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林錦嫿一走近,鄭嬌嬌便立即上前行了禮,只是如今她肚子大了起來,走路行禮也都由人攙扶着,行動十分不便。
林錦嫿看着她這模樣,只覺得若是她要行刺,似乎也太困難了些,而且此番入宮來,她也只是一個人。
林錦嫿打量過後,便淡淡收回了目光,只淺笑道:“你怎麼來了。”
“娘娘……”鄭嬌嬌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有什麼直說便是,你我之間,不需要如同外人那般的生分。”林錦嫿入了花廳,在臨窗的位置坐下,又讓人賜了座,這才淺笑看着她。
鄭嬌嬌望着她的滿頭白髮,迅速低垂下了眉眼,只道:“娘娘,臣婦想懇請娘娘,能對薛文騫做處罰。”
林錦嫿聞言,不解看她:“這是爲何?”至少薛文騫在大牢裡還算安全,放是絕對不可能放了的,畢竟當初可是要對自己的孩子下手,此等行徑,她不斬首已經是仁慈。
鄭嬌嬌只咬着脣,看她道:“臣婦如今懷了孩子的月份大了,不想孩子生下來,叫人說他父親是個囚犯,懇請娘娘准許,流放了薛文騫。”說罷,她直接就跪了下來。
林錦嫿看了眼一側伺候的小玲小瓏,二人會意,立即上前去要扶她,她卻只堅定道額望着林錦嫿搖搖頭:“還請娘娘準允!”
林錦嫿看了她一眼,慢慢放下手裡的茶盞,終是道:“你確定要流放他?流放之地極爲苦寒,本宮曾見過他,身子不算太好,興許途中就會病死。”
“病死也好,那也是他該受的命數,當初他選擇起那樣的狠心,早該如此了。”鄭嬌嬌堅定道。
林錦嫿笑笑:“既然如此,那本宮照你所說去辦也無不可,只是……”
“只是什麼?”鄭嬌嬌忙擡頭看她,卻發現她正在看自己,那雙眼睛深不見底,好似自己看一眼,就浸入了進去,被她窺探到了內心一般。
鄭嬌嬌心中微緊,立即低下頭去。
林錦嫿卻只笑笑:“若你只是爲了這件事而來,暫且先回去吧,本宮很快便會請示皇上,對薛文騫發落的,只不過是不是流放,全看皇上是何意思,本宮雖爲皇后,但後宮不可干政,相信你也明白。”
鄭嬌嬌點點頭,感激看她:“臣婦自然明白,多謝皇后娘娘願意幫臣婦。”
林錦嫿讓人將她扶起,才道:“你身子不便,往後此等事情,直接讓鄭大人上書給朝廷便是,不必特意跑一趟來我宮裡,路途遙遠,宮裡規矩有多,也免得傷了身子。”
“是,多謝娘娘愛護,臣婦一定銘記於心。”說完,又起身行了禮,才退下了。
等她走了,小玲才奇怪道:“曾聽聞這位鄭夫人跟那薛文騫夫妻感情甚好,如今怎麼就盼着他死呢?”
小瓏知道在林錦嫿跟前說上幾句沒關係,也跟着笑道:“奴婢倒是沒察覺出什麼,興許真是如她所言,只是爲了孩子呢?”
林錦嫿看了看她們,淺笑:“今兒日頭不錯,讓人將屋子裡的書都抱出去曬曬吧。”
“是。”小玲小瓏忙笑着應下去辦了。
等他們走了,林錦嫿這才朝外看去,由人扶着離開的鄭嬌嬌一步一步走的緩緩,彷彿十分小心,也十分疼愛肚子裡的孩子一般,可她如今拿孩子來說事,又要求流放薛文騫,是要做什麼?
燕十三所說的剩下的她所認識的人,便是鄭嬌嬌嗎?
