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宣帝仁厚,治下寬鬆,給了朝臣極大的決策權。很多時候與朝臣理念不合,他居然也會退讓,並做出反思,大臣們喜歡仁宣帝,文人們敬仰他。可景元帝不喜歡,他更喜歡祖父永徽帝一呼百應,集權強硬的作風。
如果說在登基之初,景元帝尚有幾分仁宣帝影響下,對朝臣抱有很大的善意,用開明的眼光去看待他們的話,幾次政令推行不出。世家大族頻頻動作,幾次旨意皆被封駁之後,景元帝脆弱的小心靈發生了極大的轉變。當皇帝當到讓朝臣拿捏,無非欺他帝位不穩,拿這幫老狐狸沒辦法。
當皇帝就要像祖父那樣殺伐果斷,乾綱獨斷,這才顯出皇帝的本領來,要不然大臣扣個皇冠坐上龍椅,和皇帝又有什麼不同?!
“朕已登基三年,他們還敢和朕玩這一套,以爲朕不知道他們廷推是怎麼回事?九卿六部,早已經盤根錯節,數數他們哪一家都有扯不清道不明的姻親關係。”顧宜芳冷哼,“大燕的權力頂峰全是一堆七彎八拐的親戚,左右互博,利益相關。萬鍾就是朕的一把剔骨刀,早晚把他們連皮帶肉地分個乾淨利落,渣兒都不給他們剩!”
謝玖默默無語兩眼淚,特麼小皇帝那畫匣子往外掏了大半個時辰,聽的她耳朵都自動豎起屏障想人工隔絕了他。
這是能和後\宮說的話?她聽了心肝都要顫乎碎了。
“阿玖,你怎麼不說話,是嚇着了?”顧宜芳忽然發現身邊沒有應和聲,一看謝玖瞪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臉色微微有些蒼白。
謝玖掄圓了一巴掌就想乎過去,知道嚇着她,他還一直說,那嘴巴就不能有個把門兒的?!
她搖頭,然後又點了點頭。修眉輕蹙。“我是不懂朝中的那些左右權衡,聽着可是怪嚇人的,裡面居然有那麼多彎彎繞繞。”
顧宜芳冷笑,“什麼彎彎繞繞也不過是想把朕繞暈乎了。全聽他們做主罷了。”
“想不到陛下萬乘之尊,對着朝臣也如此難做。”謝玖僵笑,摸\摸他的手。“這般陛下更要注意身體,可別一時不順心就不按時用膳,身體是陛下自己的,更是天下百姓的……也是阿玖的,身體強健,纔有力氣對抗種種磨難。”
還有,有力氣搓磨臣工。
“這幾天把朕給氣大發了,就在阿玖這兒吃多了點兒。不然看着就膩。”顧宜芳終於有了笑臉,握起她的手親了親。“這幾天一來是忙,二來朕胸口憋着一口氣,看什麼都不順眼,便想着別來給你這兒找不痛快。你腳上有傷。再讓朕一時無心這語傷到了心,反爲不美。”
“沒想到和你聊聊,朕心情倒是好多了。”
謝玖不曾想到皇帝居然是這麼樣的心思,心頭不禁一軟。
“陛下若不嫌棄阿玖什麼都不懂,讓陛下有對牛彈琴之嫌,阿玖隨時洗耳恭聽。”她硬着頭皮道,皇帝的話都說到那兒份上。她再不表示,就真是連頭聽不懂人話的牛都不如了。
顧宜芳笑笑,手臂一橫,“來,陪朕躺會兒。”
謝玖見他沒接話茬,暗自鬆了口氣。一步一步蹭到了皇帝身邊,頭枕着他的肩膀。皇帝誠心以待她是感動,可也架不住三天兩頭就往她這兒倒朝廷上的事。後\宮爭寵鬥狠她十項全能,朝廷上的事兒她可是有多遠躲多遠,半點兒也不想摻合。
“阿玖真是朕的解語花。”他在她耳畔輕聲道:“不要變,就做朕一輩子的解語花。”
頓時,謝玖死的心都有了。
皇帝這算是預約她這御\用垃圾筒了?
她幽幽嘆了口氣,“陛下政務繁忙,阿玖真不想提起後\宮的事,讓陛下煩心。”她心道,不提是真堵不住小皇帝那滔滔不絕的話匣子。其實當不當那解語花還不是皇帝一句話的事兒,可皇帝神經病,今天一出明天一出,後天可能看事兒就反着來。明明是他主動說個不停,過陣子就能生生想成她有心干政,萬一再讓萬鍾那御\用的剔骨刀把她這朵解語花給剔了,她哭都沒地兒哭去。
“陛下可知道了延暉宮的太監殺人一事?”她問。
顧宜芳聲音低沉,“據說死的有些蹊蹺?”
