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無所事事地熬了一個半月,高考成績出來的那天,我們一家正在吃火鍋,我爸喜歡吃清湯,我媽喜歡吃辣湯,每次吃火鍋的時候,我爸和我媽都要爭執一個多小時,試圖說服對方喜歡自己的口味,但每次都以失敗而告終,當他們爭執完時,我都基本上能調出一半是辣湯,一半是清湯,就是在鍋裡用一塊鋁片將兩邊的湯隔開,然後在我媽的那一邊加上辣湯調料即可,我爸和我媽又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各自雄踞在各自的領地,我一般選擇從清湯裡撈一塊肉,然後放在辣湯裡涮一下,再放在清湯裡把辣椒油涮掉,然後我爸我媽眼睛巴巴地看着我將那一塊肉放在嘴裡不停咀嚼再吞到肚裡,我通常會作出一種很美味很享受的表情。
我爸將手裡的筷子伸到清湯裡夾住一片菜,邊吃邊說:“你小子這種吃法不對啊”
我說:“那裡不對了?”
我爸看着清湯,說:“明顯我這裡的肉不多,你媽媽辣湯裡的肉多,在這種‘貧富’相差懸殊的狀況下,你還要和我搶肉吃?你這是不孝順”
果然,我看見我爸的清湯鍋裡‘咕嘟咕嘟’冒着水汽,上面飄着的全是菜葉;而我媽的辣湯裡,在一片紅色辣椒油的覆蓋下,層層肉片深藏不露,我媽低着頭,邊吃邊笑。
我說:“一塊兒吃辣湯吧,堅持了這麼多年,有什麼意思?”
我爸說:“你小子什麼也不懂,清湯最養生,你見過誰吃辣椒養生的?”
我媽對我說:“我們吃我們的,讓他一個人養生去”
於是我爸一個人穿過那些重疊的菜葉在鍋底艱難地撈肉,吃着吃着,突然說:“甄帥,高考的成績是不是今天出?”
我說:“這都什麼時候的事了?”
我爸放下筷子,一本正經地說:“你小子年紀輕輕,怎麼比我的忘性都大?”
我又吃了幾口,突然記得就是今天出成績,我找到了准考證,上面寫着可通過手機查分,我心懷忐忑,不敢撥通手機,當我媽媽幫我撥通手機時,我的心都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了,剛纔吃下去的肉在肚子裡一陣翻涌。
我媽把電話免提,當聽到“該考生的成績爲……”
我們全家的呼吸彷彿都停止了。
“400分”
我媽以爲聽錯了,又按了重播鍵,於是我們又聽了次‘該考生的成績爲400分’。
然後就是長時間的靜默,這種靜默太可怕了,我不知道我爸媽的心情如何,反正我是覺得能考到‘400’已經很不錯了,因爲在考後,我大體算了一下我會答的題目,充其量能得350多分,現在是400分,那就意味着我蒙對了50分,這是我‘蒙題’生涯中的最高紀錄。
我低聲說:“已經夠高了”
我爸見我這麼容易知足,就說:“你閉嘴!”
我爸突然問我媽:“去年的本科線是多少分?”
我媽說:“好像是500”
然後我爸就不說話了。
等分數線出來的時候,我知道我沒考上,那段時間我家籠罩着一層陰雲,我爸媽也在別人面前擡不起頭,每當有人問 我爸:“你家甄帥考了多少分?”
我爸總說:“不到50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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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又問:“不到500分,是多少分?”
我爸說:“400分”
然後別人就笑着離開了。
所謂的別人,也就是我家的那幫親戚,自己家的事一大堆不管,老愛管別人家的事。
馮小雅果然沒有考到北大去,因爲差幾分,但是她報了**,被錄取了,馮小雅對我的遭遇表示理解和同情,那天我陪着她去學校的門房拿錄取通知書時,就看見老魚頭正和門房裡的那個老頭在抽菸。
我對馮小雅說:“你一個人進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馮小雅拉着我說:“一塊兒進去吧”
我被她拉進去以後,就看見老魚頭騰雲吐霧地看着我,說:“甄帥,你小子一定超長髮揮了,不然,以你的實力,根本考不出那樣的成績”
那個看門老頭看看老魚頭又看看我,以爲我考出了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分數,看我的眼神明顯一副崇拜的樣子。
老魚頭又說:“400分很不錯了”
然後那個老頭迅速將崇拜的目光轉變成噁心的神色,從我身上移開,不再看我一眼。
然後老魚頭看着馮小雅,說:“小雅,恭喜你被上海交通大學錄取,老師真是替你高興”
馮小雅笑着說:“謝謝老師,小雅不忘老師的教誨”
老魚頭抽了一口煙,說:“上大學一定要繼續好好學習,將來爲國爭光”
馮小雅說:“好的!”
然後老魚頭又將眼光盯在我的身上,說:“甄帥,你打算怎麼辦?”
我說:“還沒想好,反正不想再復讀了”
老魚頭笑着說:“如果復讀,歡迎再回到我的班級,我每年都帶高考班”
我對老魚頭極度反感,我說:“我再也不會回去了!”