方纔鄭嬌嬌所流露出的表情中,對以前深愛的夫君好似沒有半分的眷戀,這讓她更加覺得奇怪,若非薛文騫在大牢裡做出了什麼真的讓她死心的事,就是此番薛文騫被流放,她有萬全的把握能讓他不死。
林錦嫿一時想不透,便聽人來傳,說江太后想見她。
林錦嫿這纔想起宮裡還有一個江太后來。
聞言,只道:“不必回她。”
“娘娘的意思是……”
“太后既然喜歡留在後宮,便好吃好喝供養着,只是本宮身子不大好,走動不得,也就不去叨擾了。”林錦嫿淺淺一笑,想起那日江太后意圖將自己推落水中,眸裡的笑意更涼,當初那一巴掌打下去,她就不管她到底是不是懷琰生母了,現在在自己眼裡,江太后只是辛夷的幫兇,是一個冷漠無情自私自利的婦人,她既然選擇自投羅網,便永遠留在這深宮裡吧。
宮女會意,很快便下去了。
等到了慈寧宮外,瞧見門口守着的兩個嬤嬤,上前道:“娘娘吩咐,不必回她。”
那兩個嬤嬤不懂是什麼意思,來回話的宮女卻是個聰明的,就算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也猜到了些痕跡,只笑道:“往後除了一日三餐,不許再跟太后說話,以免擾了太后娘娘清靜,另外,再使人進去,將屋子裡的書畫和筆墨紙硯全部收拾出來,省得太后娘娘瞧見了要看,浪費了心神。”
嬤嬤們聞言,雖然覺得奇怪,但來回話的乃是皇后娘娘宮裡的人,哪裡敢多說:“奴婢遵命。”說完,還帶着幾分討好的道:“薄荷姑娘,聽聞娘娘宮裡最近在招人,不知還差多少人?”皇后娘娘身邊的差事好當,這是誰都知道的。娘娘性子好,只要事兒辦得好,那打賞絕對是最多的。
薄荷聞言,笑笑:“放心,若是能在娘娘跟前回話,我會替你們說幾句的,但前提是,今兒的事兒要辦好。”
“是,一定辦好。”兩個嬤嬤連忙應下,薄荷這才扭頭走了。
她是之前林錦嫿回宮大清洗之後留下的,原是在辛者庫的,算是趙懷琰早先留在宮裡的一枚眼線,如今受趙懷琰的命調到林錦嫿身邊伺候……或是說,之前趙懷琰安插在宮裡的大部分人,都調到了林錦嫿身邊伺候。
薄荷回到林錦嫿的宮殿後,便發現她不在,剛好又口渴了,便扭頭打算回自己房間喝口茶,哪知纔回頭,就看到趙懷琰朝這兒過來了。
她瞧見裡面沒人,立即垂眸退讓在了一側等着伺候。
趙懷琰來後,瞧見沒人,才道:“皇后呢?”
“奴婢也是才辦完娘娘的差事回來,不知娘娘去哪兒了。”薄荷見他就在身前,身上的龍涎香氣似乎都隱隱傳了來,她垂眸看能看到他的一截衣裳,上等的黑色緞子上繡着精緻的龍紋,垂在身側的手指骨節分明,虎口還帶着常年握劍的老繭,一股凌厲之氣迅速傳來,叫人心中顫顫。
趙懷琰聞言,朝側殿看了眼,道:“伺候茶水來。”說罷,便往側殿去看葡萄了。
薄荷連忙應是,見他離開,纔看了眼他的背影,微微笑着抿脣,連忙去備茶水了。
趙懷琰到了側殿,發現翠嬤嬤正在一旁守着,瞧見他來,立即起了身行禮。
“免禮,太子如何了?”趙懷琰走到窗邊看了眼,發現葡萄正睡着,面上的黑色已經褪去,也不知道是不是熱的,小臉紅撲撲的。
“太子方纔才吃過些東西,但很快又睡下了。最近太子醒來的時間慢慢變長了,娘娘說這段時日正是清毒的過程,所以太子會睡得多些,但不妨礙什麼。”翠嬤嬤連忙答道。
趙懷琰聞言,這才放心點點頭。
等又看了會兒葡萄,想着前朝還有事情要處理,便直接走了。
薄荷端了茶水過來時,他剛好離開。
翠嬤嬤送出門,瞧見她手裡端着茶,還笑起來:“是皇上讓你伺候來的?”
