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真沒看到,還是不願意搭理我呢?”燕歌從地上爬起來,對着那個黑色的身影咬着牙從喉嚨裡說道:“我的父親啊!”
燕歌的父親,人間刀道第一人,燕跡。
燕歌八歲之前嚴厲又慈祥的父親,燕跡。
燕歌八歲之後親手毀掉燕歌的一切的父親,燕跡。
燕跡。
揹着竹簍的男人停下了腳步,扭過頭來,用一種審視的眼神看着他。
過了一會纔開口說道:“你長大了,我都沒有認出你來。”
燕歌突然像是瘋了一樣大笑起來,就連扶着牆的手都痙攣着不正常的抖動着。
就像是壞掉了一樣的笑容持續了足足有半分鐘,燕歌捂着喘不過氣來的肚子一陣一陣抽搐的狂笑着,變成了時有時無的咳嗽聲。
“現在認出來了麼?父親。”燕歌向前走了兩步,扯開了自己的商務西服,拉開了胸口的白色襯衫,指着一個猙獰的巨大傷痕說道:“如果還認不出來的話,看看這個怎麼樣?”
燕歌再次緩緩靠近了兩步:“如果認不出來的話,我跟你解釋一下怎麼樣?”
“這是你當年從我胸口刺進去的一刀,你看,完全的刺穿的心房,不過我能活下來真像是個奇蹟一樣呢……”
“可惜後來傷口感染髮炎,爲了活命我把這裡挖掉了……”燕歌低着頭用手指指着周圍一圈凹凸不平的血肉說道:“這個能讓你多想起一點了麼?”
他血紅的眼睛看着燕跡,激動地不斷顫抖。
燕跡靜靜的站在了圍牆被砍開的缺口中間,不斷癒合的圍牆就像是留出了一個巨大的空缺一樣,留下了一個圓形的切口。
不斷有生長出來的小石塊和沙石被籠罩在燕跡身上的無形鋒芒所斬落,掉落在了地上。
燕跡看了看他胸口上的傷痕還有他的臉,然後開口說道:“有事麼?”
有事麼?
就像是街上遇到了一個陌生人一樣,不存在好感,也不存在厭惡,只是單純的漠視和無視。
燕歌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緩緩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之後說道:“這就是你想要跟我說的話麼?我闊別十五年的父親。”
“你不是想要殺了我麼?”他的拳頭莫名其妙的放鬆了起來,感覺到自己就像是失去了羈絆的風箏一樣。
如果一個人沒有人去愛他,那麼他還能做個人渣壞蛋,但是一個人連恨都沒有人去恨的話,那還可以稱得上是什麼呢?
“你這個王八蛋!殺了我啊!”燕歌顫抖着,幾乎要流出淚來,他雙手伸開,露出了自己胸口的傷口說道:“就想你當年殺我娘一樣,殺了我啊!”
燕歌從沒有嘗試過這麼一種感覺。
他一直自我欺騙,燕跡應該有不得已的苦衷的,縱然再怎麼仇恨,再怎麼想要復仇,但是在他心底,他自己都一直不願意承認,燕跡在他心中依然是那個嚴厲而慈祥的男人。
那個會在夏天的夜裡讓他揮刀聯繫平斬兩千次,練不完不能睡覺的嚴厲男人。
還有那個悄悄把傷藥放在自己枕頭邊上的男人。
欺騙了自己十五年的幻想終於崩潰了,變成粉碎。
“無所謂了。”燕歌突然平靜下來,撓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這麼多年以來,我一直相信你是有苦衷的。”燕歌平靜的搖頭說道:“我真傻。”
很多年前那個小孩子在那個清晨擡頭問着中年人。
“父親,什麼是強呢?”
