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範少山覺着自己個在北京就像一滴油花,漂在水面,看似光亮,卻總也溶不進水裡。而一滴油花能做什麼?反而將水弄髒了。範少山是個啥人?城裡人認爲他是鄉下人,鄉下人認爲他是城裡人。他就像畫好油彩扮上妝的演員,一登臺,卻被觀衆轟了下來。
範少山坐火車回了老家,到了縣城又倒汽車,下了汽車又爬山,這一趟折騰,身子像散了架。他把汽車留給了杏兒,北京賣菜,沒個車行嗎?
他沒跟家人通信兒,反正回來了,暫且也不走了。他還生怕通了信兒,家裡人不讓他回來,倒不如先斬後奏的好。
他知道自己個幾斤幾兩,像雷小軍那樣風風光光他做不到啊!他覺着自己個是來還債的。爺爺、爹孃、鄉親們過苦日子,他心裡頭也不得安生。他總怕有一天他正在賣菜,有人捎信兒給他:爺爺快不行了。等他趕回家時,也沒能看到爺爺最後一眼。
走進家門之前,範少山去看了老德安的墳頭。大地回春了,鬆軟的泥土像剛剛出爐的麪包,鬆軟又芳香。他捧起一抔,撒在老德安的墳頭。又起身望望不遠處的白羊峪,他心意已決:留下來!和鄉親們一塊奔白羊峪的好日子。
範家人對範少山的到來有點意外。出啥事兒啦?該不是和杏兒鬧矛盾了吧?還是生意賠本兒啦?“都不是。”範少山把話兒挑
明瞭。
“你算老幾呀你?!”
吃着飯,剛說了自己個的想法,範德忠就把碗往桌上一蹾。母親李國芳說:“讓孩子把話說完嘛!”“說啥說呀?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人家費大貴是村書記,都撇下白羊峪進城了。要不是惦記着白寡婦,餘來鎖也早走了!你還想留下?這窮山惡水,神仙也救不了,你還能搞出啥名堂來?”範少山說:“爹,咱也不能就這樣沒指望地活着呀?德安叔不就是個例子嗎?”範德忠說:“祖祖輩輩都是這樣過來的,還能咋樣?”
兒子在北京做生意,一直是範德忠臉上有光的事兒。範家人自打少山離婚後,有些日子,範家不是下雨,就是陰天。少山在北京做上了生意,範家纔有了撥雲見日的光景,在人前可以仰着臉走路了。說實在的,範德忠也沒指望兒子掙啥大錢,搬進城裡,一家人跟着穿金戴銀,山裡人沒福消受。人活着,不就圖個名聲嗎?
範老井說:“年輕人自有年輕人的想法。俺都土埋到脖頸的人了,就聽孫子的。留下來也好,萬一俺哪天不中了,還能見上孫子一面呢!”
李國芳不說話。她自然支持兒子留下來,可又怕老公生氣。這一家人,老的老,殘廢的殘廢,是得有個人支撐着呀!
小雪樂了,她聽不懂大人們爭來爭去,覺着爸爸能守在身邊,每天的日子都像蠟筆畫。
夜裡,範少山和爺爺躺在一條炕上,都睡不着,索性坐起來,披着棉被嘮嗑。爺爺又吧唧起了老菸袋,說:“少山,我琢磨了半晌,你真的想留下來?”
範少山轉過身:“爺爺,您常說一句話,開弓沒有回頭箭。您老不是挺支持我嗎?”
爺爺說:“爺爺老了,考慮問題多了。孫子成了北京城裡人了,咱老範家光宗耀祖啊!我和你爹腰桿子也挺得硬了。”
範少山說:“爺爺,俺哪是北京人啊?沒北京戶口,卻吸着北京霧霾,有間房子還是二手的。再說了,你孫子堂堂正正做人,您老有啥在人前矮半截的?我留下來了,和大夥一塊奔好日子,有啥
不好?”
範老井笑了:“道理是這道理呀!你爹那一關我就幫不了你了。你自己個想辦法。”
範少山想:反正俺就留下來,爹你還能趕我走?
