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太過在意,所以無法做到時時理智,遑論,將將從場夢境中醒來。
一躍而起,幾個箭步衝到牀邊,揮手掃開紗帳,明明攤開的薄被無甚起伏,卻也要揭起細查,找不到她,怎肯死心
莫不是那冥王好像它和那疤臉丫頭幾乎同時來到扶楚身邊,至今已有七八年,應不會傷害她,突然想起之前冥王劫持姒嫣,將她頭上插滿潔白羽毛,結合方纔夢境,恍悟,這麼多年,冥王一直沒有忘記卿心,它是條極有靈性的蟒,狡黠如精。
當時扶楚入京朝聖,並沒有將它帶來,此地距宋宮不遠千里,它竟也尋來,莫不是趁他不備,打算將她帶回去
姜太后早已佈下天羅地網,身中奇毒的扶楚回去,就是自尋死路,縱然她身邊有個高手胥追,可那胥追連他都打不過,何況是蕭白璧。
赫連翊也是在事發後才調查明白,蕭白璧就是子墨,按理說,他應尊子墨一聲小師叔的,他這位小師叔,很久之前就是一等一的高手,後來又承了玄乙真人畢生功力,更是深不可測,扶楚這個時候回去,蕭白璧焉能放過她。
本來他還猶豫到底該不該給扶楚下藥,她那性子,知道他再一次欺她,大約一生都不會原諒他了,可獲悉欲至她於死地的就是子墨後,他不再遲疑,罷了,就算恨着他,這世上,總是還有這個人的,煎熬多年後,才能體會,只要她還存活於世的好。
他雖被篡權,實力還是有的,護着女裝的她,並不是難事,只怕他當年那樣傷害過她她不肯跟他走,讓她忘掉一切,他們重新開始,最好永遠都不再記起女子,多半感性,一旦深愛上他,便不會再和他斤斤計較,等她離不開他,他就帶她回晏國,就讓扶楚像姜太后等人希冀的那樣死去,恢復她平公主的身份,或許,他還會補給她一場盛大的婚典,畢竟,這是他赫連翊的王后。
沒在他身邊的這些年,她曾和別人拜過堂,沒有關係,那個男人他會讓他神不知鬼不覺的徹底消失,就算她曾和那個男人有過關係,只要她願意愛他他也可以不再計較,這個亂世,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就好像他曾以爲深愛的姒黛,他連她第一個男人都不是,還有在世人眼中純潔如蓮的姒嫣,也曾在姒黛的算計下,懷過狐丘的孩子,不是當年,他承諾過只要她給他誕下兒子,兒子一落地,便會受封世子,即便來日她年老色衰,地位也絕不會被後來的美人所動搖,這是一個女人一輩子最大的榮耀他願意給她。
最初用藥,是他以嘴喂她,後來她醒過來,他也是盯着她服下才放心,其實本可以不用那麼麻煩,有隻服下一劑,就可以叫她忘卻前塵舊夢的,只是御醫說,那種見效快的,傷害也大,她身子那麼虛,萬一控制不好,一碗下去,不但忘記所有,怕連正常的思維能力都沒有,成了癡愚,若那樣,她確實再也不會逃離他,可那不是他希望的,他渴望她的身,更渴望的是她的心。
他這一生,最快樂的日子,是她給予的,他很懷念。
慢性藥,每日需服三粒,服了那麼久,御醫謹慎的提醒他,已經差不多,再服下去,恐將傷腦,他聽得懂御醫的話外音,卻不敢立刻給扶楚停藥,萬一她對從前還有些模糊的印象可怎麼好
遲疑着,吳泳捎來少叔秉的原話:臣若沒記錯,陛下尚留着當年畫戟斷刃。
那本該丟棄的東西,他卻將它撿回,是她從自己胸口中拔出來,聲東擊西,以求脫身的利器,上面淋漓的血,是她的,他不捨的擦掉,用潔白的絹子小心翼翼的裹起來,藏在寢宮枕下,就算姒嫣侍寢,也沒資格在他寢宮留宿,除了格外親近的幾個心腹,沒有人知道他的枕下還有那麼個物事,今次,吳泳將它帶來。
掀開錦盒,絹子早不復潔白,上面乾涸暗淡的血跡斑斑駁駁,吳泳走後,赫連翊看看斷戟,又看看躺在石板上睡覺的扶楚,他手心沁出汗來,這是一場賭博,只要將這斷刃送到扶楚面前,若她對過去還有印象,一定會現出異常反應的,畢竟,這麼深刻的東西,實在是極難忘掉終於下定決心,將斷刃擺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後,他已做好最壞打算,一旦,她反應強烈,他就打昏她,如果,她執意離開他,他就給她下那快效藥,哪怕她當真癡傻了,也要留下她,大不了,輩子時間去給她治病。