“強就是達到打敗所有人的程度……”中年人摸着他的頭說道:“是你在千萬次揮刀練習中多誕生的東西,但是……”
中年人苦笑着:“僅僅揮刀是不夠的啊,大概是我天性駑鈍的原因吧。”
“揮刀還不夠麼?”小孩子抱着那一把比他還要高的長刀疑惑的說道:“好複雜啊……”
“其實很簡單啊……”中年人摸着他的頭:“你現在只需要揮刀就夠了,其他,讓我來……”
“其他的……”
“讓我來……”
原來如此啊……
燕歌終於想到了什麼,意味不明的笑了起來:“我早該明白的……”
“你明白了什麼?”燕跡依然目無表情:“真是無聊的對話……”
“要說什麼就儘快說,說完滾一邊再哭。”燕跡看了一眼時間,覺得是該結束的時候了。
“我很忙,別耽擱我時間。”
“沒什麼了……”燕歌搖頭說道:“可現在只剩下最後一件事了……”
很多年前那個中年男人說道:“你只需要揮刀就夠了……”
“是啊,揮刀就夠了。”燕歌自言自語着像是扯着一層薄紙一樣扯開了身邊的空間,從極度不穩定的空間中抱出一個小小的盒子輕輕地放在了地上。
然後用被空間波動攪的血肉淋漓的右手拿出了一柄陪伴自己整個童年的長刀。
“燕跡,我以武者的身份,向你挑戰……不死不休”
慢條斯理的抽開了刀鞘,仍在了一邊,燕歌遵照着身體的感覺擺出了童年中不斷練習的起手姿勢。
“啊,對不起,自從母親死了,就再也沒有練習過了……”他用溫柔的眼神看了一下被他小心放在地上的盒子,歪着頭想了一下說道:“抱歉,應該不會讓你失望。”
刀鋒所指的那個男人已久目無表情:“你確定?”
“那我後悔了,行不行?”燕歌冷笑着:“你現在軟弱了很多啊,以前的話,對你拔刀可沒這麼好的結果。”
“算了,送死的話,由你。”燕跡緩緩提前一步。
一步踏前,然後一種踏破千山萬水的氣勢就撲面而來。
然後冰冷的刀鋒時隔二十年再次和那個傷口相逢。
在猙獰皮肉之下始終無法癒合的傷口再次撕裂開來,相同的位置,相同的角度,相同的人。
這對父子在十五年來第一次如此接近,幾乎能看到對方眼瞳的抖動。
“逆袈裟還是我教你的,可惜你始終學不好。”燕跡像是嘆息一樣的感嘆了一聲,神情平靜,就像是拂去塵埃一樣的說道:“從小你就學不好。”
“呵~呵~”逆涌的血液從心臟中流出,然後涌進肺部,他已經無法呼吸,喉嚨裡發出了怪聲,只是死死地抓着對方那一隻持刀的手,眼神平靜,如同靜止的深潭,平靜之下,暗流涌動
。
“你畢竟還是死了啊。”燕跡看着燕歌的眼睛,試圖看出一丁點憎惡或者是恐懼,可是他什麼都看不到。
只有一片輕鬆地解脫。
終於解脫了,恨了十五年,恐懼了十五年,毫無意義的人生,死亡終於降臨。
奇蹟一樣的,他看口艱難的說着話:“燕跡,你……你曾後……悔……過麼?”
燕跡沒有說話,想要後退,但是卻被那一雙如同鐵鉗一樣的手抓住了他的手。
“父親!你……可曾後悔……過麼……”燕歌壓抑着自己胸膛中不斷涌動的血沫。
燕跡依舊是一言不發,平靜的看着他,或許是在他的眼神下暫時屈服,開口說道:“沒有……”
“原來如此啊……”燕歌的抓住他手腕的手鬆開了,艱難的想要湊近他的臉,燕歌無奈的笑着:“我早該明白的……”
燕跡想要後退,但是看着那一隻緩緩湊近的手終於還是放棄了後退的想法,或許是他想送這個繼承了他血脈的子嗣最後一程,又或者是什麼其他的東西。
然後巨大的漩渦將一切都吞噬進了無盡的虛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