什麼時候說過這些?而且就算要嫁,也是我爲妃,你爲妾!”她倒是不介意嫁給趙闞,但她是大姐,怎麼能屈居妹妹之下做妾?
可這話一出,外人都以爲她是真的想嫁趙闞,而且還要搶奪自己妹妹的王妃之位了。
林紫蘇當拉着她的衣袖哀求道:“大姐姐,你之前不是這麼說的。事已至此,你就承認了吧,你如今坐上了王爺的花轎到了王府,難道還能回去不成?”
林惜玉瞧見她這樣子,當即擡手便給了她一巴掌。
衆人登時怔住,這還沒入王府呢,在門口就打起來了。
趙闞面子上過不去,只沉聲一句:“鬧夠了嗎!”
“王爺……”林惜玉還要辯解,便見趙闞尋常總是深情款款的眼神這會兒也變得兇狠起來,死死盯着她:“林大小姐若是要回去,本王現在就命人送你走!”
“不要啊,王爺,您現在送走大姐姐,不等於不要她了嗎?那她往後還怎麼嫁人?”林紫蘇捂着臉哀求道。
林惜玉也蒙了,這下該怎麼辦?走也不是,留又不甘心!
她怔在原地,忽然想到什麼,忙道:“王爺,你不是想要娶紫蘇的,你是想娶錦……”
“閉嘴!胡說八道!”趙闞呵斥一句,看了眼左右的侍從,侍從們立即上前圍着林惜玉:“現在就送她回林府!”趙闞寒聲一句,頭也不回的往王府內去了。
林紫蘇急忙站起身看着林惜玉壓低了聲音道:“大姐姐可要想清楚了,此番回去,便等於被休棄回府,這輩子別說嫁入皇家,就是尋常百姓也沒人敢要你!”說罷,扭頭跟着趙闞一併入府了。
林惜玉更加蒙了,心裡也慌亂不已,只狠狠盯着林紫蘇的背影大喝:“都是你害我的,林紫蘇,你這個賤人!”
林紫蘇進去時的背影微微一僵,而後死死攥緊了手心,頭也不回的走了。不管怎麼樣,她都一定要成爲這個景王妃!
進入大堂後,按照皇家的禮制,是要拜堂的,可德妃和熊家一個人也沒來。
趙闞看了眼司儀,寒聲道:“不必拜堂了。”若不是聖旨已下,他早就拂袖走了。
林紫蘇眼裡含淚,卻沒說話。
氣氛正尷尬時,外頭忽然一陣嗩吶吹吹打打,鞭炮齊鳴,惹得不少人圍觀。
外頭立即有侍衛跑進來在趙闞耳邊低語幾句,趙闞聞言,立即冰冷看向趙懷琰,而後才冷笑:“大皇兄真是費心了。”
“三皇弟客氣。”趙懷琰淡淡一句,不再多說。
趙闞氣得咬牙切齒,卻是拿他沒有辦法,只低聲吩咐侍衛:“將人帶到後院去,不要驚動其他人……”
話音未落,外面嗩吶聲驟然停止,而後便又有侍衛行色匆匆趕了進來:“王爺,林二老爺的身子怕是撐不住了……“想起方纔從哪轎子裡跌落出來的渾身潰爛的人,他便覺得一陣噁心,可沒有王爺的吩咐,他也不敢將如今王爺的老丈人如何處置了。
“林二老爺……”趙懷琰淡淡揚起脣角:“三皇弟的老丈人。”
趙闞面色越發沉了,冷冷掃了眼林紫蘇,寒聲道:“立即請太醫,務必好好診治!”他後面半句話每個字都咬得特別重,林紫蘇一聽便知道他什麼意思,他要殺了爹爹!
她上前一步,還未開口便聽他冷聲道:“不必拜堂,你還不下去等着洞房花燭,等本王來幸了你?”
他這話說的暴露又無禮,旁的夫人們都紅了臉低頭淺笑,看向林紫蘇的目光更多了分鄙夷和不屑。
林紫蘇只覺得臉上好似被人又打了十幾個巴掌一般,火辣辣的疼。
不等她說話,便有侍女來強硬的捏着她的胳膊把她往裡頭拽了:“林四小姐,請!”
