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章〗權衡之術⑵
“我緊趕慢追,還是晚到一步。”郭易鑫道,“我怕事情不可收拾,這才失禮於公主,只要你沒進去,事情便容易處理得多,她畢竟不在,我們鬧的這一場,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是什麼緣故。等她回來,這次風波只怕早就傳得走樣了,她不會想得更多的。”
玲瓏心知肚明,這“風波”在其他人見了,會漸漸傳成什麼樣子,窘迫之極,半天才說:“在她門前的那位姑娘,是她的徒兒啊。”
郭易鑫微笑:“不妨,張姑娘與其師不睦。”
“嗯。”玲瓏心中記掛着更爲重要之事,擡起淚光盈盈的眼,欲言又止,“郭公子,你……”
郭易鑫挑眉:“什嗎?”
“你還會抓他嗎?”玲瓏臉上又在發燒,語音卻是涼涼的,“他是我表哥,他不是刺客。”
輪到他沉默了,郭易鑫異常興奮以至發熱的頭腦彷彿澆到一桶雪水,冰寒徹骨。
玲瓏落淚道:“清寧哥哥是無辜的,陽家……只餘他這一脈。郭公子,你高擡貴手,請容他一條生路。”
她低聲下氣地求他,而他的臉色愈發陰沉。
固然,有很多話可以搪塞,例如說這是奉皇帝意旨,最高的天在上,不論什麼恩怨情仇,在那底下都渺小得可憐,誰能夠抗旨行事?然而他明白這樣的藉口只消稍稍透露一點意思,他和她難得回暖的關係便又將恢復到最初的冰封雪凍,他仍然是爲了某種目的而欲對她落井下石、刀斧相加的那個不可原諒的人。
他長久看她,她雪白的小臉躲在濃密厚實的風狐皮毛內,幾乎看不清表情,唯有穿透過陰影的渴求的目光如此明晰,她坐在那裡,披着對她來說簡直是龐然大物的大氅,使得她的身形也似乎變得臃腫可笑,然而她睜着純粹清澈勝如冰雪的美目,所有的不合時宜都可輕易忽略,一如初遇那天白雪輕覆的一株瘦梅,他原
本是氣惱着的,惱她心心念念,只記掛一個清寧哥哥,然而面對這個楚楚可憐的小東西,恍惚間這點氣惱不冀而飛,膨脹起來的只有那一絲絲的抽痛,和悵惘。
“我答應你。”他澀聲說,“讓刺客事件,遺忘在這冬日的漫漫寒冷之中。所有不利後果,我一力承擔,只要陽清寧不再象上回那樣行莽撞大逆之事,我以後也絕不會和他爲難。”
玲瓏的臉,似乎因他的這番許諾而明亮起來,輕輕道:“多謝。”
郭易鑫不答,她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不禁又低下頭。
郭易鑫忽然把她一把拉了起來,教訓式的口吻道:“別總是藏在自以爲安全的地方,公主殿下,陛下爲你請了公主之師,似乎也沒能教會你這一點嘛。”
玲瓏身不由主,只好隨他走出曇花亭,好在漸漸習慣了郭易鑫較爲強硬的舉動,不象一開始那麼驚慌失措,也不怎麼反感。郭易鑫輕輕摘去她頭上風帽,說:“看。”
滿目都是朗拓的顏色,天空呈高遠的乳白,遠山青黛,蒼碧的離水出自梅嶺,泠泠注入亭畔深潭,潭水深不可測,如鏡如璧,閃耀冒着寒氣的光芒,四周開着紫荊、枸杞、長壽、蟹爪蘭、銀柳、火棘,乾冷的空氣裡充滿清爽的香草氣味。
這和皇宮不一樣,玲瓏心中的皇城從來就是玉淑宮冷落與落儀殿荒涼的堆砌,到處是遏制呼吸的暮氣沉沉,她多少年不曾出宮,囿於一宮一室的視線亦大大侷限了她的心境,原來,世事亦可如此靜好。
她注視那一山一水一樹一花,平靜微笑。揮之不去的陰影悄然褪卻,眼角未乾的淚痕似也遁跡隱藏,光潔細緻的臉上煥發出少女飛揚的青春。
郭易鑫卻有說不出的心痛,這個孩子,度過的是怎樣灰暗無光的生涯?難怪她內心深處盛開着衰敗的花,她晶亮的瞳子裡偶爾飄散出黑暗的氣質。
“玲瓏。”他低低地喚,溫柔地攬過她的腰。
而在他灼熱的呼吸接近玲瓏面龐時她陡然清醒,掙開了他的擁抱急急後退兩步,她眼中又滿是畏懼且戒備。
“呵,玲瓏。”他溫和地叫她名字,“請勿見怪。”
玲瓏慢慢地低了眸,半晌,道:“回去吧。”怕他不肯,又補充一句,“出來這半日,只怕底下奴才們都急瘋了。”
她對他略嫌魯莽的舉動並無特別不滿的表示,在今天以前這是不可想象的奢望,郭易鑫笑眯眯地點頭:“是啊,再不回去,只怕一會御林軍都要開來了。”
他就是管那些人的頭!她微微瞪着他,忽然綻開一縷笑顏,清淺柔軟,然而她實在是羞怯,隨着這個笑容,又一次緋紅滿腮。
他扶她上車,卻掣住車簾不肯放,還有無窮無盡的言語,只不能說,想了一會,道:“公主殿下,別在他面前提起那個人。”
玲瓏疑惑:“那個人?”
“王晴薇。”
玲瓏坐着的姿態有凝滯之感,低頭輕笑:“太子殿下好生多情。”
“你知道就好。”郭易鑫語氣含有警告的味道,“玉欣認死理,你切不可輕易嘗試,更不可試圖去――輕賤她。”
玲瓏緩緩地道:“是,我記下了。”
郭易鑫捕捉到她眼內一瞬間閃過的寒光,不知何以,心裡猛然抖了一下。
好不容易,才和她化干戈爲玉帛,但是,若等她知曉當年事裡面也有他推波助瀾的一把……他淡淡泯滅了笑容。
他送她回尚書府,主人不在,不過秋明怡給她安排的地方,另外有側院的小門可以通行,來去並不驚師動衆。
如煙等早被郭易鑫的侍從帶了回來,守到掌燈時分,總算公主好端端地回來了,看她臉色平靜,並無特別不愉之意,才放心,如煙忙着稟報:“太子派人來說,若公主明日無事,請去一趟東宮,奴婢擅作主張,代公主應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