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起頭來,透過繁密枝椏,遙望北方天空,半年時光,應該差不多了吧好些次,他捕捉到扶楚認真看他的目光,裡面的柔情,他不會認錯。
還能怎樣,他是一國之君,江山社稷,是他不可推卸的責任,便是昏君,也該有個底線,嘆息一聲,淡淡道:“傳話給嫣兒,不久之後,孤希望見到的是保養得宜的姒夫人。”
不要在王后面前,丟了孤的顏面。放在以前,這話,他定是不假思索的脫口,可此刻,話到嘴邊,竟生生嚥下,而莫名的不安卻涌上心頭。
搖了搖頭,他赫連翊會怕,真是可笑。
少叔秉聞聽此話,歡欣雀躍,沒注意到赫連翊的異常,連連點頭:“臣立刻回去,將這個好消息告知大家。”
要見姒嫣,自然是回宮了,且就在不久之後,叫人有盼頭,這個消息,真是極好的。
少叔秉走後,赫連翊當天下午就轉了方向,扶楚見到,只是多看了他幾眼,並未出聲。
扶楚不問,赫連翊自然不會解釋,行進速度較之從前,明顯快了許多,且他黏她更緊,是恨不能出恭都要綁在一起的,被她毫不客氣的用他的烏金摺扇揍了幾次,才安生。
本來就冷了,還往北走,赫連翊不再選擇山山水水的地方,而往鬧市走,只有那樣,夜裡纔會有客棧住。
當然,往大地方走,他戴斗笠,她戴幕離,雖怪異了些,可總比以真面目示人,徒增麻煩的好。
進了冬月,他們距晏國新都只差二百里了。
爲方便行事,赫連翊稱王后將都城南遷,新都緊鄰虞國。若不是生了變故,虞王都。就是原定的晏國新都。
臨近國度,人來車往,客棧很大,可時常出現來晚了就客滿的情況,當然。赫連翊的食宿早就被人暗中安排好了,不管再擠的地方,也絕對遇不到客滿。
這一晚住得館驛,整個天字號客房全被包下。不過赫連翊和扶楚只能住一間,餘下都空着,赫連翊很大方的告訴冥王。它可以每半個時辰換一間房睡。
被冥王狠狠鄙視,轉頭扭着身子爬走了,它是條很有志氣的蟒蛇,不讓它睡扶楚被窩,那它就蹲扶楚牆角好了。反正,不能順了赫連翊那厚臉皮的無恥之徒的意。
自從掉轉方向後,扶楚清醒的時候,赫連翊便不再批閱公文,兩個人在一起。哪怕靜靜相依,都是難以言喻的幸福滋味。
大多時間。是扶楚枕着赫連翊腿上酣睡,這一夜,卻換了赫連翊輕枕扶楚的腿,枕了不多時間,怕麻了她的腿,移開頭,靠近她小腹,伸手輕揉了揉,隨後乾脆將耳朵緊緊貼上她小腹。
聽了好一會兒,撇了撇嘴:“跟奴兒一樣懶,都不動的。”
扶楚擡手將他一縷擋眼的額發捋至耳後,輕笑道:“還不到時候。”
赫連翊擡手攥住她捋完額發便要收回的手,牽它貼上他的臉,耳朵仍貼在她小腹上,眼睛卻睨向她:“奴兒,我沒有沒告訴過你,我們還有個十分出色的兒子,他叫赫連洵,長得和我一模一樣。”
有些事情,該透露給她知道了。
扶楚低頭看他:“嗯”
赫連翊不自然的別開眼:“其實,我並不姓凌,我乃赫連氏。”到底不敢直接說,自己就是赫連翊。
扶楚眨了眨眼:“聽你這麼說”
老半天沒有後話,赫連翊緊張的轉過視線:“怎麼”
扶楚雲淡風輕的笑了笑:“沒什麼,倒是曾經夢到過一個小男孩,很像你,可夢裡的男孩,卻是叫姬洵的。”
赫連翊心頭一抽,姬,虞國國姓,她想讓他們的兒子隨母姓,這怎麼可以:“奴兒,夢中事,當不得真。”
扶楚仍維持着那樣的笑:“那是自然,我從未當真。”
眸子裡有什麼東西閃爍着,可思緒偏離的赫連翊沒有發現,他屈起胳膊支着天頭,另一隻手仍緊緊攥住扶楚的手,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胡思亂想着,想着想着就想起來白天有個商隊進程,通關時排查,耽擱了些時間,沒想到挨着他們的一輛馬車上有人提起玉傾城,他沒辦法阻止,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偷看她反應,見她神色如常,才放下心。
