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綸閣在這大周朝中,起來也是有些進退不得,那些老傢伙都不怎麼通情理,瞧不起咱們這些女做官,平時在官場上也多有爲難。”段傲筠沉靜的道:“不過他們頂多也就是在口頭上佔佔便宜,只要有皇上站在這邊,就不會出什麼大事。”
謝錦越發覺得奇怪,看着她遲疑了一瞬,還是問道:“段大人,您怎麼突然起這些?”
段傲筠笑笑:“也沒什麼,只是想告訴你,別看着我在官場上清廉,關鍵的時候,這肥水還是不能流外人田,我雖有後,但猶然還,以後這衣鉢還是要你接替的。”
她突然如此,謝錦卻沒有什麼激動欣喜,反而覺得更加的不對勁。她才上任一個月,本來就爬的夠快了,想要接替段傲筠的位置,就算再優秀,沒有個幾年的資歷和功績,那也是根本不可能的,而段傲筠現在就出這樣的話來,是個人都能察覺出不對。
事出反常必有妖,謝錦微擰了一下眉頭,搖搖頭道:“我現在纔剛上任,未曾想這麼遠過。”
段傲筠道:“加官進爵簡單不簡單,可難也不難,日後有我給你提點着,你接替我的位置也是順理成章,我經營絲綸閣十幾年,怎麼也是有感情的,假若交到別人手中,我也不放心。”
越越不對勁,謝錦可從始至終都沒想過要接替段傲筠成爲絲綸閣的第一人,也沒想過要在這裡權傾朝野,她就只想過舒心自在的日。會走上官場一途,也不過是因爲不想任意受人欺壓,真要她日後當個女大人,天天參與政事,她還不怎麼情願呢。
大概是看出謝錦的表情奇怪,段傲筠解釋道:“我快要致仕了。”
“什麼?”謝錦一怔。
段傲筠一嘆:“做官做久了也很累,時間到了,總是會心生憊懶,沒有以前年輕氣盛時候的感覺了。”她自嘲的笑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好了,以後再與你詳,今日.我要去趟城北,就不與你一起走了。”
謝錦被她的話驚着,半晌也沒反應過來,直到段傲筠的身影走遠,她才皺起眉頭。
段傲筠身居高位這麼多年,在朝中也是德高望重的,但嚴格來她的年紀在官場中並不能算多大,不到四十歲的人,在一羣老頭之間站着,還是年輕一輩呢,怎麼會這麼快就想着致仕。難道真像她的那樣,做官做久了,心生憊懶嗎?
謝錦在原地站着怔了一會,才搖搖頭朝宮外走去。
玉白的地磚上倒映着她暗紅的身影,將要出大殿範圍,迎面卻碰上另一個人走進來。
許久未見,兩人一碰面都雙雙停下了腳步。
宮不悔一笑,率先打招呼道:“懷瑾,你可是許久都不曾到我那裡坐過了。”
謝錦沒想到能在這裡撞上她,也跟着一笑道:“樓主可要見諒,這段時間實在是忙的厲害。”
宮不悔笑道:“我知道,你眼下已經是朝廷命官,身上事務繁忙,自然不能像我這樣的閒人一樣了。等以後你有空了,就到樓裡來坐坐吧。”
“一定。”謝錦點頭應了,又看了看她,問道:“不知樓主來宮裡所謂何事?”
“哦,是昨日樓裡拍賣,有一樣紫金流玉被人拍走了,皇后娘娘也甚是喜愛,便召我進宮送來。”宮不悔淺笑着道:“樓裡還有不少外頭見不着的好東西,你若喜歡也可過來瞧瞧。”
謝錦笑着點了點頭,雙手一拱:“恭敬不如從命,我一定會去的。”
雙方對視一笑,便就此別過。
外頭天氣太熱,暑氣不停的往人身上鑽,謝錦想着早點趕回家裡去涼快,也沒再多逗留,腳步加快朝共牆外走了出去。
宮不悔回頭望着她的背影,眼神有些清遠,不知在想什麼,直到看見謝錦走出宮門拐角時,寬大的衣袖不心蹭到了宮牆,從裡頭掉落出一樣事物來,她才陡然回神,出聲喊道:“懷瑾,你的……”
話音未落,謝錦已經走出宮門不見了身影,她失笑的搖搖頭,移動步走過去,伸手去將那事物撿起來。
但在她即將彎腰去撿的時候,目光在那事物上停住,她就像是撞見鬼一樣,臉色突然大變,明明是炎炎夏日,她卻頭上下了一層冷汗,本來就有些蒼白的臉色驟然更白了一些。
那是一枚玉石也似的物件,通體渾圓,顏色似火,晶瑩剔透,如透明的水一般,裡面有一顆紅色的液體狀的東西,像是眼淚,又像是血滴。
“血淚石!”