她們到現在都只是喊一句林四小姐,根本沒把她當做這景王府的女主人。
趙闞冷冷朝府門口看去,卻不知也有人正目光灼灼往這裡頭瞧。
道路旁不起眼的馬車邊邊還刻着一個林字,林錦澄看着旁邊的林錦嫿,笑道:“你若是捨不得紫蘇,何不親自來送她?”
林錦嫿嘴角淡淡勾起:“我到底是未出閣的姑娘,哥哥這般說,把我當成什麼了?”
她嬌嗔一句,林錦澄忙珉脣淺笑:“知你善辯。不過紫蘇心術不正,你往後與她少接觸。如今不知是她設計了惜玉,還是惜玉設計了她,左右林家兩個女兒此番都折進這景王府了,我們早些回去把消息告訴你大伯母。”
林錦嫿見他心裡有數,也不多說什麼了。她並沒有告訴他趙闞跟林紫蘇一起設計自己的事情,哥哥雖然性子穩,但難保往後不會忍不住跟趙闞撕破臉,到時候便又將他拖入險境了。
她看了眼佇立在門口不肯走的林惜玉,再看看被人擡走只剩下一口氣的林威,放下車簾,便準備離開,但放下車簾的一瞬間,一輛不起眼的青帷馬車行駛了過來,在景王府外不遠處的大槐樹下停着,車簾掀開,林錦嫿剛好能看到馬車裡的人。
她眸子眨了眨,驚訝的咦了一聲,林錦澄不知什麼事,也跟過來看到:“怎麼了?”
話才說完,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正好瞧見那青帷馬車裡精心打扮過的人。掀起簾子的手上帶着那隻鳳凰鐲子。
他微微咬牙,放下車簾沒說話。
“哥哥可還好?”
林錦澄到底只是嘆息一聲,溫柔笑看着她:“你小小年級,知道的倒是不少。”
林錦嫿眨眨眼:“爹爹與你不在家裡的這段時間,我與孃親每日都在看書,書裡說的可多了,什麼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你還讀了這些?”
“可不是,策論也讀了一些呢,就是不太通。比如有一篇提到君舟民水。若是人民的水都可以傾覆君主的船了,這水還有沒有存在的必要?”林錦嫿懵懂道,但這個論題,便是明年春闈要考的論題。她記得當年蔣青書因爲眼睜睜看着母親因旁人不肯相助而痛苦病死,所以以偏激的言論去寫,反而得榜首,但如今他母親還好好活着,必然沒了那份偏激。
林錦澄微微想了想,搖搖頭:“你說的這篇我倒是未曾看過,不過……”
他將從古至今的事細細分析了一番,見林錦嫿不但沒有覺得睏乏反而聽得津津有味,越發有勁的說了起來,直到馬車回到了林府,纔算說完。
“我說的這些,你可明白?君舟民水本沒有錯,但這些話,你還是少議論爲妙。”他下馬車之前叮囑道。皇帝多疑,聽到了,難免以爲林家有二心。
林錦嫿彎起眼睛:“我明白。”說罷,兄妹二人這才齊齊往老夫人的院子而去,大夫人也在這兒喝茶說話,還奇怪一上午怎麼都不見林惜玉。
婆子從外頭進來說林錦嫿兄妹來了時,大夫人還驚訝:“他們一起來的?”
婆子點點頭,低聲道:“看起來,七小姐好似沒有如計劃所說,被送入景王府。”
“什麼!”老夫人直接站起了身來。
婆子忙點頭:“奴婢使人去打聽了,說是一早三公子便悄悄領着七小姐出了府,方纔才從正門回來,七小姐壓根就沒上那花轎。”
“那上花轎的是誰?”大夫人也跟着問道。
正說着,外間又來了人,瞧見老夫人和大夫人都在,這才忙道:“不好了,方纔前頭傳來消息,說大小姐和四小姐乘着一個轎子全擡到景王府去了,還有二老爺,現在也在景王府。”
老夫人聞言,只覺得頭有點暈,失蹤的兒子找到了是好事,可答應景王的事沒辦成,反而還多賠進去一個可用的大孫女!