玉傾城,活得男不男女不女,算什麼天下第一美人,想到這個名字,赫連翊便覺得心裡頭堵,撇撇嘴,咕噥道:“既然我們的洵兒像我一樣俊,那我們的小奴兒,一定會像你一樣美,什麼玉傾城,銅傾城的,統統閃一邊去,我們的小奴兒纔是真正的天下第一美人,她是我的心頭肉,我會讓她無憂無慮的長大,她想要什麼,我就給她什麼,哪怕去天下摘月亮給她,她會像從前的你一樣可愛,對了,我給她取名叫靈兒,赫連靈兒,你覺得可好”
赫連靈兒扶楚垂了眸,老半天,才幽幽道:“凌和靈同音了,不好。”
赫連翊皺眉:“我們那裡,沒這規矩的,呃,其實我總覺得我們的女兒是個靈秀的,纔想起這麼個名字,不過你不喜歡,那我就再想想。”
扶楚含糊的應了句:“不着急,你慢慢想亂世湮華紫筱戀喜初五夜裡,赫連翊接獲消息,狐丘攜五千精兵出現在新都附近;
初六一早,又有消息傳來,宮內發生騷亂,姒嫣不知所蹤;
送宮內騷亂消息的人前腳剛走,後腳又來人送來城內消息,說有一大批不明身份的人正快速逼近新都
赫連翊斟酌再三,決定暫時一個人回宮,將扶楚託交給心腹,另派三十個暗衛保護,送往新都附近的別苑。
那是他偶然間發現的,意亂時靜心的地方,鮮少有人知道。
初七一早,赫連翊千叮嚀萬囑咐,才依依不捨的辭別了扶楚。
一個進新都,一個去別苑。
初八夜裡,扶楚住進赫連翊的別苑。
夜色深沉,朔風刺骨,見不到上弦月,只有厚厚的雲層鋪滿整個天空。
扶楚撫着冥王的小腦袋,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何其相似。”
雖赫連翊是秘密回宮,可一聲令下,早有人打點得面面俱到。
別苑的寢殿薰好了,推開房門,清淡香氣撲鼻而來,入了冬日,不管赫連翊有沒有回來,寢殿內還是按照慣例換過冬帳和冬被,臨時抽調來兩個靈巧婢女侍候着,另外備好幾個湯婆子,這是赫連翊格外交代的,是怕自己不能給她捂被窩,她夜裡會冷。
當然,他不在,冥王那死不要臉的一定會趁虛而入,不過就算它鑽進扶楚被窩,他們兩個誰給誰溫暖,不用腦袋想也知道。
赫連翊想了很多,就是沒想到,扶楚,早已不再畏寒。
儘管如此,赫連翊不在的這個夜裡,扶楚還是沒得了踏實好眠,天不亮便醒來了,睡在外間的婢女聽見響動,一點都沒耽擱便起了身,小跑進來,低眉順目的問她可是要出恭。
扶楚目光幽深,聲音清冷:“可知今天是什麼日子”
婢女愣了愣,隨後小心翼翼回答:“今兒個是冬月初九。”
扶楚冷冷一笑:“總歸是晏國人,不會連今個兒是什麼日子都不知道吧”
不怒而威,婢女打了個顫,頭垂得更低,沒有人告訴過她眼前這個豔光四射的夫人是誰,上頭只吩咐讓她小心侍候,萬一出一點差池,就拿她腦袋頂罪,哪敢有絲毫怠慢。
身爲晏國人,誰人不知今天是什麼日子,把她知道的歷史上今天全抖出來:“回夫人話,八年前今日,陛下迎娶虞國昇平公主爲夫人;五年前今日,陛下攻入虞國,夫人亡故;四年前今日,陛下迎娶虞國姒太后胞妹爲如夫人。”
扶楚點了點頭,意味不明道:“多好的日子。”
婢女不敢察看扶楚顏色,只能低低垂着頭,靜待扶楚發話,許久,才聽她吩咐道:“聽說這裡有溫泉,引我去洗洗。”
婢女有些好奇,這位夫人怎的晚上不洗,要一早起來洗,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做下人的,怎能隨便質疑
低低應諾,取來搭在一邊的狐裘就要往扶楚身上披,卻被她伸手搪開:“不需要。”
婢女囁嚅:“夫人還是披上吧,變了天,要下雪了,連通寢殿和溫泉的廊道很長,這一早的,很是陰冷,着了涼可怎麼好呢”
扶楚已不耐煩,直接往門外走去。
婢女捧着狐裘追過來:“夫人”
扶楚頭也不回:“帶一件絲袍過來。”
婢女打了個寒戰,這麼冷的天,穿絲袍
眼見扶楚已經走遠,那婢女不敢耽擱,忙去取了絲袍,快跑着追了過來。
進到溫泉,扶楚纔看清那婢女捧了件白色絲袍過來,不覺蹙眉:“這個顏色我不怎麼喜歡,可有紅色的”
婢女眨了眨眼,看着堆在岸邊,扶楚剛剛褪下的白袍,她曾以爲扶楚是喜歡這個顏色的,不過,就算她不喜歡,也沒有辦法,因爲,將將送來的一車新裳,無論內外,都是勝雪的白。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