咋就不能呢?第二天早上,範少山走到銀杏樹下,範德忠就在村口迎着他,手上拖着那個拉桿箱,那是範少山的幾件衣服。
範德忠說:“小子,回去吧!你爹不會讓你走窟窿橋。”
爺爺範老井在少山身後。少山想求助爺爺,爺爺卻裝作沒看見,頭也不回地進了村。
範少山問:“爹,俺娘知道不?”
範德忠說:“她知道不知道,你都得走。”
範少山說:“爹,俺怎麼也得見俺娘一面吧?”
範德忠把包裹一遞,說:“走吧,天不錯,早趕路。”
範少山接過包裹,說:“爹,你就這麼不想俺留下來?”
範德忠說:“哪個當爹的不願兒子有個好前程?啥都不說了,走!”
範少山接過拉桿箱,說:“俺走了。爹和娘多保重。”
範少山仰頭看看銀杏樹,鞠了個躬,從它的身邊走了過去。範少山的眼睛模糊了。
事情來得太突然了。範少山知道爹的脾氣,他不可能拗得過爹。他本不想和爹當面鑼對面鼓,能混過去,等村裡有點起色,老爹也就默許了。範少山沒想到爹這麼執拗,二話不說,就讓他走人。範德忠是個倔柄頭,在白羊峪是出了名的。
記得範少山小時候爹和娘慪氣,爹不吃飯,娘把盛滿米飯的碗遞到他手裡都不吃,爹餓了三天,後來就暈了過去。
範少山走了,他沒有回頭。他沒想着爹會叫住他,咋可能呢?他走出老遠,回過頭,看見村口空蕩蕩的,爹已經走了,範少山委屈的淚水呼啦啦往外淌。範少山心裡說:“還能咋樣?也只能這
樣了。”
說實在的,範德忠進了村子沒走多遠,又折了回來。他琢磨着兒子不會走遠,他若是往回返了,他也就不說啥了,留下就留下,等天暖和了再走也不遲。還有讓他最不踏實的,就是咋跟老婆交代。兒子讓他趕走了,連孃的面都沒照,連句熱乎話也沒說,老婆李國芳能饒過他?她不能用手打你,用腳也能把你摞翻哩。
一陣春風吹過,大地冒起了白騰騰的地氣,範少山消失了。範德忠嘟噥着罵了兒子幾句,回村了,沒敢回家,去田新倉家串
門了。
再說這範家。爺爺範老井看到兒子要逼孫子走,裝作沒看見,他是沒辦法。他想孫子能留在身邊,多個知冷知熱的人還不好嗎?可範家就指着少山光宗耀祖呢!你範老井土埋到脖頸的人了,能斷了孫子的前程?回到家,範老井一個勁地吧嗒菸袋嘴兒,抽了一袋又一袋。兒媳李國芳問他少山咋沒回來,範老井說:“國芳啊!你知道,少山打算留在白羊峪,這裡窮山惡水,沒年輕人的天地,他是要奔前程的人。”
李國芳說:“他走啦?這個沒良心的,咋就不吱一聲呢?”
範老井說:“走就走了,吱一聲不也得走嗎?”
李國芳忽然想到了什麼,說:“爹,不對呀!是不是德忠趕走的?他爹半晌沒照面,一準是怕見我,躲出去了。這死鬼,看回來我不收拾他!”
