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如到得上面,打眼看時,只見四顧茫茫,身如一葉,不覺悽然,掉下淚來……心裡想到:想我如此聰明,一生命運卻如此坎坷,家業消亡,只剩得孑然一身,飄零於此。雖然僥倖賣得幾個銀子,卻又逞一時英豪敗了去,可知我這命裡是倒運的。今天到此絕島,着實與這命運一樣,上不沾天下不着地,惶恐得很吶!
“哥哥,你看,那是什麼?”
突然身邊的小姑娘指着遠處問到。
他擡眼望去,只見不遠處,草叢中有一物高凸。於是移步向前一看,卻是個牀大一個烏龜殼。他大驚道:“我不信天下有如此大龜!世人哪裡見過如此大的烏龜殼!說了也沒人信的!”
小姑娘伸手摸了摸,說到:“哥哥,你到了海外,想也沒有置辦得一件物品回去,不如把這烏龜殼帶了回去,也是一件稀罕物。”
文如本來不想這麼麻煩的,聽她這一說,心動了,想到:“是啊,我出海不但美置辦一件物品,連到手的銀錢都飛了,還不如帶了這東西回去,好歹也讓人家見識見識,免得別人以爲我撒謊,沒去過海外……這不就是明證嗎?”
“哥哥拖了回去,只需將烏龜殼鋸開來,一蓋一板,各置四足,便是兩張牀,倒還很稀罕呢!”小姑娘提議到。
文如一聽,拍手叫好。於是脫下兩隻裹腳布,接了起來,穿在龜殼中間,打了個扣,拖了便走……小姑娘也上來幫忙。
拖到船邊,船上的人見他這等模樣,都笑道:“溫先生當了縴夫了。”
文如說到:“各位好生看看,這就是我的海外貨了。”
衆人一看,此物好似一張牀,便吃驚地問到:“好大的烏龜殼!你拖來幹什麼?”
文如回答到:“不要管有用沒有,只管稀罕,帶了回去再說。”
大家笑道:“好貨不置辦一件,要這爛殼子有什麼用?”
也有人說道:“也有用處的,賣給醫家去煎龜膏,打碎了煎起來,當得幾百個小龜殼呢。”
文如道:“管他有用沒用,只是稀罕,又不費本錢,便帶了回去也好。”於是叫了一個水手,幫忙擡到艙下,幸虧海船闊大,還放得下此物。
衆人大笑了一回,說道:“到家時,有人問,我們只說溫先生做了個偌大的烏龜買賣回來了。”
文如紅着臉說:“大夥別笑我,好歹還是有用處的,絕不是棄物。”
於是隨便衆人笑去,自己取了水來,將烏龜殼裡外都擦洗了個乾淨,抹乾了,將自己的行李等都塞進了烏龜殼裡,兩頭用繩子一栓,當了個超級大箱子。
他笑着說:“這可不是派上用場了嗎?”
大家都笑得沒法了,忙說道:“好主意!好主意!溫先生真是一個聰明人啊!絕頂聰明!牛!”
到了第二天,風停了,又開船走,走了幾天,又到了一個去處,卻是福建地方了。這才定住了船,便有一夥專門接待海客的經紀人圍了上來……上
來幹什麼啊,文如很好奇,但見這些人上來就評論這家的貨物如何,那家的貨物怎麼樣,這船上又像開了一場商品展銷會一樣。
船上的人只揀了一個平日最常往來的經紀人跟了去,其他的經紀人也便自覺地散了。衆人來到一個波斯胡人的店中坐定,裡面主人見說海客來了,連忙吩咐廚師,置辦酒席,彷彿完了,這才走了出來。
文如一看,這人長得好生奇怪,雖然穿着中國服飾,說着一口中國話,但樣子卻特別,鬍子是剃了的,眼窩很深,鼻樑很高。
張二神悄悄對他說:“這人是波斯人,姓名古怪,姓哈,名叫‘哈瑪寶’,專門與海客兌換珍寶貨物的,錢多得不得了。”
正說着,這哈主人出來見衆人了,坐定,喝了一盞茶的時間,站起身來,請大家到一個大廳上入座。只見酒席已經完備,擺得還很是豐富。原來,按照舊規定,海船一到,主人家要先宴請大家一頓,然後再發貨論價。
主人手裡端着一副琺琅菊花盤盞,拱一拱手,道:“不好意思,請各位將貨單列出看看,好定坐席。”
原來這波斯人以利爲重,只看貨單上有奇珍異寶的,就請到首席,剩下的看貨物的輕重,挨次坐下去,不論年紀,不論尊卑,一向就是這樣的規矩。船上的人,貨物貴賤多少,都心知肚明,差不多就按了位置坐下了。
單單隻剩下文如帶着小姑娘,呆呆地站在那,不知道該怎麼辦。
主人見了問到:“這位客官是新來的吧,我還不認識呢。”
大家忙說道:“這是我們好朋友,到海外耍去的,身邊有的是銀子,只是沒有置辦貨物而已,今天沒奈何,只得委屈他和他的丫鬟坐末席了。”
文如滿心羞愧,只得帶了小姑娘坐了末席。文如自己知道自己是沒錢的人,也無心吃酒,只是把心事拿來想,心裡又思忖着身邊的小姑娘,帶回去了該怎麼辦?
主人是個老道之人,看出文如不快活的意思,不好說破,虛勸了他兩杯酒,便不怎麼理他了。衆人卻猜拳喝酒,吃得好不熱鬧。
小姑娘似乎看出了文如的心思,便用手肘碰了碰他的手肘,道:“哥哥不要擔心,等我們回到了蘇州,一切都好辦了。”
“哦——”文如擡頭看她,只見她身上也還算穿了件乾淨衣服,卻是自己找了件小號的衣服給了她換上的,頭髮學着男人樣子挽了起來,用一塊粗布包好了的,只是那臉仍未洗乾淨的樣子,哪裡還像個女孩子,分明就是個小乞丐而已,還被人稱着丫鬟,不由得他想發笑。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這麼好些天了,他連她姓甚名誰都沒有問。
小姑娘略略思考了一下,回答到:“我叫嫣兒。”
“哦,這名字還是挺好聽的。”文如沒精打采地說。
嫣兒?呵呵……
“咱們好歹也是出來做客,不吃白不吃,嫣兒別客氣。”林文如自我解嘲般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