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玖對趙才人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她失了孩子,而那孩子成了嬰靈。
按照當初的懲罰,不管她說與不說,趙才人最晚十月末便要遷出望春宮。
不過是舉手之勞,說句話的事,哪怕趙才人不領她的情,換成不管秦妃還是皇后也不會輕易拉攏趙才人了。謝玖自認現下她寵妃的名頭夠響,她出手敲打了蔣氏和易氏也足夠讓衆妃認清現實,知道得罪了她沒有任何好處,施威足夠了,現下她就不妨博個好名聲,也免得那些人當真以爲她是個吃人的老虎,適當的扶一些不受寵的妃嬪一把,便不失爲一個好的辦法。
皇帝自然不在乎一個趙才人住在哪裡,謝玖開了口,他也不理由駁回去,便吩咐高洪書找個人到望春宮宣他的口諭。
第二天趙才人遷出冷宮,住進了寧妃的凝香殿。安頓好住處,便到了寧安宮,她知道惠妃不見外客,便在宮門口畢恭畢敬地磕了三個頭。表示惠妃的情,她是領了。
楊才人在宮裡地位不高,又因是皇帝在與惠妃冷戰時唯一寵幸過的妃子而被受衆妃的冷眼,交好的妃嬪不多。
她有了身子的消息是在皇后和太后的賞賜在早晨陸續進了芙蓉軒後傳了開來,頓時在春心蕩漾的妃嬪中小小地爆了。惠妃受寵成了常態,她們都成自然,這楊才人偏偏撿了狗剩,一次就得了,更是讓衆人恨的牙癢癢。
皇帝不重視這一胎,架不住皇后重視,也和嘉芳儀時,還有如今的蔣氏一樣,都派了嬤嬤宮女過去。
寧蘭在探過楊才人後,回到昭陽宮,面色頗爲凝重。
“奴婢看這楊才人心思活泛,話裡話外的意思。便要奴婢告訴皇后,她覺得身邊現在的貼身大宮女不得用,她在初時懷疑自己有了身子時,那大宮女似乎是有意往她吃食裡做手腳。盡交待些陰寒之物。她幾次換了菜色,第二天上來的還是另種陰寒不利身孕的東西。”
朱德音一邊抄寫女誡,一邊道:“將那大宮女抓起來問問,看是誰的人。”
寧蘭猶豫,“那是昭陽宮出去的,向南。”
朱德音驀地停筆,緩緩將筆放在硯上,眉頭緊蹙,臉上一抹狐疑的神色。“當初你說她行跡可疑,似與秦妃宮人走的很近的那個向南?”那個宮女相貌姣好。便是在妃嬪中也算得上數,又有個這個特別的名字,所以雖是隔了一年多,朱德音至今仍有印象。
當初如果不是有小宮女反應向南在給莊妃帶話時,繞了遠路與秦妃的宮人交談甚久。她甚至一度想升向南的職,做個一等宮女。
“正是她。”寧蘭點頭。
朱德音輕輕揉了揉寫了許久字的右腕,臉上越發地有了興趣,一雙細長的眼睛亮晶晶的。
“秦妃說是書香世家的秦家人,外祖母卻是楊氏一族。當初楊氏興旺,看不上秦家這一脈,如今讓太后把楊氏打的七零八落。離了政治中心的圈子,倒巴巴貼上去,想借着秦妃重興楊氏。如今那個楊才人,也不過是個楊家的旁支,難道竟讓秦妃感覺到了威脅,想死死壓住楊才人。不讓她起來?”
寧蘭低眉斂目,嘴角似笑非笑地勾起:“按說秦妃和楊才人都算是楊氏一脈,楊氏家聲雖不如以往,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楊氏不似柳家。因柳妃一個弒君的罪名連\根拔起,楊氏到底有多深的背景,宮裡還隱着多少楊氏的人,誰也不知道。她們如果聯起手來,各自仗着孩子也足以在宮中佔有一席之地,這秦妃卻對楊才人下起手來……當真讓人估摸不透。”
“咱們不需要估摸,就讓她們狗咬狗最好。”朱德音冷笑,“本宮看也不必捉那向南了,你哪天得閒去安撫安撫楊才人也就罷了。”
楊才人藉着中秋宴與秦妃攀談,兩人才在明面上正式交好,日前多有往來,可這楊才人有了這等懷疑,不去向秦妃尋問一二,反而再三隱藏,分明就是心知肚明是秦妃要向她下手,防的就是秦妃。
如今想讓她這個皇后出頭,這些個賤婢一個個的是不是都拿她當槍使,有事兒皇后長皇后短,沒事兒的時候落井下石背地裡指不定怎麼笑話她這皇后當的憋屈,前有皇帝打理,後有太后扯後腿,還有個惠妃上躥下躥地找存在感,卯足了地胳應她。
寧蘭有些摸不清皇后的脈了,“楊才人這胎……”
“她能生出來再說吧。”朱德音疲憊地捏捏眼眶,只覺精神越發不濟,寫不到小半個時辰,就覺得累的腰痠背疼。
她什麼事都不瞞着寧蘭,自然也看得出寧蘭的疑惑。“本宮倒是想抱着個孩子來養在身邊,可是楊才人終究是楊家人,皇帝和他娘好不容易將楊家壓了下去,也未必能如了本宮的願。本宮何苦自討苦吃,爲了楊氏勞心勞神呢,就讓她們窩裡鬥吧。”
寧蘭見皇后臉上現出疲憊的神色,連忙扶着皇后到躺椅上坐下。
朱德音閉起眼睛歇了一會兒,淡淡地道:
“哀家讓你準備的,怎麼樣了?”