李國芳抹起了眼淚:“少山……我兒子……”
範老井煙抽得更兇了。
小雪在邊上聽得明白,不說話,只是流眼淚。
範德忠躲了出去,在田新倉家一待就是半天。春耕還沒開犁,正沒啥事兒,田新倉召集一幫人玩牌。大夥沒啥錢,說是賭場,更不如說是玩遊戲。範德忠兜裡頭裝着五塊錢,輸幹了,就在人家後邊看熱鬧。範德忠不敢回家,怕老婆鬧。晌午飯也是在田新倉家吃的。光棍兒田新倉沒啥好吃食,散白酒有一大塑料桶。兩人就喝起來。喝着喝着,範德忠就說了逼走兒子範少山的事兒。田新倉竟然哭了,他說:“少山跟我說過,要我勤快點兒,別做懶漢。你看我這屋子收拾得是不是乾淨多了?他來了,我就有指望了。德忠叔,你這事兒辦得不地道。”
範德忠沒想到兒子範少山竟然把田新倉的心給暖了,不易呀。一塊石頭能焐熱嗎?範少山就焐熱了。他心裡頭挺佩服兒子的,畢竟是能在京城闖天下的人啊!越是這樣想,他就覺着自己個“逼”走兒子這招棋高明,能唱大戲的人,就得有大戲臺,不是白羊峪石頭蛋蛋壘的臺子,是北京描金畫銀的大戲臺啊!
想到這兒,範德忠說:“咱有咱的活法。北京也不是一貓腰就撿塊金子,都難都難。”
再說範少山。走到半路,範少山越琢磨心裡頭越不是滋味。這一腔熱血,咋被爹潑了一盆冷水就澆回來了?範少山,你不是說“這都不是事兒”嗎?你咋啦?
範少山知道,自己個長這麼大,最怕爹。從小到大,因爲淘氣,因爲考試分數低,因爲沒考上大學,因爲做生意賠本,因爲離婚……一個字:打!通通地打!根據情節輕重,時而大打,時而小打,時而真打,時而假打。一旦惹範德忠生了氣,他除了對兒子動拳頭,抄棍子,也想不出啥法子來。如今老了,打不動了,還能動腦子,設計把兒子逼走,還有呢?吹鬍子瞪眼。
話說回來,範少山就是要留在白羊峪幹事業的,也不能說走就走不是?他心裡頭有小九九,先在村外轉個圈兒,再到爺爺的鹿場落腳。雖說這也不是長久之計,可也算吹喇叭的跌倒——緩口氣兒。
他躲在一棵樹後,坐在拉桿箱上歇一會兒。他瞅着爹在村頭朝這邊瞄,他有意躲好,讓爹看不見。爹看那幹啥?看俺是不是真走了?
就在範少山想往鹿場去的時候,遇見了一個人,這個人可來得忒是時候,他好像就是來幫範少山解圍的。誰?白羊峪身兼多職、大名鼎鼎的餘來鎖。餘來鎖下山去了鎮上開會,啥會?搬遷會。餘來鎖對徐勝利書記說:“俺都挨家挨戶走訪調查了,沒一戶願意搬的。熱土難離啊!再說了,安置房蓋得四不着天,也沒人願意住。反正,俺們白羊峪也就這樣了,保持現狀吧。”徐書記說:“怎麼保持現狀?就這麼窮下去?吃救濟?”餘來鎖說:“白羊峪人少,可山地呀不是沒指望。那裡還有好多棵果樹呢!現在都荒了,得開發開發。”徐書記說:“白羊峪不能這麼不死不活的,一點兒生機都沒有。如果你能幹出一片生機來,我就給你留着,否則,今年不搬,明年也得搬,早早晚晚得搬!”
回來的路上,餘來鎖心裡亂得像螞蟻搬家。他想自己個搬下山算了,不管“白腿兒”了,一個四十多歲的老孃們兒,有啥可愛的?而且還是個不好追的老孃們兒,還有情敵田新倉呢。人家年輕啊,誰不喜歡小鮮肉啊?餘來鎖想,離開了白羊峪,自己個下了山,在鎮上開個診所,寫寫詩,說不定還能找一個文藝女青年呢!俺離開了,也就沒人熬製伏龍肝了,也就沒人上山採藥了,也就沒有村醫了。這會出啥事兒?事兒大了!白羊峪生病沒人會看,就得小病挺着,大病挨着,重病躺着。總不能等死吧?這下鄉親們就下山了。對了,這就一了百了了。就這麼幹!