大夫人更是懵逼:“你確定那是大小姐,不是七小姐?”
“是。”
“怎麼可能,是三皇子親自派了人來協助紫蘇的……”大夫人話說一半,頓了頓,似想起什麼般,立即沉了臉:“定是林紫蘇設計了惜玉,她怨恨惜玉燒燬了她的臉!這個殺千刀的,殺千刀的!”說完,又頹然坐在了一側開始哀嘆可憐的女兒。
老夫人還稍微鎮定一些,看了眼婆子道:“去把外頭的人打發走,再去查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婆子連忙應聲去了。
林錦嫿早就料到會是如此,倒是沒什麼意外的,林錦澄面色略有些沉,卻也沒多說什麼。
一路把林錦嫿送回落霞苑,才停下腳步,道:“若是你不想留在林家,等過完年,直接去徐家住着,等到你要出嫁時再回來也不遲。”
林錦嫿知道他是擔心自己,只淺笑搖頭:“哥哥和爹爹都在,錦嫿很喜歡這裡。”
林錦澄心中微暖,看着她這模樣,卻是越發心疼,也暗暗下定決心,往後這林家的人,也決不能再動她一根毫毛!
等林錦澄走了,林錦嫿才轉身回了房間。
正屋楊媽媽已經利落的收拾乾淨了,不過林紫蘇才住了一日,這房間裡不少珍玩都不見了,首飾盒裡的東西也少了不少。
“罷了,就當送她。”林錦嫿淡淡一句,見屋子裡已經薰好了薰香,嘴角微微揚起,靠着暖榻坐下,又讓人去娶了筆墨來,將之前林錦澄關於策論的看法寫了下來,而後便寫下了一張方子,尋來了墨風。
墨風看着這方子,奇怪看她:“小姐這藥是開給嘉嬪娘娘的?”
林錦嫿見她一眼便明白自己的意思,感慨趙懷琰調教人的本事,笑着點頭。
“楊媽媽,把我的小匣子拿來。”她道。
楊媽媽連忙去取了她專門裝銀票的匣子,林錦嫿打開後數了數,總共還有不到三百兩。
她看了看桌上那堆首飾盒,挑出不常用也沒什麼意義的首飾,一併交給了墨風:“拿去當了,然後拿這些銀子去買我方子上的這些藥材,不要以林府的身份。”
“小姐是要囤積藥材。”她對藥材也懂一些,看了看,她要存下來的,都是尋常不怎麼用,所以藥鋪都極少的藥材。
林錦嫿頷首,這些藥材她不囤,也有人會囤的,到時候疫病一發,所有染病之人就只能等死。這病爆發極爲迅猛,一旦控制不住,到死也就是一天以內的事兒了,所以當年趙傾怎麼也沒能救回來。
楊媽媽倒是沒多想,墨風的眸子卻縮了縮:“小姐,嘉嬪娘娘的病,難道是會傳染的?”
林錦嫿越發覺得她聰明:“會。”
“範圍會多大?”
“從宮內開始,那人想要殺的人,都會死,只是還有無辜百姓會受牽連。”她道。
墨風明白了她的意思,點點頭,轉身就要出去。
林錦嫿似又想起什麼:“等等……”若是徐家能借機立功,豈不是就給了皇帝一個臺階能回來了麼?她記得舅媽手底下有些藥鋪子。
墨風詫異看她,她則立即轉身又寫了封信,將方纔的藥方重新抄了份附在背後,給了墨風:“馬上把信送到豫州徐家,讓人告訴舅舅,叫他手底下的藥鋪悄悄多進購些藥材來,越多越好。”
墨風看她的眼神越發凝重:“這件事,小姐覺得可要告訴王爺?”
