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笙恨不得裝作自己不認識他。
真是好丟人啊!
明明昨天晚上他自己找謝錦有事,在自己千方百計的追問下,纔看清他是對謝錦有了心意,這才願意幫忙將他帶進來的,沒想到他竟然這麼沒出息,竟然找這樣的爛藉口。
真是太丟人了,太丟人了。
杜笙撇過頭去,不願意去看杜城垂着頭的鵪鶉樣,實在是跟平時威風的模樣出入太大,她怕自己忍不住出聲諷刺,便轉身朝段傲筠那裡走去:
“我去看看段姨,你們慢慢聊。”
很快杜笙走的不見影,杜城更加緊張了,雙手捏着,也覺得自己方纔的藉口真是找的太爛了,萬一謝錦覺得他是一個十分吝嗇的人這該怎麼好。通常女孩可都是不喜歡扭扭捏捏又摳門的人的。
不過他的擔心是多餘了,謝錦只一怔便笑起來:“原是捨不得自己的畫作了,也是,一副畫作完成離不開天時地利人和,同樣的人都畫不出第二幅,杜公隨我來吧。”
杜城一愣,沒想到她真的把他蹩腳的藉口聽進去了,還如此善解人意。
看着謝錦在前面帶路的身影,雖然他一點也不想要回那幅畫,但是這個藉口似乎也不是……那麼的蹩腳。
謝錦府中的下人都彷彿透明人一樣,對於謝錦和一個陌生男的出現,沒有任何的反應,默默的坐着自己的事情。
杜城初來乍到,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但心中能感覺到一種沒有任何壓抑的輕鬆,這跟他在家時到處都是下人見禮的情況是決然不同的,莫名的,對謝錦的好感又添了幾分。
謝錦住的地方離正院不近,兩人走了一陣,杜城人高腿長便追上去並肩而行了,他悄悄的看着謝錦的側臉,胸膛撲通撲通跳的比以前都快,想點什麼,又緊張的不敢開口,生怕了什麼錯話給她的印象不好。
這樣猶豫不決又很尷尬的過了一陣,謝錦似乎感受到了他的不自在,突然開口問道:“明豐長公主近些日還好嗎?”
驀然打破沉靜的空氣,讓杜城怔了一下,等他發覺是謝錦主動開口與他話後,又有些的驚喜,道:“我母親一切都好。”完之後又覺得言語有些單薄,加了一句:“你,你是想要去拜訪她嗎?”
謝錦道:“早先聽聞明豐長公主淑德溫良,秀外慧中,早年還曾領兵與巴蜀作過戰,有不輸大將之風,深受百姓愛戴,是以很久之前便想要去拜訪了。”
杜城:“……”
這,這的是他那個整天閒的沒事在家裡找茬,囉囉嗦嗦,脾氣又壞的母親大人嗎?爲什麼他一起生活了快二十年了,連謝錦的任何一點都沒有發現……
縱然一點也不想誇獎自己那個滿身槽點的母親,但爲了使氣氛不至於像剛纔那樣尷尬,杜城還是違心的接過話頭:“我,我母親常常在家,她也沒什麼客人,你想來,隨時都可以過來。”
謝錦回過頭看了他一眼,而後又轉過頭去,點點頭道:“好。”
話題就此落下,空氣又安靜了下來,杜城心裡失落,頭一次發現自己在家裡在外面都是的頭頭是道的,一到謝錦跟前竟然連話都不知該如何了,就真的像杜笙的那樣,他好挫!
這個事實讓從到大都意氣風發的少年感到頹敗。
他一垂頭,謝錦反應敏銳立刻就感覺到了,瞧了他一眼,不由覺得有些奇怪,開口道:“杜公身體不舒服?”
杜城一聽謝錦開口話,心就像又活過來一般雀躍起來,他趕忙搖搖頭:“沒有,我沒事。”
見謝錦點點頭不再話,生怕像方纔一樣,杜城趕忙道:“謝,謝,謝姐……”想點什麼,一時又卡在了稱呼上面。
謝錦笑着瞅了他一眼:“喚我謝錦便好。”頓了頓,她又道:“以前倒是不知道,杜公還是靦腆害羞的人。”
這一句話實在頗有深意。
杜城面對心有好感之人,反應力都不如平常敏銳,起初聽謝錦這樣,還有點不好意思,只是尚未等他羞澀的低下頭,就又驀然驚覺過來。
以前?
她以前?
杜城腦海中走馬觀花一樣浮現他以前的樣,調皮頑劣,桀驁不馴,放蕩不羈,在南蜀雖有勇士之名,但同樣也是讓人敬而遠之的紈絝弟,甚至……甚至現在好像也是這樣……
因爲他現在巨慫無比,所以她才,沒想到他是這樣的嗎?
杜城心中難受擔憂,面上神色不斷變幻,恨不得再將時間倒回到昨晚以前,他該好好的找杜笙問清楚,謝錦是喜歡功成名就的男,還是喜愛秀氣柔軟的少年……
可是,似乎這兩種他都不是!
杜城心裡糾結的像被貓抓爛的線團,真是少年初識愁滋味,十分難受!
正適時,兩人走過了一處院落,旁邊牆上開了一道門,門後別有空間,杜城覺得這門開的奇怪瞧了一眼,裡面隱約有話的聲音,聽着還有幾分熟悉。
“那裡面是……”
“是杜笙和我以前的故人。”
杜城一聽杜笙的名字,就立即反應過來:“是那位段大人?”
