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髮落下,君棠的心一片冰冷,看着鏡中的自己,不禁嘲然一笑,或許,你在這個世上,便只能做個異類而活。
當一個英挺的樣子在鏡中出現,君棠只覺得臉上一片冰涼,目光微微一移,瞧見的卻是容蘭在小心地爲她上藥。
對上君棠冰冷的眸子,容蘭還是忍不住臉上飛紅,正如她們在戲臺之上脈脈相望的剎那,“季伯伯出手,有些重,若是家裡委屈,你可以留在我家一段日子。”
“我可以嗎?”君棠突然開口。
有些驚喜,容蘭重重點頭,“當然可以!”
“恐怕是不可以。”容長豐的聲音忽地響起,已然大步走進了容蘭的房間,定定瞧着君棠,“我已是得罪了一個陳督軍,可不敢再得罪季督軍了。”
“原來,容督軍你是來下逐客令的?”君棠漠然起身,對上了容長豐的眸子。
“哥哥,你……”容蘭欲言又止。
“我這容府是不敢留你,但是,你大可陪我一起出去走走,這樣一來,你爹季督軍,也不會認爲是我故意收留你,只會以爲你我是路上遇到的。”寒冷的笑意落入君棠眼底,容長豐話中有話,“君棠,你可願意?”
“只要是不讓我回去,到哪裡都是一樣。”君棠點頭,“只是不知道,容督軍你要去哪裡?”
“你隨我來,我帶你認識兩個人,你便會知道。”容長豐讓了讓身子,示意君棠跟他走。
“行。”
“君棠……”容蘭忍不住一喚,可是還是那個樣子,君棠又是那個漠然的君棠,跟着容長豐漸漸走遠,就像是從來沒有聽到她的呼喚一樣。
低頭看着地上君棠的碎髮,容蘭忍不住心底一片酸楚,淚水滾落了下來,季君棠,如此折磨我的心,你的心就當真一點也不覺難過?
丫鬟端上了四盞清茶,君棠隨着容長豐坐在前廳之中,只是安靜地瞧着對面同樣安靜品茶的長木少佐與櫻子。
最後還是容長豐開了口,“我來跟少佐介紹,這位叫季君棠,是季城季督軍的獨生女,我們這一次出行,若是有她相助,必然能夠事半功倍。”
“獨生女?”長木少佐細細打量着君棠,“你難道就是那個娶女人的……”
“不錯,我就是那個異類。”君棠冷冷開了口,“怎的?不可以?在中國人的土地上,還輪不到小鬼子來對我指指點點!”
“八嘎!”長木少佐怒然站起,卻被櫻子拉住了。
容長豐慌然起身按住了君棠,連連與長木少佐賠笑,“少佐別動怒,君棠就是這個脾氣,喜歡開點冷玩笑,等你熟悉了她,便知道了。”
櫻子對着長木少佐搖了搖頭,“少佐,別動怒,我們的目的……”話沒有說完,可是長木少佐卻已經強迫自己安靜了下來。
君棠鄙視地一笑,“容督軍,難道你就瞭解我?”
容長豐冷冷吸了一口氣,話中有話,“君棠,你我兩家本就是世家,各自讓一步,對大家都好。”定定瞧着她臉上未消的紅腫,“你既然是去而復返,自然是不想回去,那麼,隨我一起出行,是最好的法子,這一點,我肯定是沒有說錯吧?”
君棠淡然一笑,“算沒說錯。”
聽出君棠語氣中的緩和,容長豐舒了一口氣,示意丫鬟把那個木盒子端上前廳。“前日這盒子打開之後,裡面那個瓷盤就氧化碎了,如今只有一個線索留下,東邊日出西邊雨。”
那木盒竟然壞了!心裡雖然有些驚訝,但是君棠依舊是那副與她無關的表情,只是漠然看着容長豐將木盒端到自己面前。
“君棠,你瞧一下,你可還能發現一些什麼?”
目光匆匆掃了那木盒一眼,君棠轉過了頭去,“對於文物,別問我,我只對你要帶我去哪裡感興趣。”
長木少佐忍了忍氣,開了口,“既然瓷盤已壞,那下一個線索,就是要從這木盒子開始找尋。”
容長豐點頭,“不錯,看見這木盒子,讓我想起一個老木匠來,說不定我們可以從他口中問出點什麼?”
“那個老木匠在哪裡?”櫻子忍不住開口急問。
“就在這附近的山裡面,好像是個守義莊的孤貧老人,明明有些木工手藝,卻只用來在義莊的棺材上雕花。”容長豐語聲中帶着一些惑然。
君棠卻在這個時候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我先出去走走,你們商量好出發時間,就來容城酒館找我就是。”說完,也沒有理會一臉怒色的廳中三人,緩緩走出了前廳。
“八嘎!”長木少佐摸出了腰上的□□,一槍指向了君棠的後腦。
“少佐息怒!”容長豐伸手按住了他的手,陰冷地一笑,“論拼命,季君棠真要是拼起來,比野獸還可怕。我們不妨就由着她。這一路上想必不會太平,所以,有她在,對我們來說,算是有利。等真的找到寶藏,少佐你想怎麼殺她,都可以,說不定,到時候,我也忍不住給她一槍。”
“容督軍說的是,少佐,我們就忍忍這個支那女人。”櫻子擡起眼來,看着這個略顯孤寂的背影,你真的僅僅只是一個女人嗎?敢在少佐面前如此放肆的,怕只有你一人了。
終究是放下了槍,長木少佐雙目通紅,彷彿隨時都會變成一隻難以控制的野獸,將君棠撕個粉碎!