“可以。”林錦嫿答應的很乾脆。
墨風本還有些遲疑,擔心她會覺得自己侍主不忠,卻沒想到這般乾脆。
林錦嫿見她遲疑的看着自己,才釋然淺笑:“我與他若是那般生分,這事兒也不會尋你來辦了。”
墨風聞言,本來對她的印象還只停留在有些小聰明上,現在看來,這個年紀小小的女子,一定藏着大聰明。
她恭恭敬敬行了一禮,這纔出去了。
林錦嫿見事情都安排妥當,這才安安心心開始享受過年這個難得寧靜的日子。
冬日的夜總是來的很快,晚膳過後,落霞苑便落了鎖熄了燈,就連想過來尋麻煩的大夫人也被擋了回去,只得悻悻然離開。
夜幕中,兩個人影快速的穿過已經安靜的寬闊街道,只偶爾幾聲犬吠表示這裡有人經過過。
九皇子府中。
魏雲依捂着嘴輕輕咳了咳,看着倚在暖榻邊瘦了一圈的嘉嬪,心疼道:“母妃,喝些蔘湯吧,也好有些力氣。”
嘉嬪溫柔搖搖頭,拉着她的手拍了拍:“辛苦你了,你自己病着,還要來照顧我。”
“不辛苦的,照顧母妃,本就是雲依的本分。”魏雲依笑的恬淡。
趙傾站在珠簾外看着這一幕時,目光柔軟了很多,只是可惜雲依她還是解不開那心結。
“王爺。”有丫鬟瞧見他,連忙見禮。
魏雲依眼裡浮現欣喜,連忙起了身朝他見禮,態度雖然恭謹,眼裡依舊有愛慕,可卻很生疏。
趙傾看了她一眼,淡淡扶了她坐下,纔看嘉嬪:“母妃,你可好些了?”
“皇后娘娘讓劉太醫親自來伺候,又吃了藥,自然好些。”她說完,又開始咳了起來。
趙傾的手死死攥緊,終於忍不住道:“我去尋大皇兄……”
“你何必連累他。”嘉嬪一把將他拉住:“除了懷琰,再沒人肯幫我們了,你若是連累了他,往後怎麼辦?”
“可是……”
“母妃一條殘命,二十年前就該去了的,能活到現在,已經是拖了茵嬪的福。她如今一個人在地下,許是寂寞了,我也該去陪她。”嘉嬪說起趙懷琰的生母茵嬪,眼裡都是泛着光的,回想起那段日子,她們都剛剛入宮,還是青蔥似水的人兒,一晃眼,她也老了,皇上連看也不願意再看她一眼。
趙傾面色緊緊繃着,沒出聲,便忽然聽到屋外一聲輕響,而後便是侍衛拔刀的聲音。
他立即提步出去,拉開房門一開,一個裹着黑色斗篷的人和一個蒙面女子正被侍衛圍在院子裡。
他怔了怔,便聽她道:“九皇子可是要下逐客令?”
“是你。”趙傾聽到她的聲音,語氣不自覺多出幾分欣喜。
林錦嫿莞爾,卻依舊沒有摘下帽子。
趙傾會意,寒聲呵斥周圍:“所有人全部退到院外去,沒本皇子的吩咐,不許進來!”
所有人應聲退下。
見此,林錦嫿這才揭下面紗看着他歉意道:“來遲了,讓人立即去把藥煎了吧。”說完,墨雪遞上一個藥包。
趙傾立即吩咐人去辦,這才迎了她入屋。
到了房間,魏雲依看到走到她身側的趙傾,看着他清朗的眼神,忽然有種釋然,上前只拉着林錦嫿道:“許久不見你了。”
“上次差點害了側妃,我無顏來見,還請側妃不要見怪。”林錦嫿邊說着,邊反手把住了她的脈。以前的症狀非但沒有減輕,還加重了。
魏雲依淡淡收回手,只笑看她:“先瞧瞧母妃吧。”
林錦嫿點點頭,她的時間也不多。
見嘉嬪氣色不好,忙把了把脈,微微擰眉。她就算通藥理,卻也不會鍼灸。她頓了頓,看着趙傾道:“慕容家的針法,一直天下第一。”
“但是慕容公子已經不見蹤影。”魏雲依擔心道。
“我知道在哪裡尋他,但尋他,必定要幫他。”她看向趙傾。慕容玉如今見到慕容塵,那熊樹禮的事他必然會知道,以他的性子,八成蹲在熊府外等着報仇,但他一個文弱書生,是絕對殺不了有權有勢的熊樹禮的。
趙傾知道這件事,只是他除了幫趙懷琰,很久沒有做過什麼了。
他看着林錦嫿,微微擰眉:“只有這個辦法嗎?”
