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熙宮燈火通明,張伏慧腰腿痠軟地由郭嬤嬤扶着走進宮門,便見臺階下站着個十四五歲的小宮女,長着對貓眼,嬌小可愛。
張伏慧不自覺地皺了皺眉,心頭陡地一跳。
小宮女慌忙下拜,“奴婢靈兒叩見太后,太后萬安。”
“隨哀家進殿。”張伏慧聲音忽冷,腳下生風,到了偏殿便揮退衆人,只留下郭嬤嬤在身側。
“奴婢惶恐,不知該是好。”殿內燈火通明,照的靈兒一張俏臉煞白,毫無血色。她跪伏在地,滿面驚慌。
張伏慧揉揉額際,靈兒是她放在張修盈身邊的宮女。並非是做爲眼線,而是看靈兒天真活潑,看樣子能與自家侄女脾性相投,果然張修盈十分喜愛靈兒,走哪兒都帶着她,待她比旁人不同。
如今這緊要關頭靈兒慌慌張張跑來,張伏慧隱隱地一陣恐慌。
這種感覺,除了顧宜芳登基之前那一個月,她已經很久沒有了。
“你慢慢說,不要着急。”她柔聲道。
靈兒額上冒着一層冷汗,微喘着道:“奴婢遵命,奴婢不敢……”她忽地擦擦汗,“前幾日傍晚,奴婢曾見娘娘身邊的吳枝交給寧安宮的侍琪一小包東西。奴婢可能是想太多了,可是還是覺得應該稟告太后……”
自靈兒擅自迎惠妃進了永福宮,張妃便惱了靈兒,將她一降再降,後來甚至只做些粗使活計。她便是在被支使去跑腿之時,看到張妃大宮女吳枝居然與寧安宮的侍琪湊到一塊兒,她不想過去打擾,遠遠地掃了眼,是個小小的包裹。
以前張妃與還是美人位的惠妃交好時,常帶着靈兒去寧安宮玩,她生性活潑,到哪兒都能和旁人迅速地打成一片。侍琪也成天笑嘻嘻的,兩人很是能聊到一處,所以對侍琪的印象很深。
初時還不覺得,可是中午那魘勝巫蠱一事爆出來。靈兒腦中時不時地就冒出那個場景。
張妃以前不喜歡吳枝性子沉悶,從不帶着四處走,更不曾帶去近寧安宮。而惠妃身邊從來都只有安春和花真,後來又多了個名喚素錦的。
吳枝和侍琪根本沒有機會相交,卻突然在傍晚湊到一塊拿什麼包裹,那兩人當時的神色,分明是極爲相熟的。
有個可怕的念頭破繭而出,靈兒再三思量,還是到寧安宮。
太后與張妃利益一致,如果張妃出了紕漏。不會有人比太后更能伸手幫她的了。
張妃天真嬌憨,總是在誠心待人,想她不過一個小小宮女,張妃知道她家鄉鬧了蟲災,居然掏了五百兩銀子給她。讓她安頓好家人。從來沒有一個人對她這麼好,連父母也是爲了哥哥弟\弟能夠活下去,把她賣到宮裡。
她不過是小小宮女,沒有什麼手段或者心機爲張妃所用,不過是每天陪着張妃玩罷了,卻不料竟得了張妃全心的對待。
她不知道這事到底和巫蠱案有沒有關係,沒關係更好。若一旦有關,她只恐憑張妃的心機手段生生折在惠妃和皇后手裡。
太后聽了靈兒支支吾吾的話,右手忽地攥緊。
靈兒或許一知半解,只是揣測,可是沒有比張伏慧更清楚。那吳枝是代國府自小送進宮裡,只等張家二姑娘進宮便調到身邊。誰知張二姑娘越長大越偏激。寧可上吊自殺也不進宮,無奈之下才將單純的張修盈迎了進來。
而那侍琪,是張伏慧安到謝玖身邊的一個釘子,有朝一日定會爲她所用。
這兩個人勾搭在一塊兒會有什麼好事兒,她用膝蓋都能想出來!
“哀家知道了。”張伏慧面色不變。微微笑道:“這算不得什麼,宮女之間交換些物什是常有的。這話,你對旁人可說過?”
靈兒堅定地搖頭:“奴婢蒙張妃娘娘的厚愛留在身邊服侍,奴婢心裡記着那份恩情。便是隨便說一句話,惹得外人對我家娘娘觀感不佳,奴婢萬死也不會做的……奴婢願以一死護我家娘娘清白,請太后放心。”
張伏慧目光復雜,偏偏是最單純的修盈……她真是單純的嗎?
“你很好。雖然是件小事,但哀家看得出你是爲真心爲張妃謀劃,好好回去侍候。今天到哀家這裡,你便找個理由搪塞過去,過一陣子,哀家調你過來鹹熙宮服侍哀家,你可願意?”