她起身後,手指不經意觸到那斷刃,那一刻,他聽見自己的心砰砰的跳,比他十七歲那年起事時還緊張,緊緊的盯着扶楚,看她用手指一點點描繪那斷刃的輪廓,待觸上刃尖時,她的手一顫那處,曾刺進她胸口的。
輕顫過後,她一把捏起斷刃,他嚥了咽口水,看她怒氣衝衝靠過來,他仰頭閉眼,手攥成拳,已做好準備,只待她近的身前,就放倒她將那刃尖抵上他脖子,就在他舉起的手刀落下前,厲聲開口:“姓凌的,你不說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是你更勝手足的心肝肉,你看誰家把破刀擺在心肝肉邊上,莫不是嫌我是個瞎子,想謀害我,去娶好的”
他睜開眼,鴛鴦眸裡波光瀲灩,至極的溫柔語調:“你生我氣,是爲這個”
她擡起腳,重重踏上他腳背,還狠狠的碾了一碾,滿意的聽着他吃痛悶哼聲,纔將一口咬得咯吱咯吱響的貝齒鬆開:“裝什麼糊塗,告訴你,我眼睛雖看不見,心裡可明鏡似的,不會那麼容易被你害死的。”
他諾諾稱是,笑勝夏hua,自那日開始,便不再給她喂那慢性的藥。
亂世湮華紫筱戀喜
她忘記的事情,冥王可記得,是他太過輕敵,甩開棉被,衝出竹屋,方圓百里,全是他的眼線,她一個身體孱弱的瞎子”能跑多遠出去
遙望天際,唯剩太白星孤獨閃耀,環顧四望,處處空,心中驀地催生蒼涼,竟記不起來,當年他刺她一戟時,究竟在想些什麼
即便他拿捏得住分寸,可能拿捏住人心麼,如果,那個時候不曾急功近利,她便不會流落在外,遇上別的人,不再專屬於他。
小欒說過的,他得了她的身之後,冷落她的那段時日,她的狀態大不如前,那個時候,她已愛上他了吧,在他愛上她之前,她便動情了,可隨後,他慢慢明白過來,自己愛她,而那個愛着他的她,哪去了
悲涼,沙啞,驚飛雀鳥無數:“奴兒,你在哪”
山谷回聲:“奴兒,你”
悠遠:“奴兒”
“吵死個人。”
許是因他看的太遠,竟沒注意到側坐在矮瀑下的水潭裡突起的巨石上的窈窕身影,快步迎過去,一丈開外,頓住腳步,鴛鴦眸裡現出短暫迷茫。
這裡十分閉塞,平日只有馮家村的人經過,近來被連傷數命的斑毛大蟲鬧的惶惶不安的村民,天亮後都不怎麼敢進山,所以,扶楚很放心,穿着很隨性。
隨意披了件廣袖素袍便出來了,想來是要洗澡,臉上沒有覆上布巾,閉着眼,濃密睫毛如蝶翅般微顫,長髮散下,髮梢蕩在水面,她以手代梳,慢慢順着垂在身前的髮絲,領口大敞着,優美的頸子,秀雅的鎖骨,賽雪的肌膚,深刻的丘壑,袍擺捲起,露出兩條潔白誘人的長,腿,一腿探入水中,輕輕划水,一腿曲起,足踏身下巨石。
踏着石面那隻足的腳踝處,赫然懸着條烏金鍊子,即便沒有陽光照耀,也折着詭異光芒,襯得她愈顯妖魅,若此刻有人誤闖進來,定會將她誤認成山中妖精了。
許是久久等不到他反應,她慢慢轉過頭來,緩緩睜開眼,衝着他嫣然一笑:“凌羽,你這麼急急找我,所爲何事”
轟的一下,他腦瓜子充血,局部地區更充血,鼻間有熱流涌出來,忙伸手捂住,不自在的別開視線,含糊道:“我一覺醒來,發現你不見了,你眼睛又不大好,我自然要找你。”
她脆生生的笑,彷如當年天真時:“身上有點膩,出來洗洗,你莫不是以爲,我和小乖私奔了”
他還真是那麼以爲的,當然他絕不可能當她的面承認便是,胡亂擦去新涌出來的鼻血,十分不屑的:“你是我的女人,就算小乖乖,是個俊美男子,我亦不會擔心,何況是條沒腦子的長蟲。”
扶楚眉眼處含着一點笑,赫連翊偷瞄一眼,鼻間又有暖流涌出,就在他點評完冥王是沒腦子的長蟲後,沒想到扶楚袍角突然一掀,赫連翊驀地瞪圓眼睛,呆愣愣的發現她的腿幾乎全露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