容城與季城想比,最大的不同便是容城的酒館很多,而且每一個酒館中都有不同的流浪歌女唱曲。到了熱鬧的時候,好多個流浪歌女一同唱曲,或喜,或悲,或歡快,或淒涼,交雜一起,當真叫做百味雜陳,別是一番滋味。
君棠斜坐在酒館二樓,漠然看着季城來來往往的行人,即使是這個山河飄搖的時代,依舊有人醉生夢死,依舊有人沉醉在流浪歌女的曲子中。
“這可是貨真價實的湛露酒啊,老闆您聞聞看,或者嚐嚐也行。”
“什麼湛露酒,老子沒聽過,倒是你這閨女,倒還有幾分標緻。”
“老闆,別這樣,我們是賣酒的,不是賣唱的。”
“賣唱與賣酒,同樣是賣,若是你們賣不下去,不然你將你這閨女賣給老子,我就出一百個大洋,把你這一馬車的酒都買下來!”
樓下突如其來的喧譁傳來,君棠輕輕皺起了眉頭。沉悶的天地,這些沉悶的事情,卻每天都在上演,身爲這個時代的女子,就一定要如此不容易嗎?
起身緩緩走了下去,靠在酒館的欄柱之上,君棠冷冷瞧着那個趾高氣昂的酒館老闆伸出了肥膩的手,想要去一摸賣酒女子的臉。
兩個麻花辮用青色的細繩整潔地扎住,一張冷若冰霜的臉上沒有塗抹過多的粉脂,但是卻有一抹讓人過目難忘的脫俗——秀小的鼻尖挺在臉上,襯出一雙蒼涼眸子的冷冽。
看見酒館老闆伸出的手,她沒有避讓,也沒有迎上,只是及其冷漠地看着酒館老闆的眼,“你真的願花一百個大洋買我們的酒?”
“菀清,這家賣不掉,還有其他家,我不能讓你受委屈啊!”一邊蒼老的老父親雖然穿的是黑色馬褂,藍色長衫,卻有幾個補丁打在了長衫下襬,即使是酒商,想必日子維持得也分外清苦吧。
酒館老闆的手停了下來,沒有落上她的臉,卻撫上了她垂在身子兩側的冰冷的手,“要看你從不從我了……”
“爹,我們沒得選了。”菀清臉上忽然出現了一抹自嘲的笑,“大哥的病等不了我們,女人這一關,始終是要走,不是嗎?”
“我不是要賣女兒啊!”
菀清看着那個無助的父親,“如今賣與不賣,又有什麼區別呢?”說完,擡起眼來,卻沒有一滴眼淚,定定瞧着酒館老闆,“給我爹一百大洋,酒是你的,我也是你的。”
握了握拳,君棠緩緩走到了酒館之外,看着一馬車滿滿的酒罈子,只見每個酒罈子上都用紅紙貼了一個酒名——湛露。
嘴角一完,一個陰冷的笑浮上了臉,君棠提起了其中一罈子酒,湊到鼻下聞了一聞,氣氛芬芳,的確是好酒,只可惜——卻是沾了一個女子的犧牲才賣出去的酒,誰又能真的品出其中甘洌呢?手中的酒罈子忽然落地,驚得酒館中的菀清與老父親慌然衝了出來,心痛地瞧着地上粉碎的酒罈子與流了一地的酒汁。
酒館老闆笑着站在了酒館門邊,“打爛了一罈子酒,那一百個大洋可要少一個大洋了。”
身子一顫,菀清冷冽的眸子對上了同樣冰冷的君棠,“小姐,你這是做什麼?”那英挺的眉眼,雖然臉上有些紅腫,甚至還有那一道擦傷,配起她那一身軍裝,卻顯得格外英姿颯颯。那與生俱來的傲意卻讓菀清不禁覺得有些恍惚,眼前的你,究竟是女子,還是男子呢?
“錯,是加一個大洋!”君棠開了口,聲音卻是那麼的清朗。她冷冷看着酒館老闆,伸出手去,提起另一罈子酒,又砸壞在了地上,“我每砸壞一罈子酒,你就要多給這位姑娘一個大洋!”
“憑什麼?”酒館老闆看着君棠的軍裝,“你別以爲你是個當兵的,我就會怕你,在容城,我與容督軍,可是有些交情,你若是今日非要鬧場,老子也不是那麼好惹的!”
“就憑你不配喝這些酒!”君棠愈發瘋狂地將一馬車酒砸了個稀爛,“我寧可你一口也喝不到,也不要你糟蹋了這些佳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