“外面的劉太醫針法想必也不錯,只是他會不會幫忙……”林錦嫿知道劉太醫根本就是皇后的人,他若想醫好嘉嬪,早就動手了。
趙傾深深看了眼林錦嫿,懷疑的眯起眼睛:“我發現你每做一件事都是帶着目的。”
魏雲依以爲林錦嫿必定會生氣,忙去看趙傾:“九皇子,你……”
“我生便是爲目的而來,也可以爲了我的目的而死。”她替嘉嬪放好袖子,才淡淡起身看着比自己高了半個頭的他,淺笑:“九皇子不管願不願意幫這個忙,嘉嬪娘娘我都會盡力救,只是我能力有限,九皇子心裡有數纔好,慕容塵如今就在慕容祖宅,八成在爲慕容小姐的事而傷神。”說罷,也不管趙傾,只看着嘉嬪淺笑:“娘娘病情尚不嚴重,煎好的藥要趁熱喝,一日五次。好好吃藥,會好的。”
嘉嬪知道她是安慰自己,而且面容柔和,一點也不似裝的,心裡不僅感慨她的大度和城府之深。可一個十幾歲的女子,如何來的這樣深的城府?
她不知道,林錦嫿早已經是被傷的千瘡百孔的人,這些心機,不過是前世學的他們的伎倆罷了。
林錦嫿離開的很爽快,絲毫沒有拖泥帶水,墨雪攬着她一下便出去了。
趙傾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珉脣,回頭看了眼魏雲依:“我出府一趟,你照顧好母妃。”
“妾身明白。”
趙傾不再多說,立即騎了馬便朝慕容祖宅而去。
林錦嫿跟墨雪躲在九皇子府外的大樹上,瞧見趙傾騎馬離去,才鬆了口氣。
墨雪有些不解:“小姐何必管這麼多的閒事?”在她看來,慕容家死活與林家和王府都無關係。
林錦嫿淺笑:“沒有無用的棋子,只有不會下棋的人。”就連她自己都是自己棋盤裡的棋子,無用?不存在的。
接下來幾日過去,京城表面上都是喜氣洋洋,就連景王府都安靜了下來,至於裡面怎麼折騰,誰也不知道。
唯有林家大房愁雲慘霧,畢竟到了初六已經是林紫蘇回門的日子,林惜玉作爲妾也跟着一道回來了。
大夫人似乎默認了林惜玉成爲了景王的側妃而不是妾,但趙闞這幾日都沒再回府,一直流連在青樓,根本沒管這些事。
回門這日,德妃看在皇上賜婚的份上,多少還是讓景王府的人給了林紫蘇一點面子,加之景王府的人也知道趙闞德妃跟林家三房的恩怨,倒是很樂意幫林紫蘇。
按道理,王妃回門,全家上下都要來迎接的。
林麓之跟老夫人站在最前頭等着,林錦嫿站在後頭。
遠遠瞧着景王府的馬車來,華麗的大馬車,環伺的僕人,倒也有幾分樣子,只是林紫蘇還未走過來,後面馬車上的林惜玉便急急跑了出來撲到了大夫人懷裡,委屈的喊了聲娘。
大夫人心疼的不行,拉着她到一邊問:“這幾日我往景王府遞了不少消息,你怎麼不肯見我?”