還是我餘來鎖聰明啊!餘來鎖想着,邊上山邊朗誦詩:
你的白腿兒,俺在夢裡枕過
你的小臉兒,俺在夢裡摸過
你的小手兒,俺在夢裡攥緊
你的腰肢兒,俺在夢裡摟過
啊!那個俊俏的寡婦
俺夢裡醒裡都是你
人間最苦是相思
打明兒起,俺要離開你
離開生俺養俺的白羊峪
尋找世上的甜蜜果
唱一出人生新本戲
咚咚鏘,開鑼——
一“開鑼”,餘來鎖就登上了上頂,與範少山迎面撞上。
範少山問:“來鎖哥,你這是要唱哪一齣啊?”
餘來鎖愣了愣:“少山?你咋回來了?”
範少山說:“回來聽你唱戲呀?”
餘來鎖臉一紅,趕緊說:“這不剛從鎮上回來嘛,走累了,閒得沒事兒,作點兒破詩。”
範少山說:“俺昨天就到了,想留在白羊峪跟你幹,被我爹轟出來了。”
餘來鎖腦子有點兒不夠使,上上下下打量着範少山。範少山被他看得心裡頭有點兒發毛。
餘來鎖問:“範少山,你瘋啦?”
範少山問:“你說俺的藥不能停吧?來鎖哥,俺是真的想留下來,和鄉親一塊,給白羊峪找指望。你也不留俺?”
餘來鎖說:“剛纔鎮上開會,還是動員白羊峪搬遷的事兒。俺說了,搬不動。俺這單槍匹馬的能幹啥?白羊峪還能添點彩兒嗎?俺就想着俺自己個搬下去,光棍一人,一了百了。我不想爲那個女人活了,我要爲自己個活。”
範少山說:“來鎖哥,連你都下山了,我還留個啥勁兒啊?俺爹是趕俺走的,正好。”
範少山想試探試探餘來鎖的底,他走是不是真的打算走。餘來鎖問:“你玩兒真的?”
範少山問:“你玩兒假的?”
餘來鎖梗了一下脖子:“這還有假?明天就搬。我那點兒家當,就一擔行李的事兒。”
範少山問:“你捨得下‘白腿兒’?”
餘來鎖頓了頓:“就是一段盲腸,割了更健康。我要奔新生活了,就憑我餘來鎖多才多藝,還討不上一個女人?”
範少山說:“女人跟女人能一樣嗎?你愛‘白腿兒’這麼多年,爲了她在白羊峪生了根,這一走,連根都拔了,你不疼啊?”
餘來鎖果然是詩人,感情動物。範少山知道他的心底起了褶皺,沒有“白腿兒”的手是撫不平的。詩人一想到心愛的女人,疼到眼淚飛迸:“我的相思裝滿了白羊峪,打算把她賣給你,你不收啊!我就讓相思開出漫山遍野的花朵,把你薰倒在相思裡——我既要你的身,也要你的心。”
範少山和餘來鎖說好,兩人一塊回村,一塊去範少山家。這會兒,天都快黑了,範德忠見實在躲不過,只得硬着頭皮回到家。李國芳衝他瞪眼睛:“範德忠,你把我兒子弄到哪兒去了?”範德忠支支吾吾:“我是爲他好。”李國芳說:“咋的也讓俺們娘倆告個別吧?你這算哪門子?你是親爹,我是後孃啊?”範德忠說:“少山是城裡人,不能老窩在這白羊峪,當爹孃的,哪有坑兒害女的心啊?”老兩口正掰扯着,範少山和餘來鎖進了屋。範德忠和李國芳都愣了。李國芳白了範德忠一眼,說:“俺說嘛,俺兒子哪能說走就走啊?咋也得在家多待幾天吧?”範德忠看見範少山回來了,心裡頭反倒踏實了,這下可以和老婆有個交代了。可他又一想,這事兒不能這麼拖着,鐵定讓這小子死了這份心,白羊峪留不得!緊溜兒給俺回北京去。想到這兒,他對着範少山一陣劈頭蓋臉,叭叭叭打出一梭子子彈:“你小子瘋啦?這白羊峪有啥盼頭?老老實實種地能發財嗎?!你爺爺、俺和你娘都老了,死就死了。你光棍一條,小雪長大了要嫁人,你老了咋辦?也跟老德安那樣上吊啊?”範德忠唾沫星子亂飛,飄飄灑灑,裝滿了一屋子,溼漉漉的。