“是。”薄荷知道翠嬤嬤是林錦嫿跟前的紅人,聞言,只羞澀的點點頭:“皇上方纔去尋皇后娘娘,娘娘不在,便讓奴婢伺候了茶水來。”
“皇上真是糊塗了,還以爲這兒是宮外呢。”翠嬤嬤倒是未曾多想,笑笑,道:“不必伺候茶水了,你下去歇着吧。”
“是。”薄荷笑笑,退下後還轉身看了眼趙懷琰方纔離開的方向,嘴角微微揚起,提步離去。
林錦嫿現在正坐在樹蔭下的一塊大石頭上乘涼,手裡的小團扇慢慢扇着,瞧見面前的人,只道:“沒查出什麼嗎?”
“沒有。”纔回來的墨雪搖搖頭,道:“燕十三離開後,並沒有去見什麼人,也沒有去什麼奇怪的地方,而是直接回了家,後來在家中院子裡習武,好似知道奴婢跟着他似的,故意要做給奴婢看。”
“是嗎……”林錦嫿細細想着,她身邊人衆多,若說真要找個一兩個不那麼信任的人出來,所有的似乎又都不可信任,因爲長孫玄隱的人,可能十幾年前就安插好了,她怎麼可能在這一會兒就找出破綻呢?
墨雪看她深思,只道:“娘娘,那鄭嬌嬌身上可有疑點?”
林錦嫿看着不遠處快步而來的人,淡淡道:“很快就知道了。”
高稟擦去額頭上的汗,快步走近後,看着林錦嫿正在跟墨雪說話,立即便行了禮道:“娘娘,屬下去大牢看過了,薛文騫這幾日好似中暑了,成日的躺在牢裡哼唧,鄭大人找了大夫給他看,但是幾服藥下去,似乎並沒有好轉。”
林錦嫿聞言,終是笑起來:“沒想到,還真是她。”
“娘娘的‘她’難道是指鄭嬌嬌?”墨雪立即道。
高稟也跟着皺起眉頭,林錦嫿看了眼他,纔將他招了過來,低聲吩咐了幾句。
高稟聽罷,驚愕看她:“當真要如此?”
“嗯,去辦吧。”林錦嫿嘴角淺淺勾起,若不是這麼做,只怕還引不出來呢,只是等她真的暴露出了真面目,也不知鄭穹要如何想。
頓了頓,林錦嫿叫住高稟,道:“這件事,遲些去辦,我記得鄭嬌嬌如今懷孕也將近七個月了?”
高稟算算日此,還是此前山上圍獵時查出的懷上孩子,如今算算,可不是七個月了麼。
高稟點點頭,看着她道:“娘娘是想再過幾日,等她能生下那孩子……”
“嗯,你仔細看着點辦吧,若是實在不行,便罷了。”林錦嫿道。
高稟點點頭,立即退下了。
等他走後,墨雪才奇怪道:“娘娘,如今已經入秋,大牢原本要比其他地方更加陰涼些,怎麼反而那薛文騫還中暑了?”
“這就是奇怪之處了,而且暑熱本不是大病,幾服藥下去還是半死不活的,就更加蹊蹺了。”林錦嫿淺淺一笑,剛巧那假山後傳出一陣笑聲來,林錦嫿轉過頭,就見假山後跑出個軟乎乎的小身影,邁着小短腿顛顛兒的就朝自己跑過來了,後面的宮女嬤嬤們都追得滿頭是汗,她卻依舊的精力十足。
很快林錦嫿便起了身,上前將她一把抱起,才笑道:“酒兒在玩什麼?”
“捉迷藏。”酒兒笑嘻嘻的露出小白牙,大眼睛一彎,當真是可愛極了。
林錦嫿笑起來,捏捏她胖嘟嘟的小臉,纔看着後面累得氣喘呼呼的宮人們,道:“你們下去歇着,這兒有本宮即可。”
“是。”宮人們感激不已,連忙行禮退下了。
酒兒卻是一雙大眼睛眨巴眨巴,完全不知道累的模樣。
她抱着貌美的娘,在她臉上吧嗒留下一個溼漉漉的吻,才道:“孃親……”
“嗯?”