林惜玉提起這個就恨:“景王府的人不待見我們,您傳過去的消息,他們壓根沒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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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
“還不是都怨林紫蘇。自己名聲敗壞,招人背後議論還恬不知恥的霸佔着景王妃的位置,給王爺丟臉,也給林家丟臉!”林惜玉的聲音不小,她就是故意說給林紫蘇聽的。
門口的人全聽到了,沒出聲。
林紫蘇面色微微發白,端着架子從馬車上下來,卻仍舊高傲的梗着脖子。她面上描了厚厚的脂粉,若是沒有臉上那塊猙獰的疤痕,依舊漂亮,但卻少了以前那份靈氣,顯得庸俗了許多,尤其是大紅的正妃袍子穿在她身上,更多了幾分沉悶乏味。
衆人行禮,她看着林惜玉依舊拉着大夫人站在一側不行禮,只暗暗冷了冷眼神,朝衆人笑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禮。”說罷,看到站在後頭的林錦嫿,胭脂色的簡單長裙,外面一條素色披風,未施粉黛已是清麗佳人,尤其看向自己時,目光帶着似有若無的笑意。
她牙關死死咬住,她是在嘲笑自己麼?
她目光微閃,笑看着林錦嫿:“七妹妹,上次王爺還提起來,說我一個人在府裡太過無聊,想邀你過去陪我幾日,你意下如何?”
林錦嫿莞爾:“大姐姐沒有整日陪着四姐姐?”
林惜玉一聽這話就來氣,輕哼一聲:“高高在上的王妃,眼裡哪裡還有我這個姐姐。”
林麓之看了眼二人,輕咳兩聲:“屋裡已經備好了茶,先進府吧。”
林紫蘇尷尬的笑了笑,暗暗攥緊了手心。
林惜玉趕在她之前先進了府拉着大夫人回去了,老夫人還顧念幾分三皇子府的面子,倒是跟林紫蘇道:“王妃且去我院裡坐坐吧。”
“嗯。”林紫蘇應了聲,走時看了看林麓之,道:“三叔父該是知道父親正在景王府?”
“知道……”
“既如此,還勞煩三伯父去將人接回來好生伺候,畢竟是本妃的父親,你的兄長,總不好一直住在景王府。”她略有幾分頤指氣使,縱然在景王府不順心,但她至少是景王妃,林麓之就算是將軍,禮數上還是要敬着自己幾分。
她這話才說完,林麓之都皺了下眉頭:“微臣……”
“父親住在女婿府上,天經地義,怎麼四姐姐會覺得不妥呢?”林錦嫿當即道。
林麓之第一次沒開口。
老夫人輕哼一聲:“哪有總住在景王府的道理。”說罷,睨着林麓之:“你現在就去景王府把人接回來,別出什麼閃失。”
林紫蘇袖子裡的手暗暗握緊,目光帶着幾分糾結,更多的卻是狠絕。
林麓之不會違背老夫人的意思,纔要拱手應聲,卻又被林錦嫿攔住了。
她看着林紫蘇暗暗攥緊的手心,這裡面肯定有問題,她要騙父親過去一定還有別的目的。
“父親何必這般着急,聽聞二伯父是因爲病了纔在景王府休息,若是一定要今日去接,怎麼也要去挑兩匹溫順的馬兒拉車纔是,不然顛着碰着了可怎麼好。”林錦嫿懂事笑道。
老夫人跟林麓之都覺得有理,倒也沒急着去了。
林紫蘇忍住心中怒意,笑看着林錦嫿,嘴角微微勾起:“七妹妹真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人,但聰明人都有一個毛病,就是太過自信,變成自負,就會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林錦澄聽不下去,上前擋在林錦嫿跟前:“王妃裡面請。”
林紫蘇淡淡掃了他一眼,只晦澀的笑了笑,轉頭進去了。
老夫人睨了眼林錦嫿,又看了看林麓之,冷聲道:“子女太慣着,往後容易惹禍非,今兒紫蘇看在她是妹妹的份上,不與她計較,往後她與貴人這般說話,惹來了殺身之禍可不怪我沒提醒你。”
“兒子明白。”
“既然明白,就要教。她也快出嫁了,家裡的賬目也要學着管管,便留在房中抄賬吧,抄完三百本再出落霞苑。”老夫人寒聲說罷,冷冷看了眼林錦嫿這才轉身去了。
等他們一走,林錦澄纔看向林麓之:“父親……”
“爲父明白。”他微微嘆了口氣:“你們都先回院子,爲父去接你二伯父。”
林錦澄還要繼續說,卻被林錦嫿暗暗拉住。
等林麓之走了,她才低聲道:“抄賬而已,小事。哥哥一會兒帶人悄悄跟着父親,我擔心有鬼。”
“你說紫蘇她……”
“她現在瘋了。爲達目的不擇手段,哥哥難道沒看出來嗎?”林錦嫿看着他凝重的面色,道。
林錦澄思量一會兒,微微擰眉:“而且二伯父也不能回來。你放心,這件事我會處理。”
林錦嫿見他這點也想到了,的確放心不少。等他走了,這才轉頭回了落霞苑。
纔回去沒多久,老夫人便讓人搬來了賬簿,足足三百本,積滿了灰塵。
墨風端來湯,看了眼,才道:“王爺認識擅於模仿筆跡的人,小姐可需要?”
