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少, 我已經安排了人手守衛杜家,容長豐想要硬闖,還是得付出點代價, 君少可以安心。”老沈急匆匆地趕到了東晴鎮口, 對着皺眉思量的君棠堅定地開口。
“付出什麼代價?”容長豐冷冷地走了過來, 看了一眼老沈, “在這裡比兵力, 還是我最大,季君棠,就算你做了督軍又如何?”
“我怎敢跟容督軍叫板, 我只是在想,怎麼讓日本人付出點代價。”君棠漠然一笑, 揮了揮手, 示意老沈下去, “老沈,你先去幫我找點止痛藥, 晚些我去找你拿。”
老沈心領神會地點點頭,退了下去。
君棠有些疲倦地看着容長豐,“畢竟不是男子,身上這些舊傷新傷,還是有些難忍。”
“這算不算你季君棠的柔弱呢?”容長豐帶着幾分嘲諷笑了笑, “我還真當你是鐵打的, 中了季夫人一槍, 還能撐那麼久不喊一聲痛?”說完, 容長豐瞧向了鎮外的日軍, “我知道你讓老沈保護好那幾個女人,有你保護也好, 我至少可以不分神打這一戰。”
君棠略微有些驚訝,“想不到容督軍竟然那麼放心我?”
容長豐冷冷一笑,拍了拍腰上的□□,“現在比的是實力,我兵力比你雄厚,等打贏了日本人,我敢誇下海口,你絕對守不住杜家小院一個小時,你可相信?”
君棠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不信又能如何?如今猛獸在外,我勸督軍還是好好想想,外面這些猛獸,如何抵禦?”
容長豐眯起眼睛,“撐個半個月,完全可能,因爲我相信他們不會動用炮彈。”
“他們肯定也聽說了東晴鎮的秘密,不會貿然開火。”君棠也想到了這一層,“所以,我相信,今夜,定然是個安全的夜晚。”
“你睡得着嗎?”容長豐吃驚地看着君棠一臉的舒心。
君棠淡淡笑着,“有什麼睡不着?最慘不就是一個死,這二十多年都活過來了,這種日子裡面睡覺,纔會做美夢。”
容長豐突然身子一震,從來沒有好好看君棠,如今看着夕陽下的她,秀氣的臉上,被那些英氣掩蓋的其實是一片坦然與豁達。
“你今天讓我刮目相看。”容長豐喃喃開口。
君棠卻斂了斂笑,正色看着容長豐,“那我今夜可就靠容督軍給次好覺睡了。”說着,君棠轉過了身去,“傷口實在疼得厲害,我先下去處理一下,這裡就靠你了。”
“要是被你錯看了,我當真也不算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容長豐拍了拍胸口,“我忽然發現,如果可以真的跟你做朋友也不錯。”
“現在不算朋友嗎?”君棠漠然笑着反問。
容長豐只是搖了搖頭,“要懂你,太難。”
“呵呵,是督軍你想多了。”君棠冷冷說完,緩緩朝着杜府走去,消失在了容長豐的視線之中。
悄然推開小窗,隱匿在東晴鎮旅館之中的程元之與櫻子仔細看着東晴鎮的佈防,不由得暗自倒吸了一口氣。
“藤木先生,是黑川大佐來了嗎?”櫻子忍不住問。
程元之點了點頭,“只是照這樣子的部署,大佐不用炮彈打進來,有點難。”
“那我們……”
“肯定要幫大佐打開東晴鎮。”程元之將小窗關好,似乎在想着什麼。
“藤木先生……”
“讓我安靜想一想……”
燈火初亮,東晴鎮今夜比往常要悽清得多,平日裡熱鬧的夜市,如今一個人影也沒有,安靜的宛若一座死城。
杜府,一百多季家小兵重重把守,緊緊戒備。
老沈將傷藥、乾淨紗布和止痛片放在了桌上,識趣地退出了菀清的屋子,帶上了門。
菀清隨之將門栓拉上,轉過了身來,不等君棠說話,已奔了過來,緊緊地抱緊了君棠的身子,喃喃呼喚,“君棠……君棠……”不自覺地,熱淚已經滾了下來。
“杜菀清,我可是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哭什麼呢?”君棠寵溺地輕輕拉開彼此的距離,擡起手來,拭去她臉上的淚水,“眼淚不要隨便哭,因爲我看見了,心裡不好受。”
“君棠……”菀清仰起了臉,深深地看着君棠的臉,“我就是要對你哭,就是要讓你心裡不好受,這樣,你才知道,看着你冒險一次又一次,我的心同樣不好受!”
“杜菀清,你這是在威脅我?”君棠雙手捧住了她的臉,定定地瞧着她的臉,一絲一分都要深深刻入心中,“我從不亂許諾,所以我一旦說出的話,就一定會做到!”
“君棠……”柔柔地一喚,菀清的淚水再次忍不住奪眶而出。
君棠忽然握緊了她的手,“明天,在這裡,我娶你。”
“君棠……”菀清緊緊抱住了君棠的身子,“我只想你平安!只想你平安啊!”
