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樹莊上的人家聽說是在這裡種西瓜的臨沂大個子推薦的桃樹苗子,而且包栽包活,等第三年結了桃子再要錢。除了羅**子家和鴨子自己家外,別的人家就讓大隊和小隊幹部家前屋後地大致測量了一下,看能栽多少棵,當時就和大隊簽了多少棵的合同。
就有樹販子帶着不怕哭樹漿了的油鋸子,一個星期就放倒、拖走了哭樹莊的這些哭樹。
鴨子就和造橋工地的王隊長協商,大隊貼柴油,再花點菸,請這邊工地上開挖掘機的師傅晚上沒事時幫着把哭樹莊各家家前屋後栽桃樹的樹塘給挖出來。
這王隊長平裡在這裡有個大事小事的總要來找他幫着擺平,自然沒法拒絕他的請求。滿口答應後又私下裡跑街上郵電所給領導彙報了一下,領導自然體諒他在外邊的難處,痛快地答應了。
又花了個把星期,工地上的挖掘機就把各家家前屋後好挖的地方都挖好了。剩下的挖掘機不好作業的牆拐角什麼的,就各家自己人工挖。
鴨子家的哭樹雖然沒刨,但卻在自家靠近社場邊的兩畝麥苗長得綠油油的地裡,讓挖掘機整整齊齊地挖了八十個桃樹塘。
樹塘挖好了,各家又按臨沂大個子的要求,先往塘裡填了些豬臊泥尿屎糞之類的農家肥。
萬事俱備,只欠樹苗。
鴨子在刨樹之前已給臨沂大個子寫了封信,說了需要多少棵桃樹苗,到樹塘挖好還能有多少天。
挖好了樹塘的第二天上午,在公社上班的鴨子就收到了臨沂大個子的回信。先說是他和運桃樹苗的三輪車定於某日從臨沂起程往這邊來,鴨子看看牆上掛着的日曆,是兩天後到這裡。再往下看時,鴨子簡直驚呆了——
“周書記託俺打聽的事,已找到當年的接生婆婆,那可是個大人物的兒子!當年那個大人物的老婆抱着這個嬰兒去找他爹時,身上果然有個記號的。等見了面詳談。。。。。。”
哈哈,真的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會是什麼記號呢?大概是大個子知道這信到他人也就快到了,加上他又認字不多,所以就留“見面詳談”了。
但願北京老侉子的這個失散了三十年的兒子,還在本縣這個地盤子上好好地活着。
要是不在人世了,或是不在本縣這個範圍,這事也就到此爲止了。估計北京的老侉子對此事本來也沒抱多大希望,畢竟這麼多年了,他母子又浮萍一樣地只是途經此處。
中午在公社食堂吃了飯,鴨子就過了河來到了大隊部,在裡間的牀上睡了個午覺。下午兩點半鐘的時候,估計羅二爺在班上了,就往公安局打了電話。
電話那頭羅**子一聽說真的打聽到了當年那個孩子身上真的有記號,就迫不及待地問是什麼記號?鴨子就告訴他,臨沂大個子識字不多,信上說不清楚,兩天後他從山東送桃樹苗過來後見面詳細說。
羅**子長嘆一聲道:“這件事拖了這麼長時間,快成了我的心病了。現在,多虧了侄兒,孬好也就快要有個交待了。臨沂個鬍子是後天到吧?來了就趕麻給我打電話。”
掛了電話,鴨子走出大隊部,看看門前挖的十來個樹塘,又轉到屋後,看沿着魚塘挖的那一圈的樹塘,想象着春天裡桃花映水紅的美景,想象着全哭樹莊春天裡仙境一般的雲蒸霞蔚,一改過去的灰頭土臉的色調,到時,這裡鄉親們的氣質都會有很大的變化。。。。。。這些,可真的讓鴨子心裡有了不小的成就感。
靠大隊部屋後檐的這棵大桑樹沒有鋸,不知爲什麼,自從羅倩倩爲吃這棵樹上的桑棗子掉到水裡後,他每次到大隊部來都要到後邊看上它一眼。羅倩倩也多次在電話裡提到這棵老桑樹,說城裡的河邊都是垂柳花草什麼的,真的喜歡這棵老桑樹,結的桑樹棗子讓她一想起來就淌口水。那天,鴨子還特別吩咐給魚塘邊的桃樹塘裡倒農家肥的小隊長,在老桑樹根下不遠處挖了個塘,也給倒了框農家肥。
羅倩倩還說,一定要把這棵老桑樹照看好了,自己的魂掉在它底下還沒找回來呢。一天到晚心裡總想着這邊,老桑樹老在她眼前晃。
關於那雷雨後的下午和晚上發生的事,一樣地也老讓鴨子想着。
所以,鴨子保留了這棵老桑樹。
在保留了這棵老桑樹的同時,也似乎理解了他媽媽對家裡那幾棵大哭樹的說不清道不明的眷戀之情,也就不再和她提什麼時間把家裡的哭樹刨了的事了。
鴨子看到大隊會計提個人造革的黑皮包和副書記一塊走過來了,就也回到了門口他們聊了起來。
不大一會,大隊幹部和生產隊小隊長都陸陸續續地到了,今天下午是開會佈置計劃生育工作。
結紮、上環、引產、罰款,年年這都是大隊工作中的重中之重。
自然,這些日子也是哭樹莊上下雞飛狗跳的時候。
大家都找個地方坐了下來,鴨子就坐到辦公桌前開始講話——
“今天把大家找來,是說一下這次計劃生育的事。這分田到戶了,說實在的,大隊的工作是重了。首先是多了徵購、提留,得各家各戶去跑。第二就是這計劃生育的事,農村人這傳宗接代、多子多福的思想不是一時兩時能改過來的。特別是現在分田到戶了,那家沒有個男勞力能行?所以他們想一定要生個兒子的想法是可以理解的。其實,在座各位嘴上不說,心裡也這樣想,對不對?”