林錦嫿嘴角淡淡勾起,看了看一旁忙着擦會的阿寶,笑道:“搬去燒了。”
“啊?”
“燒了。”林錦嫿又一次認真道。老夫人說她不知規矩,她又何須跟那些普通閨秀一般規規矩矩。
阿寶再次確認了一遍,見她不是開玩笑,這才忙抱出去叫人燒了。
林錦嫿推開窗戶,看着院子裡冒氣的冉冉細煙,才又看了看一側的楊媽媽:“之前讓你尋你家男人來,人呢?”
“一直在前院角房候着呢,這幾日您忙,奴婢也沒好打攪您。”楊媽媽忙道,她本來還以爲林錦嫿之前只是隨口說說而已,這幾日不見,定也是忘了,哪知竟還記得。
“去將人叫來,我有話吩咐。”她道。
“是。”楊媽媽心中欣喜,連忙下去了。
等她一走,林錦嫿纔看了看一直不說話的墨雪,淺笑:“今晚我要出府一趟。”
“小姐想去哪裡?”
“許久不見慧覺大師了,有些事要請他幫幫忙。”她讓慧覺去靠着侯夫人,這傢伙倒好,抱着侯夫人的大腿就忘了她,她得讓他清醒清醒纔是。
墨雪眸子閃了閃,點了點頭:“奴婢明白,這就下去安排。”
“嗯。”林錦嫿點點頭。果然,有個會功夫又聰明的丫頭,的確好用許多。
不多時,楊媽媽便領着人來了,是個瘸腿的男人,眼睛裡泛着精光,許是之前被楊媽媽再三叮囑後,進了花廳也不敢亂看,直接就跪在地上見禮:“奴才朱無才見過小姐,小姐萬福。”
林錦嫿倒沒給他下馬威,只笑着讓他起了,見他還算恭謹,才道:“以前跟着二夫人在鋪子裡做什麼?”
“奴才做掌櫃的。”他忙哈腰笑道。
林錦嫿點點頭:“我手上有四五個鋪子,兩個綢緞鋪子,一個當鋪,兩個酒樓,你想打理哪一個?”
朱無才一聽,眼珠子麻溜一轉,忙道:“奴才想問問小姐,這幾個鋪子如今經營的如何?”
“我已經整整三年沒有見過鋪子交銀子上來,你覺得呢?”林錦嫿道。
朱無才一聽,立即道:“奴才覺得,不若先讓奴才悄悄去探訪一番,悄悄幾個鋪子裡有沒有人搗鬼,三年過去,經營再差也不可能顆粒無收。”
林錦嫿見他還算有幾分想法,點了點頭:“既如此,這五個鋪子就去巡一巡,十日後給我答覆,如何?”
“三日即可,小姐不知,我朱無纔在京城認識的人可不少,雖不像小姐般認識的都是達官貴人,可販夫走卒都有熟人,很容易打聽出來。”朱無才忙咧嘴笑道。
林錦嫿微微向前俯身看他:“你可知道,我最不喜歡說大話之人?”