寧蘭目光一閃,壓低了聲音道:“已經好了。”
“本宮絕對不會允許謝氏那賤婢活着出了產房。”朱德音聲音陰冷,溫暖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眼窩處兩道濃重的陰影,更顯她蒼白憔悴。
寧蘭在心裡暗暗搖頭,皇后已經中了惠妃的魔,便是拿巫蠱想要皇后性命的張妃,也沒有讓皇后這樣厭惡,意欲除之而後快。
寧蘭可以想見皇后是多麼恨那個當初在她面前唯唯諾諾,如今卻趾高氣昂,不可一世的惠妃。
皇后的身體越發虛弱,夜裡盜汗也盜的厲害,偏偏硬扛着不叫御醫診治,拿以往剩下的藥丸頂着,寧蘭勸說無效,反倒讓皇后斥責一番,便也不敢再提。她知道皇后執着宮務,可處理起來越發力不從心,若非惠妃正當此時懷了身子,依皇帝原本的打算就讓惠妃分了皇后的權了。
如今惠妃幽居寧安宮,卻成了後\宮禁地,皇后想插隻手也進不去。
唯有等,時機成熟再一擊斃命。
寧蘭站在皇后身旁,陽光照在她半邊的身子,理應暖暖的,可她偏偏覺得渾身透着股子陰寒氣,生生打了個寒顫。
她親眼見了前陣子昭陽宮鬧鬼,心底不禁一個勁兒地發毛。
若真死後有靈,她手上染着鮮血,不知道將來又會是個什麼樣的結局呢。她暗暗思忖。
寧安宮被皇帝隔絕,方圓十幾米乃至幾十米內都少有妃嬪經過,便是不得以坐轎經過那些個擡轎的太監都似乎腿上裝了車輪,一陣推碾,迅速地飛奔而去。更不用說沒眼力主動上門的,謝玖不敢說她神憎鬼厭,至少在宮妃這一塊兒,她是完全地脫節,和她們毫無往來,連相交甚好的周妃,除了她讓花真隔幾天送一次畫作,請周妃品評,周妃除了附上幾句胳應她的話,也直說不敢違抗皇帝的命令,不便到宮裡相見。
人這一塊是完全放棄了她,可鬼卻沒有,她的鬼緣因爲皇宮裡流傳的改建風水的消息再度熱絡起來。
每天都有鬼來打探消息是否屬實,皇帝是否有意一舉將宮裡的鬼魂全殲,打的他們魂飛魄散。
謝玖一天下來不知翻了多少白眼,幾乎直接卡到眼眶處翻不回來黑眼珠。如果有這麼厲害的法術,她早求皇帝還她個清淨,還宮裡一片安寧,還整個大燕一個正常的皇宮。
“不過是現在風水不似以往,皇上想恢復到最初大燕建朝的時候那樣。現在陰氣滯留宮中,不只人會受到影響,也會影響到鬼魂的形成陰煞,不利你們投胎。”
她解釋了十五遍。
“我就是不想投胎啊,在宮裡不是很自在嗎?”小李子血淋淋的腦袋飄過。
“我們想走就走,沒有什麼留住我們啊。”太監鬼說。
宮女鬼,“其實我是想看看有沒有機會投個王子公主做一做,也免得下輩子不知道做個什麼阿貓阿狗,又伺候人一輩子。如果兜兜轉轉再進到大燕宮裡當宮女,我還不如就當個死鬼呢,還沒人欺負。”
“可是風水改完了,難保會對你們造成什麼影響,但針對你們魂飛魄散的什麼是真沒有。”
謝玖捧着肚子,嘴上安慰着衆位飄來動去找她抗議的鬼,心裡卻想着肚子裡的孩子可別因爲時常看見這些個鬼,生下來一副七擰八歪的鬼樣……
難得一見鹹熙宮的賈優老太監也心急火燎地趕了過來,蘭花指翹的老高,嗓音拔的老高。“唉喲那咱家可要怎麼辦,真要是風水變了,咱家去投胎了可怎麼辦,沒個家把事兒會不會生下來就是個太監啊?咱家做了一輩子,不想下輩子還是太監。”
謝玖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你生下來沒那個家把事兒,就是個女的,哪有天生下來的太監?!你腦袋裡裝的是什麼啊?你是不是把你那家把事兒裝腦袋裡了?!”她咬牙,雙下頜氣的直抖。她多麼好脾氣的一個人,多麼賢良淑德的一個人,生生讓這些鬼把她逼的粗俗了。
“你來世不用管你帶沒帶家把事兒出去,管你帶沒帶腦子出來吧。”最後,她惡狠狠地補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