宮不悔喃喃着叫出來,伸出來的手指不住的顫抖,接連好幾次才勉強將那玉石撿起來,眼睛不知何時已經紅了,一滴淚悄悄從眼角滑下,落在了上頭。
***
天氣熱的如同着了火,整個建安城都像是籠罩在蒸籠之中,謝錦出了宮門之後,坐上轎也沒好上幾分。
不止是她,其他官員也沒好到哪兒去,臉色通紅,汗水橫流。
天不亮就起來上朝,大中午頂着太陽回去,這當官也不是什麼人乾的活。
謝錦上了轎之後,碧玉在外面就遞過來一幅嶄新的帕,外面天氣那麼熱,她的臉頰也曬的通紅,再這麼下去,難保不會脫皮。
謝錦接了帕之後也沒讓她在外面貼着轎走,讓她挨着路邊的樹蔭跟着就行了。只是四個轎伕就不可避免接受太陽的洗禮了。
從皇城到光兆街還是有一段距離,身上穿着厚重的官服,本來就悶得不輕,她恨不得直接脫掉算了,但人在外頭不得失禮,她又是個朝廷命官,真要被人看見了,估計她明天就要被哪個閒的沒事找事的御史參上一本。
轎慢騰騰的往城西挪,謝錦手裡拿着扇不停的揮揮揮,雖是這樣,但汗水還是不停的流出來。她閉着眼睛靠在轎上,心中想着,下次的早朝什麼她也不去了,找個藉口請假,要不就裝病,這天根本就不是人能待的。
不知又走了多久,轎才停下來,謝錦滿頭大汗,眯着眼探頭往轎外看去,才見是已經到了光兆街街頭,正要轉彎。
她家是在光兆街最東頭,但從這裡過去,還要繞過一處大湖,謝錦想着她在裡面都要不行了,外頭的四個轎伕估計更難過,倒不如她下來自己走回去,還能透透氣,悶在轎裡她都快要窒息了。
“姑娘,您是要下來嗎?”碧玉在窗邊探頭問道。
謝錦點了下頭,碧玉便叫轎伕停下,在拐角處出來。
邊角上就是大湖,雖然沒有風,依然很熱,但外頭的空氣比在轎裡好多了,謝錦在裡面悶了一路,乍一出來有種頭暈目眩的感覺。
碧玉一瞧,神色便是一急:“姑娘,您這是要中暑熱了。”
謝錦也覺着頭有點暈,腳步都是虛浮的,碧玉趕忙扶着她到一旁的樹下站着,急的轉了一圈,才道:“姑娘且在這裡等等,奴婢先回去給您取點冰過來。”
着她轉身就朝家裡跑去,謝錦想示意她休息一下就沒事了,可惜碧玉跑的太快,這一下就竄出了好遠,她也沒有力氣再叫,乾脆就不做聲了。
其實謝錦身體底已經很好了,那些養在閨閣中的大姐跟她根本就沒法比,只不過她今天在朝堂上站了大半天,之後又在轎裡悶着,這纔有些受不住,回去歇歇,也就好了。
站在樹下等了幾分鐘,碧玉還沒回來,謝錦感覺眼前好了一些,甩了甩頭,也就直接朝家裡走去。
外面驕陽似火,謝錦曬的臉通紅,直接垂下腦袋,看着自己的腳尖走,地面上投了一道短短的影。
她正看着自己的影走的出神,突然之間,頭頂上陡然出現一片陰涼,地面上也多了一道影。她本來走的就挺遲緩的,這麼一下收勢不住,整個人就猝不及防的撞了上去。
臉頰碰到冰涼的衣衫,那麼熱的天氣下,渾身上下都滾燙不已,這衣衫上的涼意就像是水一般,一下就驅散了身上的暑熱。
有一瞬間,謝錦幾乎都不想離開這片涼意。但她還是趕緊收勢站好,擡頭望向來人。
晏江一手執傘,靜靜的站在她跟前,白衣如雪,綠意蔥榮,頭頂上的烈日被傘面遮住,熱氣就這麼陡然被阻隔掉,像是有一股清涼的水流在身邊涌動。
謝錦怔怔的望着他。
許日不見,他的臉容似乎有了一些變化,但似乎又什麼都沒變,還是那般的清雋美麗,身形高雅而清逸,眼睛深的像望不見底的幽潭。
他也靜靜的看着她。
她清秀的臉頰被烈日曬的通紅,髮絲也有些貼着,雖然身上穿着暗紅色的官袍,但卻沒有了平時的嚴肅感,反而多了一些少女的溫軟可愛。
一個月的時間,起來很短,可有時候卻覺得那麼長。
他們距離的那麼近,本來只有一牆之隔的地方,卻生生一個月都未曾見過一面。
此時相遇,就像是隔了一個世紀那麼長,兩人靜靜的對視着,像是在看什麼很重要的東西,但卻又像什麼都沒看。兩雙眸只是這麼靜靜的注視對方,像是下一秒就能成爲永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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