“酒兒一輩子跟孃親一起。”她嘻嘻一笑,便抱住了林錦嫿的脖子。
林錦嫿感動的一下子溼了眼眶,剛好清爽的風吹來,夾帶着夏末的溫暖。
下午的時光便是跟孩子一道兒採花撲蝶,偶爾教她念兩句詩詞歌賦,酒兒這孩子口才極好,記憶力更是好,林錦嫿教她的詩句,沒多會兒就能背下來,至於活學活用倒還差點兒,但也讓林錦嫿尋思着該給她找個老師好好教教了。
林錦嫿自己教詩詞歌賦倒不是不可以,只是如今事情尚未解決,她也沒那麼多的心思全部放在孩子身上……
想來想去,林錦嫿想到了一個人。
袁綠衣抱着孩子坐在院子裡的樹蔭下,看着太陽漸漸西沉,再看看懷裡的女兒剛吃完奶,還在睡夢裡砸吧着小嘴,也跟着彎起眼睛笑了起來。
“夫人,晚膳好了。”
婆子過來,瞧見她輕笑道。
袁綠衣應了聲,那婆子立即過來,笑道:“奴婢來抱着小姐吧。”
“嗯。”袁綠衣剛要將孩子送過去,原本睡得實誠的孩子立即就醒了,小嘴一扁便哇哇大哭了起來。
袁綠衣忙接回手裡哄着,婆子瞧着也是心疼:“小姐自幼便不讓其他人抱,夫人您身子也一直不大好,如何能沒日沒夜的照顧孩子?還是得請幾個好大夫來看看,現在京城裡的大夫水平都太差,還是得宮裡……”
“沒事,我還看得住孩子。靜兒這孩子雖然白日鬧騰些,但晚會上那個還算乖巧,我也沒多吃力。”她笑着將孩子哄好,才道:“我們出去吧。”
婆子心裡輕嘆她如今沒男人在,到底是要辛苦些,只點點頭便跟她出去了。
纔出二門到花廳,便見人來報,說袁小公子來。
“他來了,快請他進來坐吧。”袁綠衣笑道。
婆子應下,忙去請了。
沒多會兒,袁紹便走了進來。他一來,瞧見袁綠衣懷裡抱着的孩子,笑道:“姐姐還是不願帶着孩子去爹孃身邊嗎?”
“靜兒還小,走遠了,她難免受不住。”袁綠衣笑笑,眼神清淡的很,只是袁紹總能看到那一絲絲的哀傷在她眼底浮現,畢竟當初親手殺了趙闞的,是她自己。
他笑笑,在一側坐下,才道:“今日入宮,皇后娘娘還與我說着小公主的事兒,說是要請個女先生最好,可是這女先生既要品德好,有才情,還要有見識,不迂腐,思來想去,也只有姐姐最好了。”
袁綠衣聞言,拿起筷子的手微微一停,苦笑道:“我哪裡當得了小公主的先生,京城名士這麼多,皇后娘娘可以再選別人。”
袁紹看她低垂着頭只逗弄孩子,也不再多說,皇后娘娘說了,只問一問,並不勉強。
袁綠衣看着懷裡的孩子,想着當初的趙闞,又笑起來,只輕聲道:“等皇后娘娘再問起,只說我身子不大好,不便入宮就是。”
“嗯。”袁紹看她始終放不下心結,也不再多提,又與他說起最近的趣事來,氣氛纔算是稍微活潑了些。
等袁紹走了,袁綠衣纔看着身邊的婆子,輕聲問道:“若是他在,一定希望能再進宮吧。”
“夫人……”婆子擔心看她,她卻只是一笑:“放心,我沒別的意思,一切終究是過去了。”她釋然一笑。若是真的要計較,也不會等到今日了,好在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她現在跟孩子平平安安,便也足夠了。
等袁紹離開,暗處盯着的人才離開去回話了。
豫州某處院子內,女子躺在牀上,來換藥的丫環瞧見她那傷口和渾身常年受傷留下的疤痕,手都顫了顫。
“怕了?”