“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君棠冷冷一笑,“我現在是季家的督軍,以後也會是,我就是要全世界都知道,我季君棠心甘情願娶你杜菀清,你杜菀清哪裡也不能去,永遠都是我季家的人!”
“就算你不娶,我也是!”菀清篤定地點頭,“我在青烏鎮說過的,就算你化成了灰,我也是你季君棠的女人!”
“菀清……”君棠的聲音忽然一柔,心中一暖,眸底忽然閃起了幾許淚光,“你好傻。”
菀清倔強地搖頭,手指解開了君棠軍裝上的鈕釦,“哪裡有你傻,都已經傷那麼多了,還在硬撐。”
“其實,真的疼,很疼……”君棠任由菀清脫下了軍裝,只見白色的襯衣上,已經滲出了一些血色,“只是,我不敢喊疼,怕輸了……”
“在我面前還要逞強?”再解開了襯衣,菀清心疼的目光落在了君棠紮緊的紗布上,那一簇血紅,讓菀清的心狠狠一抽,忍不住擡手撫上了君棠傷痕累累的身子,“舊傷沒好,又添新傷,你……難道忘記了,你也是女子啊……”
君棠含淚一笑,看着菀清那疼惜的目光,喃喃開口,“我不敢記得我是女子……這個世界,一旦顯了弱,很容易就被別人吞了去!我要做強者,只有做了強者,才能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才能……”
菀清的脣忽然吻了上來,緊緊封住了君棠的脣,扣緊了君棠的手指。
“菀清……”君棠心中一熱,貪戀地熱吻着菀清的脣舌,菀清,你可知道,你對我來說,是這個世界上最珍惜的人。
忽然,菀清輕輕推開了君棠,正色看着她的眉眼,“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君棠擡手抹去了臉上的熱淚,“什麼?”
“以後在我面前,不要逞強,好不好?”菀清捧住了她的臉,“你知不知道,看着你逞強,我的心,很痛……”
“我不想你覺得我弱小,我只是想讓你覺得,我可以讓你依靠一輩子!”君棠心中一酸,淚水卻忍不住地涌了出來,“我不能哭,不能哭,再疼也不能哭!”
菀清的脣忽然吻住了君棠臉頰上滑落的淚珠,“在我心裡,你就算是哭了,喊疼了,也不是弱者!”菀清深深看着君棠的眼,伸手環住了君棠的腰,依偎在君棠懷中,“我們應該相互依靠一輩子,不是嗎?”說着,菀清的手指沿着君棠身上曾經的鞭痕撫了過去,“今夜,忘記你是督軍,忘記你叫季君棠……”手指解開了君棠染血的紗布,“只記得……你是我深愛心疼的女子,好嗎?”
君棠的身子一顫,任由菀清解開了身上的紗布,露出了肩上那個槍眼,“菀清……”
手指輕柔無比地沾了傷藥,小心地抹上了君棠的傷口,菀清擡眼看着皺緊了眉頭的君棠,“若是疼了,就喊出來,我不會笑你……”
君棠狠狠咬牙,依舊是那樣倔強,即使傷口上一片劇痛,也強然忍住不讓自己叫出來。目光落在了一邊的止痛片上,君棠忍不住伸出了手去,將止痛片捏在手中,往口中一送。
“君棠……”菀清眼中的黯然落入了君棠眼中。
君棠忽然笑了,笑得淚光閃閃,“就是忍不住痛了,才吃止痛片,菀清,我真的覺得痛。”說完,雙手用力地將菀清緊緊抱入了懷中,“杜菀清,這輩子,不準離開我,你說的,我們應該相互依靠一輩子,你不準食言!”
菀清同樣含淚一笑,小心地環抱着君棠的身子,生怕弄疼君棠一分,“季君棠,我不食言!但是,我絕對不對死人守諾。”
君棠皺了皺眉,低頭看着懷中的菀清,眸中滿是驚色,“你學我說話!”
“你還欠我很多件事,你還沒教會我唱《牡丹亭》!”菀清坦然對上君棠的眸子,“如果你沒命了,我就食言給你看!”聲音顫抖,菀清的心忍不住一陣心悸。
君棠伸出手去,挑起了她的下頜,冷冷一笑,“威脅我的人,沒有一個活人!”
“那我就做這唯一的一個!”菀清嫣然一笑,笑得君棠覺得有些醉意。
“我想你!不見你的日子,真的好想……好想你……”君棠的脣霸道地吻住了菀清的脣,“無論如何,我要留好我這條命,好好懲罰你一輩子,看你還敢不敢威脅我?”
“我甘願受罰……”菀清雙頰通紅,勾住了君棠的頸,任由君棠將自己壓在了牀上……
當房中的燭火熄滅,院中木立樹下的雪儀不由得長長一嘆,想到了那日就在這院中,戲臺之上,那個翩翩柳夢梅闖入視線之中的那一剎那。
一切註定只是夢,只有在夢中,我纔是杜麗娘,你纔是柳夢梅,君棠,只希望,今夜你能入我的夢,跟我唱一出《驚夢》。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雪儀微微捻指,在院中站了個身段,黯然輕聲而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