段傲筠不是泛泛之輩,在南蜀也有不少人知道她,更何況她還有另外一重身份。
“是她。”
杜城又往那邊看了幾眼,面上有一些懷念:“想一想也有十多年沒有見過她了。”
聞言謝錦轉頭看他:“你們以前認識?”
杜城對上她的眼睛,心臟跳動了一下,道:“在我很的時候,段大人曾在這裡住過一段時間,是和晏江哥一起的,不過後來她就離開了,聽我母親是去了大周,自那之後就沒再見過。”
聽到那個許久未曾在提起的名字,謝錦有一瞬間的沉默,不過她很快就笑道:“既然如此,若你還想見見,等待會就去尋杜笙吧。”
杜城對找杜笙一點興趣也沒有,想見段傲筠別的時間也可以,他是一點也不想浪費這麼個能獨處的時間,因此搖搖頭:“等我晚些時日再來拜訪吧,今日興許要早些回家。”
謝錦不置可否,領着人到了後院,剛要走進書房,就見房門大開,裡面突然竄出來一個花容失色的丫頭來,正是她現在的貼身丫鬟銀屏。
這後院平時鮮有人來,書房也只有銀屏能進去打掃,此番她這模樣,倒像是受了什麼了不得的驚嚇。
“姑娘……”
見謝錦回來,銀屏找到了主心裡鬆了口氣,可轉眼想到書房裡的情景,又提起了心臟,雙腿一屈跪在地上:“姑娘,是婢疏忽,讓書房裡進了老鼠,它,它,它好像咬壞了一些東西……”
雖然謝錦早已不做官,但書房裡面卻是書籍滿滿,不乏有一些重要東西,此時招了老鼠,還咬壞了東西,簡直比進了賊還讓人崩潰。
謝錦皺起了眉頭,往書房裡看了一眼,還未話,杜城已經先一步走進去了。
“老鼠在哪兒?”
銀屏擡起頭,怯怯的看了眼謝錦,見她沒有反對杜城進去,猶豫了一下便站起來跟進去,指着角落裡的一張梨花木桌:“方纔便是在那兒。”
杜城大步走了進去,前後左右仔細瞅了一番,見桌角上有些抓咬的痕跡,旁的倒是沒有什麼壞的,桌上放着一個雪青瓷壇,裡面散放着幾個卷軸。
銀屏弱弱的指了指那瓷壇,道:“婢方纔擦拭器具,正見那老鼠從瓷壇裡出來的……”
聞言杜城還沒有什麼反應,謝錦已然快步走過來,皺着眉頭看了瓷壇一眼,伸手從中抽出一副卷軸,撲簌簌的一陣聲響,拉出一堆碎屑來。
“……”
一時之間,三人都有些無言。
杜城心翼翼的看了謝錦一眼:“是很重要的東西嗎?”
謝錦面色有些古怪,搖了搖頭,不知道瓷壇裡的其他東西怎麼樣了,但她手上的這個無疑是破壞的很嚴重的,而這副卷軸,正是她昨天隨手放進去的,杜城的畫作。
真是難以言。
謝錦很久不曾體會這種尷尬的感覺,她伸出手慢慢展開畫卷,隨着她的動作,卷軸上不停有被咬壞的碎屑掉下來,裡面的色彩還是豔麗如新,只不過那些蜀江紅花,容貌衣袂都已經支離破碎了。
當着主人的面,這幅畫破成這個樣,叫她該怎麼還人呢。
謝錦張了張嘴,不知該些什麼,只好擡頭去看杜城的反應。
杜城臉上倒是沒有怒容,只是看着破破爛爛的畫卷有些怔愣。
“杜公,實在是抱歉。”謝錦頓了片刻後,就動手將畫作捲了起來,面色歉然道:“是我的疏忽,這畫看來是不能還給公了,謝某也不擅畫藝,不知杜公可有什麼喜歡的,想要的事物,我盡力給你找來。”
杜城的視線還落在她中的畫卷上,看上去有些呆呆的。謝錦以前是沒少見過一些畫癡,藝癡,對於他們來,毀了費勁心血做出來的作品無異於剜掉他們心頭的一塊肉,杜城此刻的模樣落在她眼裡,就跟那些人沒什麼差別。
“這,這是我昨天才畫好的那一幅?”愣了好一會,杜城纔開口。
謝錦面色尷尬,不得不點頭:“不知杜公有沒有喜歡的名家,我盡力去尋些他們的大作來……”
杜城臉上這才露出一些可惜心疼之色,不過看着眼前露出別樣表情,變得有些鮮活的謝錦,他似乎又覺得這畫毀了也是值得了。
“我沒有什麼喜歡的名家……”他張了張嘴,像他這般的紈絝弟,怎麼會靜下來真正好好的畫畫呢,畫技也不過是時候母親逼着他學的罷了。
“那你……”謝錦頗爲頭疼,是想起杜城的身份來,身爲明豐長公主的獨,南蜀一等一的權貴家公,又從受蜀王的溺愛,杜城這般的身份自然什麼也不缺,怕是她能找的到的,杜家也都可以找的到。
“實在是抱歉了。”謝錦歉然的看着他:“我這府中你若有什麼喜歡的便拿去,若沒有,就當我謝錦欠下杜公一個人情,來日若有需要,定當助之。”
她方纔的表情有些糾結苦惱,杜城低頭看的清清楚楚,那一瞬間他很想伸出手去撫平她的眉頭,耳邊聽着她的聲音,他張嘴想,他不缺什麼,也不用她欠人情,只消讓他下次也能過來就好了。
然而話都到了嘴邊,不知是不是出於紈絝的本能,他竟然沒有出來,反而冒出一句都沒有經過他大腦思考的話:
“不然,你再讓我畫一幅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