“奴婢不怕。”
辛夷泛白的脣角揚起:”沒什麼好怕的,不過是些小傷而已,等過段時間,自己就好了。”
她似乎早已經習慣了,這些傷對她來說,也不關痛癢了。
丫環聞言,閉緊了嘴不敢再說。
等換完藥才忙退下去了。
辛夷半句話也沒提,等她走了,半撐起身子,朝暗處道:“即便跟了我這麼久,也該出來見見我。”
阿奴聞言,笑笑,從暗處走了出來,瞧見她這樣臉道:“若是不知道的,當真要以爲姑娘跟皇后乃是雙生姐妹……”
辛夷聽到‘雙生姐妹’這四個字,眉頭狠狠擰起,帶着怒容看她:“你跟了我一路,到底何事!”
“可是我救了你,你就不知道感激嗎?”
“感激?”辛夷諷刺出聲:“你救我,難道是沒有目的的嗎?若是有目的,我又何必感激你?”
阿奴聞言,忽然心疼起長孫玄隱來,他好歹是真心實意要救她,幫她,沒想到得到的只是她的諷刺和刺殺。
阿奴笑笑,雙手垂在身前,深深笑看着她:“姑娘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福?”辛夷越發的諷刺,她這輩子都跟‘福’字無緣。
她只冷淡睨着他:“你來尋我,到底何事?若是不說,就滾!”
阿奴看着她氣得發白的臉,越發的鎮定不走了:“我來,只不過是要傳句話給你。”
“說!”
“無涯先生說,既然得不到,何不就此放棄,也圖個逍遙。”
辛夷一聽竟是長孫玄隱,面上的怒意也慢慢消失了,只從胸口拿出一塊玉來,慢慢取下,扔在了地上:“告訴他,他既然選擇了幫林錦嫿,就是背叛我。你以爲我還會聽他的?”
“但你現在還有什麼資格跟林錦嫿爭呢?”阿奴不明白她還有什麼可執着的,林錦嫿現在乃是一國之母,趙懷琰將京城的勢力更是查了個底掉天,任憑誰都在京城搗不了鬼。
“你很快就會知道。”辛夷諷刺看他一眼,便偏過了臉去,暗處立即就出現了四五個黑衣男人來,直接堵在了阿奴跟前抽出了劍。
阿奴見狀,知道她也是懶得聽自己的了,倒也不再跟她多說,直接轉身便走了。
等他一走,辛夷纔看了眼地上扔掉的玉,那是以前長孫玄隱送給自己的,說是能保命的東西。
他以爲自己很在乎這條命麼?
不,她根本不在乎,若是成爲不了如今的林錦嫿,如此活下去又有什麼意思?
她眸光陰暗下來,林錦嫿,你等着我!
屋外,阿奴出來後,看着停在巷子裡的馬車,淡淡道:“不肯聽你的。”
“嗯。”
馬車裡傳出淡淡的男聲,旋即便離開了。
阿奴微訝,難道他就沒想過自己去說說,也許辛夷不肯聽自己的,但是肯聽他的呢?
他看着漸行漸遠的馬車,也是無奈挑挑眉。
“閣主。”
他身後忽然出現了人來。
阿奴轉過頭看他:“何事?”