我爸和我媽經過一段時間的陰鬱期,最後決定還是讓我復讀,而我就是不想再回去受折磨了,那段時間是我的陰鬱期,我想了想決定和馮小雅一塊兒去上海,她去讀書,我去打工,這樣的話就能時時看見她,等她畢業了,我們就在一起,當我把我的想法告訴馮小雅的時候,她想了想說:“這樣也好,但你必須想好”
我說:“我早就想好了”
馮小雅去上海的前幾天對我說:“你真的決定不復讀了?”
我說:“真的”
馮小雅說:“可是你爸你媽會傷心的”
我說:“我管不了那麼多了”
馮小雅說:“你有沒有想過,你再復讀一年,明年也考到**,我會等你的”
我仔細想了想,覺得她說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我在心裡掂量着再忍受一年就可以和馮小雅在一起了,覺得還是可以考慮的。
我想了想,說:“你真的介意我再復讀一年?”
馮小雅看着我說:“真的”
我說:“好吧”
馮小雅又一笑,說:“過兩天我就要走了,你也不要來送我了,我怕我爸看見,你就好好準備再復讀,好不好?”
我和馮小雅擁抱在一起,又說了些離別的話,最後馮小雅說:“你一定要好好學習,不要再吊兒郎當了”
我說:“我知道了”
馮小雅走的那天,我大清早跑到機場,遠遠地看着她和她爸提着行李箱過了安檢,上了飛機,然後飛機在遠方的天空升入萬里層雲,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突然覺得好失落,好失敗。
當我拖着落寞的身影再次回到老魚頭的班級時,還是坐在去年的位置上,只是都是陌生的面孔,其中後面有幾個‘師弟’知道我是補習生以後,就湊過來問我:“師兄,有什麼經驗,傳授點吧!”
我沒好氣地說:“都滾蛋,我是一個失敗者”
當我靜下心來,我仔細地分析了我第一次高考失敗的原因,我拿出一張紙,準備將這些‘罪魁禍首’寫在紙上,然後一一殲滅,我在紙上寫了很多原因,比如說教室後門的玻璃窗總是很明亮,以至於照射進來的陽光讓我昏昏欲睡;比如說‘後面的人民’總是過得很安逸,我爲了和他們縮短生活的差距,這直接導致我也很想安逸……
雖然我在紙上潦草地寫了很多不痛不癢的客觀原因,但是歸根結底都是因爲我沒有好好聽課沒有好好複習的緣故,我找到病根以後,就開始找那些複習資料,卻發現在考完試以後,我早已將之當做廢紙扔掉了,我開始痛恨當初的自己。
開始的時候,覺得等待一年時間很長,我每天想着什麼時候才能和馮小雅團聚呢?每當我想她的時候,就到外面的公用電話亭裡和她說會話,一邊感嘆着自己的悲哀一邊羨慕着她的大學生活。
我說:“你好嗎?”
馮小雅說:“我很好呀”
我說:“上海那邊好嗎?”
馮小雅說:“很好呀”
我又問:“你在幹嘛呢?”
馮小雅說:“我在貼面膜呢”
我說:“你以前好像沒這個習慣”
馮小雅說:“學校旁邊的一家商店面膜促銷,我就買了幾盒,效果還不錯”
馮小雅又問我:“你有沒有好好學習呀?”
我說:“每天累得就像是狗”
電話那邊馮小雅在笑,她笑完之後,忽然說:“我要上課去了,我們改天再聊”
我從公用電話廳出來,一路跑回學校,回到座位上,就見桌面上放着一張英語試卷,英語老師在前面發試卷,發完以後,英語老師就說:“這次測試主要是看看大家的英語水平,我好對症下藥”
我拿起筆在卷子上寫了我的名字,就開始答題,因爲我爸曾經告訴過我,不論會不會答,都應該先把名字寫上,這至少代表了一種態度,只記得交卷的時候,我已滿頭大汗,英語老師認識我,走到我旁邊說:“甄帥,今年一定要好好幹!”
我們的英語老師雖然出國留過學,但一點崇媚洋外的架子都沒有,有時候,我們覺得她有點包工頭的風範,總是對我們說:“大家今年要好好幹”,就差後面再加一句:“幹好了,過年我給大家發紅包!”
每次當我快要發狂的時候,我就跑去操場瘋狂地踢足球,直到累的滿頭大汗,我就躺在操場上任風吹乾發汗的身體,我感覺愜意極了,然後又一路小跑着回到教室,埋頭在題海中一邊想着馮小雅一邊被飽受折磨。
回到家,我爸媽見我一改往日厭學的狀態,也很少談及去年高考失敗的事了,有時我媽偶爾會問:“今年想考到那裡去?”
我會毫不猶豫地說:“上海”
然後我媽就說:“聽說馮小雅也在上海?”
我說:“是的,我就是爲了她纔要去上海”
然後我媽就不說話了。
我爸說:“上海太遠”
我說:“太遠我也要去”
然後我爸也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