楊媽媽面色也白了白,小姐一旦認真,可就真的危險了。
朱無才也不笨,忙跪伏在地上:“請小姐放心,奴才絕對沒有敷衍您之意。”
“那好,三日之內給我結果,若是胡亂奏報,你會知道懲罰是什麼,但若做得好,這鋪子都讓你做大掌櫃。”林錦嫿知道他滑頭,但聰明,現在這種情況,自然是聰明人最重要,而且有楊媽媽在,她是個聰明人,不會管不住。
朱無才一聽,忙欣喜的磕了頭,又大肆保證了一番,林錦嫿這纔打發他走了。
“楊媽媽去送一送吧。”林錦嫿看着腳已經朝外站着的楊媽媽道。
楊媽媽立即點頭,她怕自己男人飄了出去瞎說,得趕緊出去壓一壓。
等她也走了,屋子裡才安靜下來。
林錦嫿看了看杯子裡的茶喝完了,便起身準備去倒茶,茶還沒倒完,外面便一陣吵鬧聲。
阿寶急急跑進來,低聲道:“小姐,大夫人跟大小姐來了,說咱們院的丫頭偷了大小姐的東西,這會兒正打罵呢。”
“又是這一招。”林錦嫿放火燒賬簿的時候,就知道這院裡大夫人的人會去通風報信,而大夫人跟林惜玉一合計,必然要來尋自己,但不是要報復自己,而是想拉着自己跟她們聯手對付林紫蘇。畢竟林惜玉如今也是趙闞的人了,她又是大姐,最好面子,怎麼可能不想着往上爬呢?
她慢慢喝了口杯子裡的茶,阿寶見狀,以爲自己話沒說清,又怯怯道:“小姐,外頭……”
“不急。”她們要給自己一個下馬威,她偏偏還不吃這個下馬威。慢悠悠喝完茶,外面的嘈雜聲也小了起來。
林惜玉讓自己的丫鬟停下,看着地上哭得大聲的丫鬟,奇怪的看了看大夫人:“娘,林錦嫿不會真被咱們嚇住了吧?”
“不像……”大夫人知道林錦嫿的性格,詭異的很,而且這麼久沒動靜,多半在謀劃什麼。
果然,剛等她想完,裡面的阿寶就扛着手臂粗的棍子出來了,指着林惜玉身邊方纔動手的丫鬟就喊:“大膽刁奴,敢燒了老夫人送來的賬簿,我打死你!”說罷,提着棍子便顫抖着撲過來。
林惜玉和大夫人嚇得忙倒退半步,就發現林錦嫿正邪氣的抱胸站在門口看着她們兩。
大夫人知道自己的伎倆被識破,沉沉看了眼顫抖的阿寶:“行了,這裡沒你們的事,下去吧。”
阿寶忙回頭看了看林錦嫿,卻見林錦嫿幽幽道:“大伯母想必還沒想好要說什麼,不如先回去歇歇。”
“你——!”林惜玉擡手指向她,林錦嫿只轉身便要回屋去。
外頭墨風急急走來,也沒管林惜玉母子,直接走到她身邊低聲道:“林威死了。”
林錦嫿腳步微微一頓:“怎麼死的?”
“老爺接他回來的路上遇到刺客,他被人砍下了腦袋。”墨風皺眉,她知道這對老夫人來說是多大的打擊,而且這打擊她一定會成倍報復在老爺和三房身上!
林錦嫿咬牙:“那爹爹和兄長……“
“怪就怪在這裡,那些刺客沒有傷害老爺和大公子。”墨風道。
林錦嫿猛地想起進門時林紫蘇提出讓父親去接林威時的眼神了,帶着一絲糾結,更多的卻是絕情。
“她真夠狠!”林錦嫿低聲一句,轉頭看着朝這邊伸耳朵的大夫人和林惜玉,努力平息了自己的心情:“大伯母,大姐姐,裡邊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