太后埋怨端王不小心,端王大意,端王受了無妄之災的時候,曾經提過一句延暉宮太監殺了個宮女的事,雖未明說和鬼怪有關,太后卻扯出中元節時要不要請佛道兩家都請進宮來,唸經也好,擺個陣法也好,除除最近宮裡這穢氣。
不止太后覺得宮裡穢氣,他也這麼覺得。
他這一年的發生裡裡外外的糟心事兒,比仁宣帝一朝四年都多。
如果不是他登基時日尚淺,還沒造成什麼民怨,輿論尚在控制中,估計各種天遣示警之類的說法就都冒出來了。
“是延暉宮裡那些鬼在作怪。”謝玖將萬美人所說的話,又詳細地轉述給了皇帝。
“怎麼以前好好的,她一住進去就什麼糟心事兒都出來了?”顧宜芳懷疑地問道,不能怪他多心,這幫子妃嬪爲了爭寵花樣百出,他去一趟御花園能接連偶遇十幾二十個爭奇鬥豔的妃嬪,坐在含章殿裡一天就有七八種湯湯水水調着樣兒讓她喝,咳嗽一聲就各種偏方靈藥都獻上來,連太后壽誕獻歌獻舞的幾乎擠破腦袋,那小眼神飛的他眼花繚亂,都不知道該接哪個。
保不齊萬美人是個什麼心思,藉着此事往惠妃這兒湊,也想像楚美人似的近水樓臺混個臉熟,沒準半夜就爬上他的榻……
他伸手攬住謝玖的肩,欣慰地一笑。幸虧有小阿玖橫在那兒,自從他處置了蔣氏,阿玖抽了易氏一頓大嘴巴,這羣宮妃纔算多少消停一些,便是這樣還有膽大包天的,有事兒沒事兒在他面前晃悠。
真如開閘的洪水,堵都堵不住。
謝玖哪知道他心裡想的是那些女人,只道他透過現象看到本質,眼光毒辣。
“陛下英明,其實……那春禧宮事發後被陣法所封,萬美人一干人爲了迎寧妃入宮,打算獻獻殷勤,打掃一番,誰知陰差陽錯倒把陣法給破了。”
“萬美人那雙欠手。”
顧宜芳皺眉,“宮裡處處陰魂作祟,還說什麼皇天庇佑,朕都快被他們鬧的焦頭爛額了。也不知道是誰擺的這個陣,真能遇到這等有用之人,朕就把這幫子閒的發慌,成天在宮裡閒晃盪的鬼全給封了,讓他們還作還鬧。”
事到如今,謝玖也不得不佩服皇帝神奇的腦回路。
她小心翼翼想要避開皇帝親祖母那狠決的手段,誰知道人家小皇帝根本不在乎這是哪個的手筆——其實想想也知道不是惠妃就是永徽帝,反而更關心這等絕妙的手法最好爲他所用。
她能說,這就是皇家體質的真相嗎?
根本不問過程,只要得到他們想要的結果。
“他們半夜上身殺人,可能是在還原當時的場景,但我總是心裡隱隱不安,如今延暉宮沒有封住他們的陣法,若有一天他們失控,在宮中亂竄要怎麼辦?”謝玖猶豫着,將綠雲找到她這裡的事說給皇帝聽。
萬一有一天,其他的鬼也像綠雲一樣恢復神智,或者就如同現在一般渾渾噩噩的,滿宮找人附身,誰也架不住這頓作。
太后請的那幫子道士,卻不知是的沒本事,還是受人指使沒使出相應的本領,皇帝根本是不會用的。這倉促之間,要去哪裡找人對付他們?
其實,她更害怕的沒有對皇帝講出來。如果那些鬼和綠雲一樣找上她,卻沒綠雲那樣清楚的腦筋,拿她當十幾年前弄死他們的惠妃來報復,還不玩兒死她?!
“你的意思是?”顧宜芳隱約察覺了謝玖話語中的篤定。
謝玖緩緩支起胳膊,凝視着顧宜芳深遂黑亮的雙眸。她的身體擋住了夜明珠的光,使得他的臉一半明半暗,他回望着她,眼神暖暖的沒有半分猜忌。
“阿玖上一次去延暉宮時,春禧宮的宮魂一個勁的只是求饒,他們活在十幾年前,一道口諭賜死齊妃,他們也跟着陪葬。他們神智不清,渾渾噩噩無法思考,我想……”
頓了頓,她繼續道:“陛下能不能發一道沒有蓋印的聖旨,赦了他們,或許他們心願一了,也就投胎去了。陛下憐憫權宜,他們就此脫離苦海。”
半晌,顧宜芳眼中一抹嘲諷劃過。
謝玖低眉斂目,“是阿玖唐突,陛下恕罪。”
顧宜芳嗤笑,“沒什麼唐突不唐突,朕知道你是心存善念,總想着幫那些鬼。”他嘆了口氣,“朕的聖旨朱維中三番兩次的駁回,在人那兒行不通,卻只能騙騙鬼了。”
“陛下何必妄自菲薄,”謝玖趴到顧宜芳的胸口上,柔聲道:“陛下是聖明天子,爲了孤魂野鬼特下聖旨,實是宅心仁厚,這等事阿玖連聽都不曾聽過……陛下……”
她仰頭親親顧宜芳的下巴,心裡又驚又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