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
“包好這條裙子,”手甲的指尖將一枚金幣推至前臺的售貨員對面,“另外,對自己好一點。”
“十分感謝,先生!”聲線尚顯稚嫩的售貨員喜出望外,用一個閉嘴的動作換取三個月的報酬,上哪再去找這種美事!
門外的景色又和艾米莉婭幾個小時前才見到的大相徑庭:整潔的街道沐浴着朝陽的曙光,形制統一的精裝別墅拼組成一個個整齊而賞心悅目的街區,綠茵中有花開放,而更遠的地方,漫山遍野的森林令人感到前所未有的清爽。
作爲同樣屬於黑市一部分的富人區,竟然能從貧民窟直達,這是自從留在凡塵城後便再沒怎麼出屋的艾米莉婭聞所未聞的。
讓她更匪夷所思的是,尼祿帶她來到這裡,竟然只是爲了——買衣服?
在這種時候買衣服??
“另一種方案是我打扮成奴隸商人,而你需要披一塊破布在馬車裡當奴隸,還要被從頭到尾檢查一遍,”尼祿將手裡的裙子遞給艾米莉婭,“暴露的可能性大約是三分之二。”
“所以你讓我打扮成一個嬌裡嬌氣的富家千金?”此刻身着絲綢蕾花公主裙的金髮女巫在不怒自威的巨像身畔一站真的就像個外出遊玩的大小姐,“那我們昨晚回來幹嘛?”
“草草了事會留下隱患,”門口停的是尼祿之前買下的馬車,“而且假如昨晚繼續往外走的話,十有八九會遇上清洗者合約的圍獵隊。”
“那又和我無關,”艾米莉婭的話說得很坦然,“他們看不出我的身份。”
“沒錯,不過那樣的話我就要損失一筆定金了,”尼祿的回答同樣不好聽,“以及埋下一個可能會出賣我行蹤的隱患。”
“……”艾米莉婭感到頭痛,兩個純粹的利益和實用主義者撞在一起就是這樣的效果,“你竟然會害怕合約?”
“獅子不會花費心思和瘋狗搏鬥,”尼祿在車前欠身伸手,向艾米莉婭作出騎士的邀請禮儀,“請上來吧,我的公主。”
“去哪?”似乎出於某種既視感,白絲包裹的纖纖玉手搭上了那隻平伸開來的手甲。
“本地的拍賣行,那裡合約的眼線進不去。”
清洗者合約。
這是個從誕生開始就從來沒有正規化過的民間組織,也不曾被任何一個政權承認,甚至在二十多年前還因爲一次嚴重的破產危機瀕臨解散,最終只能通過從頭開始的方式進行重組才逃過一難。
但紮根於人類種族潔癖心理的合約註定不會因爲僅僅幾個實際層面上的困難而永遠消失,從頹敗到東山再起,以清除掉三百層面所有古神裔、將神賜的大地歸還給神的人民的他們僅僅用了不到五年的時間。
另一方面,合約本身承載的利益關係讓即便對古神裔沒有過激敵視的公會也忍不住紛紛開始簽下那紙協議,加入到他們的圍獵行動中,而三百層面整體對於古神裔的敵視態度更是使得各國無法直接干涉他們的行爲,獵殺成爲常態,反抗反而成了新鮮事。
這就是尼祿所說的,“瘋狗”。
他們的勢力遍佈大地,他們的眼眼睛無處不在,與神旨教廷狼狽爲奸的他們視古神裔爲必須清除的負擔,“清洗者”的名字即來源於此。
唯一沒被他們攻陷的特例是第五層面,這個尚武而剛強的國家從不允許任何外來人在自己的國土上肆虐,尼祿因此學會了和這羣瘋狗對抗的方式。
他們不敢真正地干涉各方利益——尤其是私人層面上的。
金髮的公主扶着騎士的手臂跳下馬車,在看清位於富人區深處的一塊不起眼上牌匾上一刻,她清楚感知到了某種來自遠方高處的敵意。
只不過,不是針對她的。
……
“七十七金幣。”
“八十金幣。”
“八十金幣兩次,成交!”
黑衣的巨像坐在這場特級藥材拍賣會的後排,如此龐大的身軀卻意外將氣息掩藏得堪稱完美,不仔細注意的話,還以爲那是一片沒被燈光照到的陰影。
通過拍賣會結束後開放的貴賓通道,他們可以繞開外部的合約眼線,直接從對方無權進入的街區離開城市,以免在市區內遭遇攔截進一步擴大事態——多虧了老馬丁的提醒,否則對不會來這場拍賣會中避風頭的二人來說,這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
只是……
精神力掃過周邊,巨像身旁的座位已經空了有一段時間了。
什麼時候走的呢?
他開始回憶進入拍賣會之後的經歷,自己在和艾米莉婭按照票上的指示入座後便開始考慮如果計劃失敗該進行的應急措施,期間應該是盯着某個背影走了神,光聽見不斷的叫價和成交聲,等反應過來時這丫頭的位子早就涼了……
“……”
擺脫拘束的精神力撕開虛構的幻境結界,雙極焦急的聲音終於傳進了尼祿的耳朵裡。
“你那好隊友都走了快二十分鐘了,你纔剛醒!”雙極連批帶罵,它一個意識體根本做不了什麼,“她還把我和你的精神聯繫切斷了!”
“嗯……”尼祿沒急着動身,而是坐在原地繼續思考,“的確如此。”
“那你倒是去找她啊!”雙極氣急敗壞,怎麼到了這時候這傢伙反倒不着急了。
“她十有八九去找清洗者合約幫她攔我了,”這不難想到,甚至可以說是唯一的可能,“計劃的條件沒變,無非是少了個人。”
“然後就這麼放過那個女巫?”雙極對女巫這個職業沒什麼好感,它經歷過那個魔女審判的時代。
“你着什麼急,”尼祿自顧自地扶杖站起,走向拍賣會的出口,“精妙的奇術,沒有動用神脈和古神傳承能做到這個地步,甚至在經過了琅嬛的削弱後還能對我起到這種作用……”
何其……美妙。
尼祿很多年沒有這種感覺了,這種對一門技藝感到的由衷的欣賞和讚歎在他離開九牧返回三百層面後就基本沒在他的頭腦裡出現過,愉悅感開始充斥神經,他就像一個在整整一個學期的無所事事後終於遇到了自己感興趣的題目的孩子。
一股毛骨悚然的刺激感令縮在面具裡的雙極不禁打了個寒戰;它彷彿能從眼帶後的那對空洞眼眶裡感受到一股堪稱變態的極端瘋態,一種對於認知未知世界的非人追求。
這不是錯覺,它的哆嗦打得結結實實,無論是否有意,尼祿因這股情緒釋放出的精神力的確讓身爲意識體的它感受到了某種久違的東西。
高度的感性與極端的理性擦碰出名爲癡愚的執拗,而對於靠近這份癲狂的神使而言,那東西名爲“恐懼”。
所以尼祿這個看似正常的瘋子一直盯着以至於走了神的究竟是什麼?
雙極嘗試去還原那個方向,接着它瞥見一個已經可以算得上熟人的後腦勺。
坎立特·漢斯倫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