“發現長孫祁燁的蹤跡了,現在正在往京城的方向來,不過……”
“不過什麼?”阿奴聞言,想起長孫祁燁來,倒是笑笑,雖然還沒見過,但長孫玄隱讓自己找他,他便也試着找了找,卻沒想到還真的找着了。
來回話的人面色古怪的皺了皺,才道:“不過他們不知道在搞什麼鬼,每到一個地方,都要來來回回走好幾趟,原本早該到京城了的,現在還在距離京城百里之外,照他們這個速度,不知道何時才能到了。”
“難道是想掩人耳目?”阿奴立即猜測道。
“這個……”來回話的人也表示疑惑不知。
“或是是故意引起我們的注意,其實那個長孫祁燁根本就是假的?”她又猜測道。
小廝更加糊塗了,因爲在他看來,那幾個人這樣詭異的行動,興許是加入了某個邪教也說不定。
阿奴思考半晌,想了想,還是道:“既如此,你們暫時不要輕舉妄動,加派人手小心盯着,一旦有異動,立即來回了我。”
“是。”小廝應下,很快便下去了,阿奴還在苦惱,縱橫江湖這麼多年,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了。
其實長孫祁燁也沒遇到過。
他們此番從小鎮出來後,已經十分嚴謹的請人畫了地圖,可地圖到底不詳細,等馬車跑到了官道這三叉路口,竟是莫名其妙又多出一條通往林子的路起來。
幾人默契的對視一眼,沫沫拿出了提前買好的骰子。
“咱們三一人拋一次,誰的點數大,聽誰的。”沫沫道。
林枕溪很是興奮,連忙點頭,長孫祁燁則是對她們這神出鬼沒的‘機靈’主意習慣了,聞言,也只淡淡點點頭,還惹得林枕溪推了推他:“鐵牛,熱情點。”
“嗯。”長孫玄隱點點頭。
很快沫沫便拿了骰子合在兩手手心搖了搖,打開一瞧,嘿,一點。
林枕溪笑得肚子疼,忙給了長孫祁燁,笑眯眯道:“鐵牛,該你了。”
長孫祁燁認真琢磨了下,似乎在這些偏遠小鎮流連,對恢復自己的記憶沒什麼幫助,倒不如趁機上京城找個好大夫看看。
他眼角瞥了眼正睜着大眼睛咧着嘴期盼看着自己的林枕溪,眉梢微挑,帥氣的拿走骰子放在手心搖了起來。
“一二三,開!”林枕溪主僕二人一同喊道。
長孫祁燁感覺自己好似能察覺到裡面的骰子是什麼點數,嘴角勾起,立即打開了來,果不其然……二點!
林枕溪捧腹大笑,長孫祁燁皺起眉頭,難道是他感覺錯了?
他剛要再去看看骰子,也不知是不是因爲天黑了,林間忽然竄出一隻黑色的小動物來。
長孫祁燁腦子裡有畫面一閃而過,而後渾身都僵硬了起來。
“天這麼黑了……”林枕溪沒察覺他的異常,只嘟囔一句,剛要趕着馬車離開,就發現長孫祁燁不知何時獨自躲到馬車裡面去了。
她掀開車簾一瞧,才發現他正坐在馬車角落渾身顫抖着驚恐的望着她。
林枕溪見此,還以爲是因爲他搖到了二點所以才如此傷心,一股愧疚感頓時涌了上來,因爲她給長孫玄隱的骰子,是特製的,不是搖一點,就是搖二點的……
見此,她乾脆收起了骰子,道:“好了,鐵牛,我們聽你的,你說去哪兒我們就去哪兒,你別傷心了。”
“回家……”他忽然道。腦海裡慢慢的,有更多的記憶冒了上來,他隱約能想起小時候在宮廷裡的事,尤其是那場永遠也磨滅不去的恐懼記憶。
“回家?”林枕溪以爲他是傷心糊塗了,可這兒前不着村後着店的,聞言,只乾脆跟沫沫道:“算了算了,趕緊回咱們剛纔的客棧。”
“是!”沫沫也被長孫祁燁這反應給嚇住了,立即就趕了馬車往回去了。
林枕溪看他放在膝上的手都在發抖,這才上前坐在他身邊,手輕輕拍着他的後背,學着孃親安慰她的方式去安慰他,邊拍還邊柔聲道:“別難過,我們都聽你的。”
“不要離開我……”
長孫祁燁還沉靜在那無邊的噩夢裡,彷彿他還是當初那個被關在狹小的房間裡,看着老鼠活活吃掉宮女的小皇子。
他絕望的朝門外走過的宮女們喊着,可是她們一個也不理他。
“不要走,求求你……”
林枕溪一臉懵逼的被他緊緊抱在懷裡,聽着他聲音的顫抖,感受到他由心底生出的絕望和害怕,眨眨眼,想起自己做噩夢時,孃親曾安慰自己的方法,小心的替他撫着後背,越發放柔了聲音:“鐵牛別怕,姐姐在。”
沫沫:“……”
這真是她見過最不要臉的小姐。
他們的馬車折返到鎮上時,很快便見鎮上貼了新的告示。
沫沫本來沒當回事,可一眼便瞥到了公告欄上的長孫祁燁。
她瞪大了眼睛,不過可惜,她不認識大齊的字!
她看着周圍的人都圍着那公告欄指指點點,下意識的就以爲長孫祁燁是被朝廷給通緝了,是個通緝犯!
