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查了下初十的訪客名單,不知是巧合抑或其他原因,明日預約的訪客竟然極少,奇怪之餘,也略略地喜歡。
第二天,事先囑咐了施雲波套一輛青篷馬車,只帶瞭如煙和施雲波兩個人,從後門悄悄出來。
時間尚早,天色猶未放出,氣溫極低,街角檐下隨時隨地漾着一股喜氣,無處不綻放,不多的行人穿着新衣,步履匆匆,一天早市還未起來。
西城門不遠,聞香橋下,車子卻走不得了,施雲波遇着人糾纏,好生不耐,尖着嗓子說話,對方只是裝聾作啞,不肯讓道。
玲瓏朝如煙使了個眼色,如煙掀起一點車簾,嗔道:“就這麼一條道,讓他先過去也不妨,何必吵鬧。”
哪知對方是不要人讓,就是擋在前面不肯動。施雲波套着馬車想退也不得,前後早被攔住了,笑着說:“我家主人言道,那邊不是什麼好地方,貴主也無需過去了。”
玲瓏忍不住,發問道:“叫你家主人來見我。”
對方靜了靜,便有人發話:“玲瓏公主,小別無恙?”語音裡帶着微微的笑意,聲音明亮爽淨,玲瓏心下歡喜,止不住嘴角向上微翹,拉開了車窗:“郭公子?”
郭易鑫騎着高頭大馬,穿白狐裘,笑容溫暖:“公主,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玲瓏稍一猶豫,道:“不,今日不成……”
郭易鑫笑道:“那麼就這樣繼續耗下去,一直等到有人跑過來看熱鬧,公主你那時走不走呢?”
玲瓏氣得臉色緋紅,道:“你好大膽!”
郭易鑫笑了笑,話中有話:“臣不大膽,至少沒有公主大膽。”
玲瓏默然有頃,放緩了語氣,道:“你就是不肯讓我去,對嗎?”
郭易鑫只似是而非地道:“城中好玩地方多着呢,大冷的天,何必非要趕出城呢?”
玲瓏無可奈何,只得跟着他打回轉。
天色大亮,道路上人漸多,她所坐的車子並無特別裝飾,行人自是不讓,在街上緩緩走着。郭易鑫不離不即地跟在馬車前後,玲瓏忍不住問道:“這是去哪裡?”
“香滿樓。”
玲瓏道:“是宗家名下的那個酒樓?你……你定好了那個要做三天三夜的菜了?”她說着,臉上不由一紅,郭易鑫原是不曾忘了和她的約定,大概這幾天也是看她過於忙碌暫避其鋒。
郭易鑫果然向她一笑,道:“我倒是沒有定,不過他們今天一定會有。”
玲瓏不悅,負氣掩窗無語。
郭易鑫笑道:“這就生氣了嗎?我是說話算話的,無非今天巧合碰上了,咱們去湊上一頓,也不爲過。你若介意,今天就不叫那個菜上桌,趕明兒特特地再去一趟。我想我這點面子,也還是有的。”
他是彎下腰、貼着窗子說的,聽得玲瓏笑起來,低低啐了聲,道:“你這幾天……做什麼呢?”
郭易鑫笑咪咪地道:“原來公主也曾記掛於我?”
玲瓏臉紅得快要滴出血來,咬牙不答。
郭易鑫對着車廂,奇異地收住了笑容,眼睛裡閃過一絲恍惚之意,慢慢地說:“這兩天,我是犯了糊塗,公主勿怪。”
語氣裡有一些惘然,更多的,卻帶着玲瓏所不明白的憐憫。
玲瓏倒愣了一回,想着或許是隔着窗子,交流起來不便,多半是自己聽錯了。
郭易鑫還望着車子,臉上浮起相當複雜的神情,這個新年他不曾去探望她,的的確確是糊塗了一回,然而,想必玲瓏目前是無論如何不能夠明白的,當進封的旨意傳開,他幾乎在剎那間感到絕望,可以與太子地位相抗衡的皇御國公主啊,她不再是昔日深宮裡被遺忘的勢單力弱的嬌怯少女,他雖是皇后的外甥,三品的京官,屈指可數的青年楚翹。然而,她和他,因這一道旨意,無形之中拉開身份地位的距
離,一下子遙遙不可及。他不能不自卑。尚國公主?那似乎遙遠得在天邊的事情,連路在何方,都找不到。
他在府中飲酒,千杯買醉,未知是痛楚抑或是失落,強忍着頭痛睜開眼睛的時候,星月滿天,太子略見寂寞的身影等在月下。
“我以爲,在那次以後,不會再看到你酒醉失態了。”見他醒來,太子直截了當地對他說。
他們是表兄弟,年歲相近,自小處在一起,太子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從他內心深處發起,郭易鑫只淒涼地笑笑:“很傻,不是嗎?當初是一個身份低得不能再低的官奴,如今則是舉國上下身份沒有比她高貴的未嫁女子,而我這麼傻瓜似的行徑唯有一個後果,就是令姑母大發雷霆。”
太子淡淡道:“未必罷?如今若遂了你的心願,想也是母后求之不得的結果。”
“遂了我的心願嗎?”郭易鑫嘴邊動了動,擠出個難看的笑容,“難了。”
太子專注地盯着他,忽道:“你原來打算花多少時間娶她?”
“啊?”酒醉後的郭易鑫明顯腦子跟不上太子的轉動速度,只是莫名其妙。
“我是說你和母后那個賭,兩年嗎?”
“哦,你連這個也知道。”郭易鑫抱着頭,那裡痛得似要裂開來。
太子淡淡地苦笑:“有時我也恨自己知道得太多了。”
郭易鑫道:“嗯,兩年,那又怎麼樣?”
“你準備了兩年,就是說你曾準備花很長的時間來經營這件事,當時你想的是,她恨着你,你們之間有些仇隙,你需要很長的時間來化解她心中的怨恨,解決中間橫亙的困難,你既然做好了這樣長期的打算,爲什麼遇到一些非意想中的變化,就這麼容易頹唐?”
郭易鑫皺眉:“這不是小變化……”
太子冷冷道:“她如今是國公主,你覺得你配不上她了,沒有指望了,是這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