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累了一天,早早卸下釵環珥飾,如煙服侍她洗漱,如煙眉梢眼角俱有藏不住的喜氣,動作也比平日更爲輕巧靈便。
玲瓏道:“什麼事這樣樂呢?”
如煙愣了愣,看到鏡中玲瓏卸妝後的面龐,她的臉真是很小,一個手掌幾乎便可全部遮擋了,洗去胭脂紅影,煙雨潤霞般的肌膚如細瓷一樣柔滑蒼白,她的神情與往日無異,但如煙敏感地發覺她似乎不是特別開心的樣子,如煙心裡陡然提了起來,低頭想着措辭:“奴婢、奴婢……”
玲瓏安慰地拍拍她手,道:“如煙,你聽外面的爆竹,整整地響了幾天幾夜了,京都盛滿了一年的欣喜,都在這幾天一齊放出來了。”
如煙字斟句酌地回答:“過年了,總是人人都開心的。”
“是啊。”玲瓏淡淡笑着,笑容裡卻有掩不住的悲傷,“我小時候也特別喜歡新年,在這幾天內,我們可以忽略皇家的規矩禮儀,盡情的歡笑,盡情玩耍,便做錯了事也無人責怪,我可以收到數不清的禮物,還有母后的獎賞。”
如煙輕聲道:“公主,您想起……皇后娘娘了?”
玲瓏注意到她的稱謂,她稱自己母后爲皇后娘娘,這在乳孃,是叫習慣了改不過來,如煙不是,她從未見過陽皇后,可是她這樣叫法,明顯拉近了玲瓏與之的距離感。
玲瓏輕輕嘆息,道:“我很想她啊。母后,她不能看到我平平安安地長大,她
不能看到我進封爲國公主,母后甚至不能再過這新年了。”
母后安靜地長眠於被人遺忘的黃土之下,即使女兒封爲舉國最爲尊貴的皇御國公主,而生下她的人依然不能得到應有的地位的承認。
她明亮的眼波,爲哀愁的霧靄所籠罩,於是如煙明白,進封、賜宅,這一系列的擡舉並沒有解開公主心底深處的結,若想解開那個結,還有更漫長、更寂寞、也更兇險的路要走。
窗外,隱隱約約有笑聲,有火光,玲瓏道:“還有人在玩?”
如煙在窗口張望了一下,道:“好象在碧池邊,好些人呢。”
玲瓏並不在意,道:“也都難得出宮,新年裡沒有關係,愛鬧就鬧吧,一會兒你也過去好了。”
如煙抿嘴一笑:“是。”
停了一會,玲瓏又問:“你進宮幾年了?”
如煙道:“奴婢十二歲進宮,至今將近七年了。”
玲瓏道:“家中還有人嗎?”
如煙道:“奴婢的爹孃還在,弟弟……大概也長大了。”
玲瓏道:“你可想他們?”
如煙眼圈兒一紅,勉強笑道:“才進宮的時候是想的,漸漸的好多了。”
玲瓏笑了笑,良久無語,如煙服侍她上牀休息,明明躺下了,卻忽然又說了一句:“他們會想你嗎?”
如煙愣了一會,纔想到“他們”或是指家中爹孃,她暗自嘆息,今夜公主的情緒不佳,一直是縈繞於她過世的母后,眼見玲瓏雙目漸闔有朦朧不勝之狀,心知她其實並不真正需要自己回答,當下僅是掖好被子,放下了霞影紗帳,移燈於外,輕手躡足地悄然退出。
玲瓏睡得並不安穩,彷彿時時在做夢,夢裡霧靄茫茫,有許多人,都看不情面貌,這些人匆匆地行走來往,似在相互說話,可是一點聲音也聽不見,慢慢地激烈程度有
所增加,有人在叫着、嚷着,表情焦灼,她看着也焦急起來,不知道他們在叫什麼,她希望能聽清,有預感會發生突然的事情,終於有一線聲息透過陰霾,由遠及近:“公主!公主!”
玲瓏一驚而醒,又似乎是一直在等着這呼喚,半撐着坐起,問道:“什麼事?”
如煙驚惶不已,慘白着臉道:“公主,是……出事了!有人掉進西邊的碧池了。”
這府裡有兩個池子,碧水生情而外西邊還有一個較小的池子,壁間水瀑衝擊皆青苔,岸上亂石成堆,水極深,一個石片打進去連個漂都打不起來,名爲碧池,更象個深不可測的潭子,若有人掉進那個地方,簡直無從下手救援,更何況月黑風高。
“人呢?”玲瓏聲音出奇地冷靜,散在空氣裡,清冷冷的,奇異地帶着某種宣判式的居高臨下的味道。
如煙顫聲答:“回稟公主,那宮女只怕沒救了。”
“嗯。”玲瓏應了聲,隔了好一會,才問,“是哪一個?”
如煙卻說:“回公主,天太黑,此事發生得突然,家吏大人命奴婢趕來稟報,奴婢來時,人還未打撈起來。”
玲瓏進封爲國公主,按制宮女、內監者均爲其他皇女的三到五倍,並自有家令、家丞、食官等府吏,因皇帝進封較爲突然,內務府不及調派,且按例玲瓏擁有對府吏的任免全權,因此只指了人過來,並未安排職司,由玲瓏暫時調命原先玉淑宮的大太監施雲波爲家令,施雲波才上任即遇這般意外,惶惑不已,連夜驚動了玲瓏。
玲瓏也明白,凡是跟着她時間略長些的內侍們,都是謹小慎微慣了的,遇事驚慌,怨不得他們。
她披了短裘趕到碧池,天沉無星,碧池邊人不少,鴉雀無聞,周邊點了火把,映着黑沉沉的夜裡,只是一點點微弱跳動的亮光,照得人人臉上晦暗不明,神色驚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