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帝王就這樣離去,猶如當初趙武靈王狼狽的樣子。是不是曾經叱吒風雲的人物到了生命的最後關頭都會如此的不堪,病無可依之時都會露出軟弱的一面。
嬴政的死去帶給了趙高無限遐想,他知道這樣的事情自己是掌控不了的,因此他要拉一個人下水,而這個目標就是李斯。
李斯聞趙高秘傳自己,心中已猜出皇帝可能已經歸天,他極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緒,走進沙丘宮嬴政的房間。
“趙高,皇上到底如何了?”李斯進門便問。
趙高下令緊閉房門,叫一干人等全部出去,然後緩緩坐下對李斯說:“皇上已經歸天了。”
李斯望着寬大的牀上絲綢籠罩的嬴政痛哭之聲溢於言表,他慢慢走到嬴政的面前,看着他靜靜躺着,雙目緊閉,臉上的血色已經退去,面目有些扭曲。李斯雙腿一軟,對着嬴政的龍體,跪了下去。
他放縱的哭着,這哭聲是近三十年的君臣之情,是近三十年的榮辱與共。
李斯灰白的頭髮,顫動在蒼老的雙肩上,這是他多年來頭一次落淚。他侍奉嬴政三十年,亦君亦臣,感情不可謂不深。三十年來,他早已習慣了以嬴政爲中心,想皇帝之所想,謀皇帝之所謀。如今突然陰陽兩隔,縱然有千行淚,也不足以表達此刻的悲傷與迷茫。
趙高看見李斯如此悲痛心中有些不安,他擔心李斯的哭聲驚動殿外的軍隊。他緩緩扶起李斯,用帶着安慰的口吻說:“丞相大人,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李斯也漸漸從悲傷中迴歸理智,一臉嚴肅的神情又回到了從前,他收拾了眼淚,問趙高:“皇上可曾留下遺詔?”
趙高不緊不慢的回答:“有,我這就去拿。”
李斯不看便罷一看大驚失色:“怎麼可能,皇上竟然讓胡亥繼任大統?”
趙高早有思想準備,看着李斯說:“詔書在此,還能有假?”
李斯可不是那麼好騙的,他定睛一想,對着趙高一頓臭罵:“你這個閹人,竟然敢矯詔,這筆跡是你的,玉璽在你手裡。篡改詔書易如反掌,你可知道,這是滅九族的大罪!”
趙高也不甘示弱,對着李斯吼道:“閹人怎麼了?我趙高沒有家人沒有後代,滅九族和滅自己毫無區別。告訴你,皇上是準備讓扶蘇繼位,蒙恬輔政。但如今定太子之事就在丞相與在下一口之間,你到底有何想法!”
李斯見趙高發飆緊緊的吃了一驚,這麼多年來,他從來沒有見過趙高如此情緒激昂過。一向視爲奴才小人的太監怎麼敢在自己的面前如此大膽?
趙高看李斯猶豫,趁熱打鐵說:“敢問丞相,您於蒙恬功勞孰高孰低?長公子對您和對蒙恬的信任孰高孰低?”
這話說的太刺骨了,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個道理他李斯再明白不過了。只是自己輔佐皇帝平天下治社稷,已三十年。不是他居功自傲,論功論能,朝中大臣,誰人可及?即便是蒙恬,也無可比擬。
趙高看出了李斯的心思,接着說:“小人知道丞相大人與蒙將軍有交情,但廟堂之事國家政治不是兩人的交情好就可以共事的。公子扶蘇天生向善,他與先帝之間爭吵之時的情況你我都是看見的。而扶蘇所抵制的政策名爲先帝所頒佈,實際上都是出自丞相您的手,您覺得扶蘇繼任大統還會用您嗎?”
這一語中的,說出了李斯的心中所慮。李斯最擔心的就是自己的政治生命終結,此刻,李斯開始動搖了。
李斯說:“你可知道,矯詔可是滔天大罪?”
“此室之內,只有丞相與高二人,無人知曉。”趙高一臉肅殺的說,“小人已將自己全盤托出,如丞相大人不同意,趙高是萬萬不能讓您走出這間屋的。”
面對趙高的威脅,李斯心裡感到恐懼。若單打獨鬥,他一個老頭如何是趙高的對手?儘管殿外有大內侍衛,但如此魚死網破的局面是他們二人誰都不想遇見的。
李斯定了定神說:“先帝二十餘子,爲何一定要立最小的公子爲皇帝?”
“丞相大人爲何聰明人說糊塗話?”趙高笑了笑說,“無能之人方可顯示大人治國之能臣的本色。”
趙高知道李斯已被自己說動,他要將李斯最後一道防線徹底摧毀:“大人請想,公子扶蘇結交儒生,信奉禮教,不思法治。想當年,扶蘇屢次頂撞龍顏,反對大人的政策天下人共知。扶蘇爲公子尚且如此,一旦當了皇帝,大權獨攬,結果可想而知。扶蘇當國,必然廢先帝之法度,以虛仁假義順從天下百姓,取悅臣民。丞相大人還有你什麼事嗎?”