她忙把馬車聽到一邊,小心掀開車簾跟林枕溪道:“小姐,不好了。”
“怎麼了?”林枕溪噓聲問道,長孫祁燁現在還緊緊抱着她呢,她還在扮演着她以爲的孃親角色,小心的安撫着長孫祁燁。
“大齊朝廷在通緝鐵牛!”
沫沫驚恐的看了眼長孫祁燁,道:“小姐,難道咱們會在番邦境內發現他,原來他是大齊派去番邦的奸細!”這是沫沫猜得,但她覺得八九不離十,長孫祁燁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公子,皮肉嬌嫩的很,但哪個正常的貴族公子會跌落懸崖去?必定是話本里寫的那種,造反的人。
想到造反,沫沫渾身都抖了抖,忙道:“小姐,要不咱們把他丟了吧。”
林枕溪皺眉,還不等說話,長孫祁燁已經從恐怖的記憶裡掙扎了過來,感覺到自己正抱着林枕溪,臉立即紅了,馬車裡的氣氛也瞬間充滿了曖昧的氣息,只是林枕溪不懂。
她瞧見他臉紅了,還以爲他是病的越發重了,只道:“沫沫,我看他病的不輕,咱們要是把他丟了,他可就真的死了。”
“那怎麼辦?”沫沫緊張道,帶個危險人物在身邊,那也不安全吶。
“既如此……”
林枕溪想了想,悄悄湊近沫沫道:“咱們找個好人家,把他入贅了,這樣他後半輩子無憂,咱們也能救人一命。”
沫沫看了眼臉色通紅假裝看風景的長孫祁燁,也不忍心,咬咬牙還是點了點頭。
現在長孫祁燁絲毫不知道她們在盤算這個,只知道方纔她身上的香氣很好聞,帶着些甜甜的感覺,還有她溫柔安慰的聲音,也好似將心底那份浮躁全部壓了下去。這種感覺似曾相識,可是他已經分不清了,他只知道,抱着她的時候,心底很安。
很快,他們就離開了鎮子,在另一個更加偏僻的小鎮子去了。
暗處盯着的人不知道他們在低聲商量什麼,反正只小心的盯着。
林枕溪的馬車剛走,大街上便走出個剛打了兩瓶酒的老頭來。
老頭湊熱鬧的在公告欄上看了眼,這不看還好,一看就怔住了,他立即上前去將那肖像扯下一張,看着上面的人,眼淚都要出來了。
“方伯,您這是怎麼了?”旁邊有人問道。
“沒……沒事。”方伯忙擦去眼淚準備走,卻被那人拉住:“方伯,聽說最近您孫女要找上門女婿,您看看我怎麼樣?”
方伯打量了他這瘦不拉幾的身子,冷哼一聲,扭頭就走了,惹得旁人一陣笑酸:“罷了,他以前可是王爺府裡的,後來又是攝政王府的,不過可惜了,攝政王如今都成了咱們大齊皇上了,只可惜沒把他接去享福。”
衆人一陣鬨笑,方伯鼻尖不屑的輕哼一聲,他可是知道阿慕的,不是個忘恩負義的人,不過聽聞她過得十分艱難,怎麼可能想起自己?況且自己一沒病二沒災的,又只是個奴才,哪有叫主子惦記的道理。
只不過這告示上說,王爺走丟了……
他心急如焚,很快便拿着這肖像回去了,不過他不知道的是,纔回到家中去,就聽到今兒有個一表人才的清俊男人要來他家當上門女婿。
他沒心思多管,只嗯了聲就走了。
此時就在他家後門房處,樸素的男人滿意的看着高大清軍的長孫祁燁,笑道;“這位哥兒叫什麼名?家中可還有父母?”