大家就鬨笑了起來。
鴨子喝了口水,等大家安靜下來了,又接着道——
“今年的計劃生育這個事呢,昨晚我已和幾個大隊委研究過了,要做到鬆緊有度,抓住重點。有的大隊昨天就在牆上刷上石灰標語了,說什麼‘誰生二胎就揭他家的房,殺他家的樹,扒他家的糧,牽他家的豬’,還有的說‘誰生二胎就叫他家破人亡’。。。。。。這些,我們哭樹莊都不能搞!大家都是中國人,誰也說不清這事什麼時間會攤到自己頭上。”
大家又笑了。
等大家笑過了,鴨子又講——
“但是,說歸說笑歸笑,公社下的硬指標是一點不能含糊的。全大隊,三個引產,十五個結紮,罰款任務是一萬二。其餘的該上環的要百分之百上環!”
大家又吱吱喳喳地議論了一會,鴨子繼續道——
“比起去年好象任務大了些,但比起別的人口和我們差不多的大隊,任務還是不是最多的。我說的鬆緊有度,具體做起來就是,首先考慮有兩個兒子的,第二就是有男戶。最後看看,有的人家生了五六個丫頭自己也生嘆性子了的,大隊在對這些戶動員結紮時再告訴他們,每戶大隊再獎勵一百元。對那些無男戶的上環、引產都要手下留情,暗地裡能鬆就鬆些,逼得人家和你動刀子,雖然有我給你撐腰,那罪還要你自己受的。”
大家就又笑了一回,還有幾個小隊長鼓起了掌。
“這次的計劃生育工作我們一定得拿個頭名,公社的獎金和罰款回扣,除去本次的吃喝開支剩下的錢全部作爲大隊給你們發的獎金,裝進你們的口袋!”
這次大家全都鼓起了掌。
“回去後,大家先做好自己親戚朋友的工作。老百姓也會在那看着你們這些親戚朋友,他們帶了頭,別人纔沒有話說。這罰款的一萬二任務,我們哭樹莊三天後就去公社交給計生辦。這時別的大隊大概剛去各家催要,這一項我們就算跑在前面了。這錢我帶頭先拿出一千墊上,剩下的大隊幹部一人拿出五百,小隊幹部一人拿出二百。你就抓彎磨債、去偷去搶也行,這錢三天後大家一定得先墊上。半個月後,我保證一分不少地把這錢還給你們,分外還加上大家在這次工作中應得的獎金。”
鴨子的話講完了,就喝着水聽大家在討論。
這是鴨子當上大隊代理書記以後,第一次全權佈置這樣的工作。大家覺得他說的實在,工作思路大膽。對老百姓,對他們這幫大小隊幹部以及對公社,於情於理於法,都很到位。跟着這樣的書記後邊幹,那才叫一個心服口服,不用揮鞭自奮蹄呢!雖然有兩小隊長家庭比較困難,但當鴨子問他倆時,都毫不含糊地表示回去後就找親戚家借去,保證不會拖大隊後腿。
大家討論了一會,副書記又就第二天的具體工作按排講了一會,大隊會計把填好的幾疊計劃生育通知單按各個生產隊發給了小隊長,大家就散了會。
這晚睡到半夜裡,鴨子起來撒尿,隱隱約約地好像聽到野天湖裡隨風傳來大狗子的歌聲——
大海航行靠多手,
萬物生長靠太陽。。。。。。
一陣呼呼的風挾着落葉的“沙沙”聲過去了,歌聲又聽不見了。
鴨子就想自己睡的迷迷糊糊的,可能是聽錯了,那大狗子的嗓子是何等的嘹亮啊!上了牀在被窩裡要睡着時好象又聽到大狗子在野天湖裡唱了,鴨子想可能是自己做夢了,也可能是自己太想大狗子了,太懷念這野天湖裡他的歌聲了,就產生了幻覺吧。等這段時間計劃生育忙過去了,就去敬老院看看他娘伢倆,再給大狗子帶兩包煙,最好再提瓶酒。。。。。。
瀝瀝淅淅地又下起了雨,雨越來越大,鴨子就又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鴨子一到公社上班,就有敬老院的人來找他,說是大狗子昨晚出去一夜沒有回去,是不是回哭樹莊了。
鴨子猛地想起夜裡隱約聽到的歌聲,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放下電話,他就出了公社家天,往街頭河堆這邊來了。他要回哭樹莊看看,今夜是不是大狗子回來了,他現在在那?
爬上了河堆遠遠地望見對岸哭樹莊的下游不遠的河邊,圍着一圈子人。
鴨子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不會是真的出事了吧?
下河堆來到渡口,張結巴子用長竹杆撐着渡船正往這邊來,船已到了河心。
船上提着黑色人造革提包的大隊會計看見了鴨子,就大聲地喊道:“周書記——我正要去找你,大狗子今夜可能掉水裡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