李斯聽了無言以對,沉默着思索着,如果他心中的疑慮還有一絲,那麼趙高下面的這句話將是壓垮他心中防線的最後一根稻草。
“商鞅功勞不可謂不高,當秦惠王當皇帝之時,還是將他車裂以堵反對人之口。商君如此,丞相大人方能全身而退?”
李斯的心裡防線徹底奔潰,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立扶蘇是一個死,立胡亥可能自己還可以做一個掌握實權的重臣。孰輕孰重,李斯不可謂不清楚。
“你有什麼打算?”
趙高知道李斯已經和自己站在一條戰線了,踏實的說:“此事還需與胡亥說個明白,讓他認認真真的做一個皇帝。”
趙高拱手一禮,便準備出門到胡亥那裡陳述利害。李斯冷靜的一想,冷冷的對趙高問道:“篡改先帝遺詔,對你有什麼好處?”
趙高一聽,心中大喜。他知道李斯這樣一問,便是徹徹底底的同意自己的意見了。自己的性命不但可以保住,在必要的時候還可以實行反擊,以達到自己最終的目的。
李斯這一問的目的不言而喻,他要摸清趙高的態度,看看趙高是否有狼子野心,會不會對自己的地位構成威脅。
人事狡猾如趙高,服低做小,是趙高的拿手好戲。趙高動情的說:“大人知道,蒙毅對小人一直有成見,若蒙氏得勢,我必然一死。胡亥若爲太子,小人可倖免一死。螻蟻尚且貪生,何況人乎?”
李斯聽着他的陳詞,似乎也合情合理。
趙高繼續訴苦:“小人出生卑賤,身在宦籍,肢體殘缺,自以爲羞。正所謂朽木不可雕,糞土不可杇,小人不求其他,只求能夠繼續伺候皇帝,僅此而已。”
至此,李斯深信不疑,同時他們二人也正式開始了政變的步驟。
這輩子李斯做錯過兩件事,一是將嫪毐推薦給呂不韋,差一點讓秦國毀於這個怪物手中。二是與趙高密謀篡改密詔,或許,這一次將大秦的百年基業毀於一旦就不是差一點那麼簡單了。
趙高還需繼續奔波遊說,他來到胡亥之處,開始了對胡亥的說服。
其實胡亥的工作太好做了,將胡亥說服,直接告訴他,從現在起天下就是你的了。胡亥在經歷了驚恐、難以置信、竊喜、坦然之後也接受着這一事實。天上掉下如此之大的餡餅誰會不想要?更何況,還有兩個廚子爲他將餡餅烹飪調味,自己只需品嚐即可。
從頭到尾,趙高都是在遊說安排。他將胡亥伺候的服服帖帖,讓他對自己的行動十分滿意。他知道,和胡亥這個小皇帝爭功毫無意義,他需要爭的是李斯的功。趙高心想:一直以來都是自己左右逢源,你李斯有何功勞,將來你的丞相之位我也要慢慢將你架空。
趙高之心狠毒至此,讓李斯始料未及。趙高的城府之深,也讓李斯措手不及。趙高說服李斯後依舊喋喋不休,並一直在胡亥的面前離間着李斯與這個涉世未深的小皇帝的關係。
“李斯身爲帝國丞相,倒戈卻如此輕易,視政變爲兒戲,可見此人極不可靠。”趙高對胡亥教導說,“他今天可以立你爲太子,明天說不定就可以立別的公子爲太子。皇上可要防着點,定要三思啊!”
胡亥問:“那如何是好?”
趙高點到爲止,不再言其他。這個時候還不是對付李斯的時候,相反現在正是需要他的時候。
三人相約而見,密謀三日,終於達成了一致。胡亥坦然接受皇帝一事,快到弱冠之年的他從未想過自己可以登上大位。畢竟,在他的前面有二十多個哥哥,無論如何也不會輪到他這裡。幾日的過度,他心裡也不再驚恐,既然有人硬說自己行,那麼不行也行。
李斯三日來輾轉反側,他想起裳兒那張甜美可人的臉龐心中痛不欲生。他知道,如果裳兒知道自己背叛了嬴政,背叛了扶蘇將會是怎樣的一副面孔。可是,自己此時實在別無選擇,不要怪父親了,處在政壇,必將身不由己。
趙高的命暫時保住了,更重要的是他對權利的巔峰已如此的接近。他和胡亥一樣,對自己今日的地位從未敢想過。這個帝國的命運就掌握在他們三人的手裡,這是一種什麼感覺?無言以對,無與倫比,刺激亢奮,不言而喻。
正在這時,門外來報:“蒙毅將軍已回,現在離沙丘行宮五里處換馬飲水,很快就要覲見皇上。”
三人同時一驚,沒想到蒙毅回來的如此之快,不由的張皇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