“他叫鐵牛,我就是他家人。”林枕溪說完,怕長孫祁燁戳破,忙拉了那男人到角落道:“我這弟弟,人不壞,就是腦子不大好使,小時候摔壞了,不是天生的。而且他心底良善,家裡又寵,從沒吃過苦,如今我不是自己也沒活路了,也不會讓他來做了你們的上門女婿,往後還請厚待些。”說完,還從袖子裡掏出一錠銀子來道:“這就是他的陪嫁了。”
“這……”男人忙笑道:“男人入贅不用……”
“哎,你就收下吧。”林枕溪笑道,說完,發現長孫祁燁正看着自己,眸光深深。
林枕溪微微一滯,心底一股異樣的感覺升上來,還以爲自己是感覺錯了,忙搖搖頭,跟男人笑道:“就勞煩你們了。”
“姑娘客氣。”
林枕溪交代完,這才上前一步到長孫祁燁跟前,笑道:“鐵牛,往後你就好好過日子,別再出去東奔西蕩了,男人就要在家相妻教子,明白嗎?”林枕溪怕他出去就被人給逮住殺了。
長孫祁燁不明白她這話什麼意思,只輕笑開:“你要做我的妻子?”
林枕溪不是第一次聽人跟她說這樣的話,可那些人都不如長孫祁燁好看,尤其是他深深望着自己時,眼底那份濃濃的愛意。
她恍惚了下,還是沫沫戳了她一下,她纔回過神來,笑眯眯道道:“我是你姐姐,傻孩子,弟弟是不能娶姐姐的。”
“你分明不是……”
“哎呀,天都這麼晚了,今兒跑了一天,腰都酸了,鐵牛,早點去廂房休息吧。”林枕溪藉口支開他,她們好連夜離開,不然熬到明日,她自己都怕自己捨不得,畢竟在一起這段時間,雖然每天吵吵鬧鬧,但還是極開心的。
長孫祁燁笑着點點頭,瞧見她還在揉腰,轉身便跟那男人走了。
走了不遠,才問那男人:“您這兒可有熱敷的藥包?”
“怎麼了?”
“我腰痠。”長孫祁燁輕笑。
男人忙應下:“我去找給你。”
兩人邊笑邊走,林枕溪幽幽嘆了口氣,這才轉頭跟沫沫道:“我們走吧。”
“小姐,你眼睛怎麼紅了?”沫沫看着她奇怪道。
“有嗎?”林枕溪擡手擦擦:“興許是捨不得鐵牛吧。”她嘻嘻一笑,便帶着沫沫上馬車走了。
等長孫祁燁燙好敷腰的藥包,來找她時,才發現找不到她了。
他夢靨裡那股恐懼再次襲來,好似夢裡那從門外經過的宮女,任憑他怎麼祈求,他們也不肯來救自己。
他怔怔站在後門口,這黑夜彷彿已經將門角那盞幽微的燭火吞沒,也要來吞沒他了……
“王爺!”
就在他快要被黑夜侵蝕之時,一道驚喜的聲音在他身後響了起來,他一回頭,只看到一個陌生的滿含淚水的老者。
“你是……”
“你當真是王爺!”方伯本來只是想來看看孫女兒的夫婿,哪知竟是一眼就看到了王爺。
長孫祁燁皺起眉頭,方伯已經跪下磕了頭,才上前道:“他們還說找了個驚爲天人的人做奴才的上門孫女婿,沒想到,竟是王爺!”方伯老淚縱橫,長孫祁燁卻抓住樂關鍵詞,上門女婿,枕溪把自己賣給人家當上門女婿了!
他眸子幽暗起來,看了眼方伯,道:“你知道我的身份?”
“是,不過王爺你怎麼……”
“在此等我。”說完,提步就要走,走時,又道:“你家中可有馬?”
“有,奴才這就牽給王爺!”
長孫祁燁看了看自己手裡的藥包,想起那個古靈精怪的丫頭,嘴角勾起,敢把他給賣了,很好!
此時的林枕溪還不知道長孫祁燁已經發現了呢,因爲她纔到鎮上,就聽人在八卦如今的皇后娘娘林錦嫿,說她家的發跡史。
其中有說書先生最是清楚這些事,得意的坐在人羣中央,灌了口酒,才大拇指一甩,道:“我們家可是世世代代說書,對這樣的事再清楚不過,皇后娘娘那往前數幾輩,也是做過皇帝的,只不過後來退了位,去一個什麼島上過神仙日子去了……”
林枕溪眨眨眼,跟沫沫對視一眼,難不成他們一直要找的族親,真的就是大齊的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