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幾乎不管在什麼樣的神話和英雄傳說裡,都會提到“絕對的力量之前不存在阻礙”的觀點,但事實卻恰恰與之相悖,強大的力量意味着需要更多的外物加以維持,而這不是單靠暴力就能解決的。
作爲將明哲保身這點原則貫徹到極致的一類人,艾米莉婭深諳其中的道理,扮豬未必總是爲了吃虎,也許僅僅是因爲扮豬的人不想和老虎打交道罷了。
但現在情況不一樣了。
尼祿無心讓她在這支僅兩人的隊伍中發揮多大的正面作用,這是顯而易見的,倒不是出於對她女性身份的考慮和照顧,而是他既然有能力解決大部分問題,自然也就用不上別人幫忙。
——在此之前,艾米莉婭始終是這樣認爲的,她錯得遠比自己能想象到的更離譜。
荒野上的狼羣不會主動進攻看似癡傻呆滯實則力狠角銳的水牛,但水牛的出現就意味着有水,有水自然就會有別的諸如山豬野鹿的獵物過來解渴,那纔是它們真正的目標。
放在這兩人身上也是一樣的;如果說寡言內斂的尼祿是水池中的水牛的話,被他有意招攬而來的艾米莉婭就是看似人畜無害的飲水小鹿。
儘管她一樣能跑得飛快或用蹄子踢踩敵人,但毫無疑問,真正想要加害尼祿的人盯上她的概率遠比直接對那尊巨像動手的可能性高得多。
她早該想到的,誰會願意一直帶一個需要時刻在意的累贅在身邊呢?
除非是一個絕對不會被抓住的、唯獨在這方面能夠予以信任的誘餌。
靈感的閃現有時就是這樣毫無徵兆,艾米莉婭不確定是不是剛纔的黑紅光流刺激了她的神經,但是那都無關緊要,她本以爲獨自流浪二十餘載的自己已經不會再陷入他人的圈套了,可照這個勢頭看下去,也許有一天被她賣了還會傻乎乎地幫尼祿記賬呢。
這不行。
湛藍的光僅閃爍了一瞬,彷彿空間因法則的變動而泛起的漣漪,寒意並未在空氣中蔓延開來,或者說,這份淡光壓根就沒引發熱量的變動,它似乎只是一道命令的具象化,象徵着“凍結”這一概念降臨權限的開放。
然後名爲“凍結”的現象就出現了;沒有將魔力轉化成其它形態能量的繁瑣過程和既定的框架,女巫只是命令眼前的沼澤封凍,於是後者便遵循了她的意志。
尼祿似乎感到驚訝,他沒想到艾米莉婭會用上這種級別的魔術——這已經超脫了尋常魔術的範疇,引發那道藍光的並非魔力或神力一類的東西,而是某種能暫時性干涉世界運轉的“法則”。
一片再平整不過的黑土裸地,凍原的冰蓋也不會比這更結實;其中靠近二人的一部分莫名缺了個直達地底深處的大口子,就像透明的什麼東西卡在了那裡阻礙了泥漿的流動一樣。
“……哦,”他大概能明白自己的同伴要搞出這麼大陣仗的意思,“這還真是……”
“你打算重新接受自己了嗎?”
“只是覺得沒必要再瞞着一個揣着明白裝糊塗的混賬罷了。”
黃金與翠綠的法杖懸浮空中,端坐其上的女巫眺向遠方,謐紫的非人瞳孔在她的左眼裡熠熠生光,美得像一顆來自地外文明的寶石,潰散、模糊,而又神聖。
……
通常意義上的古神裔是不會使用魔術的。
只有精神最脆弱敏感的人才會成爲被古神碎片選中的寄生對象,這類人一般而言會是藝術家、記者、獨居的精神疾病患者,或是被社會當做異類的孤獨個體,他們沒有接觸到魔法的機會,連成爲禁忌魔術的試驗品都沒有資格。
在成爲古神裔後,實體化並不斷自我增殖的古神碎片會對古神裔的身體加以內部改造,使之獲得更爲強悍的肉身素質的同時失去相當部分只有“人類”才能擁有的能力,譬如對“魔力”的運用。
因爲諸神已經不會把他們當做造物了,由神力退化而來的魔力自然也不可能繼續遵循他們的意志,偶有掌握了部分魔法的古神裔,也只能用出自己在人類時期學會的寥寥幾個法術,成爲古神裔後再去學習魔力的應用是不現實的。
——“潮汐”,這本是艾米莉婭應當繼承的稱號。
她在她的家族中絕對算不上天才,甚至邁不進尖子生的門檻,假如家族沒有遭遇那樣的一場血腥味的變故,能夠迎來畢業儀式的她理應站在整個班級的後排。
那位被稱爲“潮汐”的大魔導師最初收她這麼一名毫無亮點可言的小丫頭當弟子的理由已不可考,她在幾年的學徒生活中習得的也不過她導師的幾點皮毛而已。
但即便如此,這種直接操縱法則和自然規律的小把戲,在她眼裡也不過是入門級的練手題目,至於平時使用的那些法術,她在僞裝自己身心消耗上花費的工夫遠比真正用在魔術上的多。
用不用和會不會是兩碼事,這是一種警告。
“也許我們可以抽個時間討論一下你的那隻漂亮的眼睛?”尼祿掰掰手指,似在做什麼熱身的準備。
“恐怕你還得刷一段時間的好感。”艾米莉婭不打算繼續出手,她現在就完全可以直接飛到對面的中心島上去。
“那還真是令人沮喪,”冰封的沼面開始隱約裂開缺口,金屬的嗡鳴始終不曾停息,反而愈發激烈,“就算是我,也會對美的事物產生好感啊。”
“也就是你了,”詭譎玄奧到難以用語言形容其中不規則紋路的龜裂瞳孔轉往巨像的位置——和清澈剔透的右眼比較起來,那顆左眼珠簡直就像被混沌所寄宿的化身,“老實說,連我都不喜歡它。”
“嗯?”尼祿沒把那句自己指的不是那隻眼球說出來,“算了,讓開點,我的甜心,那傢伙出手可從不看對象。”
“哪傢伙?”艾米莉婭一時沒聽明白,還以爲是尼祿提醒她躲開那頭看不見的巨鱷。
“……它。”
古神傳承·拉穆夏爾
遺佚悲歌·塑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