靈兒一怔,嚅嚅地道:“奴婢聽憑太后差遣。”
鹹熙宮比有名無實的永福宮不知強上幾十倍,張伏慧見靈兒不僅沒有喜形於色,反而頗顯意外躊躇,便知她是抱着或許會被滅口的心硬着頭皮來的,心下便對靈兒多了幾分喜愛。
“你放心回去吧,不會有事的。”
“是。”靈兒顯然鬆了口氣,躬身退了出去。
張伏慧忽地目光狠厲,郭嬤嬤毫不懷疑如果張妃現在站在太后面前,她會狠狠地一個巴掌扇過去。
“她怎會如此愚蠢?!要謝氏的命,哀家一句話就能辦到的事,可她現在死了,又有什麼好處?哀家原本只當她心思純善,至少還有個優點。不想竟只是個看不清形勢的蠢貨!?”
她怒極反笑,“哀家一步步爲她鋪路,她不安生地坐享其成,現在蹦出來,便是鬥垮了謝氏,她能得到什麼?死了個謝氏,還會有趙氏、錢氏,孫氏,皇帝看上眼兒的女人就殺,她殺得過來嗎!?”
郭嬤嬤暗自搖頭,她也想不明白這張妃是個什麼打算。
太后這一步一步的,就是想看宮裡一陣亂鬥狗咬狗,最後坐收漁翁之利,捧張妃做上後位。
可張妃這是個什麼意思?和太后一條船,卻不是一條心,淨和太后扯着幹。
“或許是代國夫人自作主張?”她猜測。
張伏慧冷笑,“張妃蠢,就是隨了她娘,只知道窩裡橫,到外面熊的跟什麼似的,一個庶妹都敢有事沒事刺她幾句。她在宮裡謀劃,能避得過張妃,這話你信?”
郭嬤嬤無語,依那母女倆一個賽一個的蠢,她是真信啊……
她倆幹出什麼事她都信。
“不能任由她們胡鬧。”張伏慧眼神陰冷,“侍琪身爲哀家的人,居然敢揹着哀家自作主張,叫人滅口。再有死她一個太明顯,再隨便找個宮女太監陪葬。你仔細些,她若留下哪些痕跡,都抹乾淨了。”
郭嬤嬤面無表情,“奴婢馬上去辦。”
謝玖一晚上不知道見了多少鬼,烏泱泱的,偏陰氣足起來看鬼也像看人,別說舒宜找的那幫子鬼沒傳過來半句話,連個鬼影子也沒見回來。不要說用晚膳,她在這屋裡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特麼的,都給老孃消失!
謝玖咬牙,不知在心裡喊了多少遍,最後一遍那些鬼居然真就消失個乾乾淨淨,連點兒鬼影子都沒留下。
可是隻等到皇帝要與兩位大師一同用膳的傳話。
周圍沒有自己人,也沒有鬼可以尋問事情進展,謝玖只能默默地一個人用膳,倒在榻上閉目養神,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了開門聲。
顧宜芳身上帶着淡淡的酒香,還沒走到近處,謝玖騰地就下了榻,光着腳直往他懷裡就撲。
“你的腳又好了?”顧宜芳皺起了眉,“沒輕沒重。”
“陛下……”謝玖將頭埋在他肩膀,雙手環住他的腰身,聲音軟軟的撒着嬌。
顧宜芳摸\摸她的後頸,側臉親親她的耳朵。“嚇着了?”
謝玖在他懷裡點頭,“那幫鬼看着好嚇人,和活人差不多,就是沒有生氣,他們血淋淋的,在我眼前晃。我等了陛下一天……我不知道若沒有陛下,我該怎麼辦,陛下,以後阿玖再惹你生氣,你別和阿玖一般見識。別離開我,好不好?”
顧宜芳忍不住笑:“朕在你那兒也就這點最重要是不是?爲了不看見鬼,才和朕說軟乎話。你若和正常人一樣,是不是連理都懶得理朕?”
謝玖哪裡有閒心理他又抽瘋,抱着他就不撒手。
“不是。阿玖想理陛下,恨不得天天纏着陛下。”
“別鬧,地下涼。”顧宜芳拍拍她的背,“鬆手,朕抱你回榻上躺着。”
謝玖鬆手,湊過去親了親顧宜芳的嘴脣。頓時,他心裡軟的一塌糊塗,彎下\身子一把抱起了她,坐到了榻上。她就坐在他的大腿上,兩人不約而同嘆了口氣。
“什麼事都不用怕,有朕在。”顧宜芳攬着她的腰,不知想起了什麼,聲音不像方纔那般溫柔,反而帶着股子冷冽。
謝玖將頭抵在他的脖頸,柔聲道:“我信你。同樣,你也可以相信我,我發誓那魘勝之物與我絕無干系。”
“朕知道。”
顧宜芳抱着謝玖,心裡忽然想起昭陽宮的皇后,手上頓時一緊。
萬鐘的話就像一根刺一樣,扎進了他的心,想想便覺得疼。
“陛下?”謝玖從他身上下去,坐到一旁,捧起了顧宜芳的臉,“是我讓陛下爲難了嗎?”
顧宜芳搖頭笑笑,伸手點了下她的鼻尖。“阿玖自視甚高啊,你這小女子還不至讓朕爲難……讓朕爲難的,朕都會一一剷除,你覺得,你會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