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做好準備,這注定是一條沒有光的路,不被理解已經是最好的結果,沒人會告訴你路邊何時會竄出能把你捅個對穿的荊棘。”
記憶中染得通紅的雪地上有什麼已經朦朧不清,他也想不起在自己被這柄煙黑的大劍穿透腹腔時,那張被血模糊的殘破的臉究竟是怎樣的表情。
“……去吧,去完成你的和你們的夢,即便一條路走到黑,那也是你們真正的、而非我這樣被操控的選擇。”
那時的他什麼都沒反應過來,連疼痛都被大腦有意繞過,他只看見另一把污穢遍佈的劍同樣從後面貫穿了自己身前那具被黑與血液包裹的甲冑,而握劍的人滿眼的驚愕和不解。
啊……是啊,就是這樣,他記起來了,那時的亨利是笑着的,只不過萎縮了大半的臉表現不出來罷了。
真相?那種東西……真的重要到非說不可嗎?或者說出來就一定比繼續隱瞞下去的結果更好嗎?
那場反圍獵的細節他甚至沒和塔克文聊過,他不知道怎麼開口,所有人都以爲那足以殺死他千百次的無數致命傷是亨利在他身上留下的,卻沒想過他能和亨利·尼摩格並稱爲第九十二代暴君,差距就算再怎麼離譜又能有多大。
他要怎麼給伊凡講明,軍方一直以來最信任的大將之一其實是神旨教廷幾十年前便埋在第五層面的種子,爲的就是報復他的父親菲利亞特對教會的驅逐行爲,但這麼多年來竟沒人能發現這一點?
他又要怎麼爲諾贊解釋,他根本就沒發佈過殞星的解散令,那個冬夜在亨利趁他和她“恰好”不在率領六名禁軍去殞星的總部轉過一圈出來並趕往凍原後,這樣一個偌大的組織就已經名存實亡了?
他不能告訴第五層面的軍方和國民,蛀蟲在這棵大樹深處啃食出的空洞遠比他們能想象的更大,以及那一晚他必須主動踏入凍原的理由。
當他隻身面對教廷以“東征”爲藉口徵集的數個佈置在凍原的軍團,外加一名“暴君”和六名站在凍土頂點的戰士時,他便已經明白自己不會再有機會和能力復刻這般的壯舉了,一個遭遇了背叛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國度,他要怎麼指望他們能扛下如此的重擊?
……但是,他還是不能張口,哪怕只是虛有其表的繁榮,也能給不明真相的人民以信心,即便是拙劣的僞裝也一樣。
在他揮不動劍之前,他必須幫塔克文掃清一切變革的障礙,爲這片永凍的大地注入新的力量,以一個沒人能猜到他真正用意的身份。
大劍入地,猩紅翕鳴,這場孩童間的戲耍玩鬧也該告一段落了。
並不是千鳥齊啼的聒噪,倘若僅一道落雷便足以擊碎人造的遣罰,那麼以萬千的疾電拼組而成的貪狼便是戰神的威光。
“你該停手了,伊凡,”遠際的巨人將爲水銀裹覆的視線投至此方,高大的巨像在星火與藍紫的雷光中雙手扶劍,沒人知道那副被映得幻夢般的面具後是什麼表情,“你該把精力放在更有意義的地方,而不是在這對我無能狂怒大動肝火。”
“……閉嘴,”世界上唯二能切開琅嬛防禦的長劍之一跳動起激盪的電弧,滿是斬痕槍印的甲冑隨愈發失控的魔力變形,以便更好適應暴躁的濃郁魔力場,“我不想和你再多說什麼;現在我只想暴揍你一頓。”
“我就在這,”尼祿毫無出招或是防守的意圖,“看你有沒有力氣再砍我一劍。”
伊凡沒有作答,他明白自他被星光照射到的一剎起,這羣天空之上游蕩獵食的地外生命便已經把他的精神和體力當成了百年不遇的美餐瘋狂啃了個乾淨。
他之所以還能站住,是因爲透支了未來的生命力,這一傳承於上代暴君的副官、第五層面現今最高戰力娜塔莎·埃德蒙子爵的禁忌奇術會在他瀕臨極限時自發啓用,但這樣下去不可能是辦法。
尼祿在逼他離開;這種七彩的星光連召喚者自己都會腐蝕,這傢伙真的有必要爲了什麼他此刻已經再猜不清的目的做到這個地步嗎?
——!
精神投影被破壞的劇烈反衝感突然襲來,伊凡強行剋制住大腦的幾近昏厥回身望去,雷狼的首級不知何時竟是已經被受肉了的巨人指爪活活捏碎了!
究竟是以物質實體擊潰的能量,還是……
……等等……
他記得上一秒的尼祿是雙手扶劍面他而立,所以那第二柄劍……去哪了?
嗯?
錯愕和驚奇縈繞心頭,混合成名爲恐懼的微弱情感,說起來,明明手部已經古神化了,但尼祿爲什麼一直沒用過傳送以外的古神傳承……
……琅嬛嗎?
“你他媽給我清醒點,伊凡·奧格登·艾諾達耶維奇!”頭部猛遭的重擊讓他險些直接一頭撞在飛撲而過的樹杈上,“你家就你一個獨苗了,我可挨不住奧格登公爵的問話!”
“……”
他沒立即回答諾讚的怒吼,只是任由她夾着自己奪命逃亡般在繁密的林間飛奔穿梭,思索着一個問題。
假如剛纔發生的一切,包括他激活神脈替諾贊擋下一槍磔突都是幻覺,且不說他是什麼時候被入侵了精神,現在的他究竟是在現實裡,還是又跌入了更深一層的夢?
尼祿很快在一道誰也不會注意到的地表裂谷裡找到了灰頭土臉的艾米莉婭,就滿臉或鮮或乾的血漬來看,她的狀態稱不上好。
“謝大公不殺之恩,”沒等他說什麼,幾次差點因爲過高的溫度窒息過去的她先開口了,倒是不怎麼沙啞,“我能提桶跑路嗎?”
“抱歉,”頭盔翻開,摘下面具的尼祿長呼一口氣,理了理被汗水浸透的鬢角,“這事本來不該牽扯到你。”
“不是牽不牽扯到的問題,”艾米莉婭瞟了一眼尼祿身上那套沒見過的護甲,“先不說這件事本身,你打算怎麼和被你們波及到的原住民解釋?”
“那不是問題,”全身的甲片在內置魔力爐的驅使下重新於胸前拼合回盾形,“貿然闖入森林的外人都會被認爲成侵略者,就算主觀上沒有這個意思,你我在客觀上也確實幫他們處理了解決不了的麻煩。”
“只有你,”艾米莉婭加上一句,“我沒見過這麼打架的;一邊在現實裡打一邊在夢和幻覺裡打,還要同時兼顧自己的潛意識到底處於哪一邊,如果我沒在那個女人的精神體裡找到你留下的痕跡,現在我就是一具乾屍了。”
“我知道,”尼祿擡手接住被符文召回的手杖,將複合甲冑摘下放入空間的裂隙,“事後我會和你好好說明的,只不過在此之前……”
“什麼?”艾米莉婭以爲尼祿又要打啞謎了。
“你會封印魔術嗎?”尼祿扯下眼帶,眼瞼隨即睜開。
渾濁的污血幾乎是噴在艾米莉婭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