餘來鎖幫着做範德忠的工作。進了家門兒,這當口兒,他卻故意不搭話,他就是要看看範少山踢頭三腳,實在不中了,他再接着。再說範少山,進屋還沒說上半句話,就被老爹一頓劈頭蓋臉整蒙了,這可咋好?範少山笑了,給老爹倒了杯水,端了過去。範德忠能喝嗎?不把水杯打翻就不賴啦。範少山說:“爹,您老喝點水,潤潤嗓子再接着罵!”範德忠只是氣得哼哼。李國芳不怕兒子留下來,就怕兒子的對象吹了。她埋怨:“少山啊,俺們替你看着小雪,回城裡跟閆杏兒賣菜去吧!多好的對象啊,要不然杏兒也跑啦!”範少山說:“俺跟杏兒都商量好啦,先幹一年,蹚蹚道兒,實在不中,就回去了。她連一年都等不了,俺還能指望地久天長嗎?再說了,俺不信她,就不配和她在一塊兒。”
範老井抽菸袋,一鍋接一鍋,將屋子抽得雲山霧罩,還時不時地吭兩聲,就是不發表意見,他知道少山犯了倔脾氣,十頭牛拉不回,說了也不頂用。
範德忠依舊不依不饒:“你幹一年,就是糟蹋三百六十五天!”
眼看着車往後倒,餘來鎖覺得倒該推一把了。他說:“大叔,嬸子,俺問問你們老公母倆,眼下咱白羊峪最缺啥?”範德忠搶答了:“這還用問?錢唄!”餘來鎖說:“錢是缺。可這不是最突出的。”李國芳問:“還有啥比錢還突出?”餘來鎖說:“最突出的就是缺人,缺能人!沒有能人,就算有了錢,錢也是無源之水,不經花呀。你們看,俺白羊峪這些年,前前後後哩哩啦啦走了多少人,那些個有點兒本事的,早把白羊峪給甩了,誰還在這兒扯哩格啷啊。我覺着吧,這些人走了不是壞事兒,人家在城裡頭摔打,就跟經了風雨的樹苗似的,長得越來越壯實,他們一旦回到白羊峪,帶着鄉親們幹,白羊峪就撥雲見日啦,鄉親們就有奔頭啦。這不,少山就是這樣的人,他回來了!少山可不是腦子進水了,他心裡頭自有打算,他的脾氣秉性你們都懂,他要不是鐵了心能回來嗎?咱白羊峪是得有道閃電劈開這死氣沉沉的天空了。俺覺着應該給少山一個機會。”範德忠已經鹽油不進了:“餘來鎖,你小子站着說話不腰疼。俺家少山在北京做買賣好好的,咋就非得回家呢?是不是你小子鼓搗的?你在背地裡沒做好豆腐吧?”
範少山說:“爹,是俺的主意,俺覺着人活着就要有夢,我的夢就走白羊峪;人得越活越明白,稀裡糊塗不中啊!”範少山動了感情,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他從老德安的死說到白羊峪家家戶戶的苦處,又從範氏祖先范仲淹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說到了自己個的小小抱負。範少山說:“祖先范仲淹心裡頭裝着全天下,那叫大胸懷啊!我範少山心裡頭裝個白羊峪,我想有點小胸懷中不?我先發個誓,就幹一年,幹完一年,有變化沒變化我都走。”範德忠說:“看你能的!你一個人就是渾身是鐵,能碾幾個釘?”範德忠氣兒沒消,但語氣明顯軟了些。
範少山說得有點狠:“我就是碾成一顆釘,也要釘在這白羊峪!”
爺倆話都說到這份兒上,範德忠還能咋樣呢?餘來鎖買來了酒,晚上和這一老一少喝了半宿。範德忠醉了,用筷子點着範少山的腦袋說:“小子,這輩子,我就拿你沒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