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溱兒……只是個七歲的孩子,她什麼都不懂。”
秦夫人纖長的手指強撐在地上,指甲緊緊摳着地面,語帶悲慼:“皇后,真的不能放溱兒出宮嗎?”
現在,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她們娘倆不管怎麼折騰、蹦躂,終究還是逃不過皇后的手掌心。哪怕計劃好好的,喝下荷葉灰裝病遠離皇宮,太后都點頭同意了的,到皇后那裡就攔腰砍下。
自家女兒分明是裝病,可是眼瞅着出宮的當口就能來個虛弱過度昏倒,世界上哪裡有這麼巧的事?
果真,皇后是鐵了心要華陽這一邊的人全部清洗乾淨,連小孩子也不放過嗎?
秦夫人聽皇后說的冠冕堂皇,情真意切,可是她辦出的卻沒有一件人事。
秦萱蓉在宮裡,她們愛怎麼鬥怎麼鬥,輸贏自有天定,與人無尤。不管她是不是皇后說的親手殺子,秦家早已不是當年,無權無勢,如果不是皇帝尚對華陽公主有愛女之心,秦家根本半點兒忙也幫不上。
可恨皇后明明都知道,下手卻毫不手軟。
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了。
謝玖心頭一陣絞痛,哪怕就在秦夫人面前指天盟誓,秦夫人必也不信。
更何況,她心裡的確存了萬不得一,捨棄秦溱的念頭……
“秦夫人多心了。我……言盡於此,希望你終能想明白。”謝玖幽幽一嘆。緩緩站起身,這纔在安春攙扶下往外走,誰知才邁一步。就見秦夫人猛地轉身,突然拉住她的衣襬,緊緊攥在手裡。
“皇后慈悲,就放了小女吧,臣婦肝腦塗地,願報皇后大恩!”秦夫人聲音尖厲,語速極快。一雙美目睚眥欲裂。
只是她雖這樣說,可是語氣神態都無一說明這不過是下意識的求饒。強弩之末,明知不可爲而爲之的決然。
“放肆,你怎敢對皇后這般無禮!”安春擋到皇后身前,怒目圓睜。“來人——”
“罷了。”謝玖輕聲阻止。看也不敢看秦夫人一眼,轉身逃也似的邁着大步往外就走。只留下秦夫人一人跪在地上,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謝玖離開的方向,眼中是滿滿的恨意。
謝玖一行人還未到殿門,便見莊妃和華陽面帶猶疑地走了進來,旁邊還跟着一度令莊妃假孕,試圖要做她孩子的皇子鬼。
千秋節下午宴請後宮及外命妃,晚宴則是宴會皇親國戚及一衆大臣。
皇后離席沒多久,皇帝便散宴會。讓她們自行回宮。
“臣妾拜見皇后。”莊妃在後面輕輕推了華陽肩膀一下,華陽撇了下嘴,極標準地施了一禮。
“都起來吧。本宮見過秦溱。就不多留了。”謝玖走到莊妃身邊,突然停下腳步,嚇的莊妃立刻擡頭擡胸,軟乎乎地就頂到了謝玖的胳膊上。
謝玖:“……”
與莊妃尷尬地對視一眼,莊妃默默地退了一步,“皇后有何吩咐臣妾。儘管開口,千萬別和臣妾客氣。”
“以後你多費心些。你知道的,皇上十分看重秦溱,缺了什麼直接去昭陽宮要。”謝玖微微皺了皺眉,覺得心口有些不甚舒服。“天色晚了,一會兒你派頂轎子送秦夫人出宮吧。”
“是。”莊妃猶豫地點頭。
太后明明答應了秦溱出宮養病,皇后又是這樣的吩咐,到底中間出了什麼岔頭,她該聽誰的?
莊妃眨眨眼睛:“太后……”
“太后不是答應我表姐讓她出宮養病的嗎?皇后,你怎麼能陽奉陰違,把我表姐私扣在宮裡?”華陽一聽不幹了,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瞪的更圓。“你有什麼不滿意,衝我來,和旁人沒關係,你別就知道欺負人!”
“華陽!”莊妃低聲驚呼,雙手肩在華陽肩上,示意她別亂說話。然後驚恐地望向皇后,乾巴巴地扯出一抹笑,“華陽口無遮拉,臣妾定會好好罰她,皇后——”
謝玖看了看華陽小臉滿是不忿,不禁笑了。
真正是時移世易,華陽落魄了,周遭沒了秦妃的護持,反而知道護着自家表姐,知道了親情的可貴。
這固然有秦溱私下努力所致,華陽自己的成長卻是顯而易見。
“你,你笑什麼?”華陽警惕地瞪眼睛,謝玖冷着一張臉她不怕,反而笑眯眯的,給她嚇了個半死。
以前她就聽秦妃說過,這個謝氏成天笑眯眯的,一肚子壞水,衝誰笑的越歡,就越想對付誰。
謝玖沒理華陽,一雙沒有溫度的眼睛看向莊妃:“皇上吩咐下來,要秦溱在長夏宮養病,莊妃,聽清楚了?”
莊妃忙不迭地點頭,跟小雞啄米似的。
這便是華陽和莊妃感情日漸好轉,看莊妃這心驚膽戰的,也不禁翻了個白眼。“娘娘,你別饒了你的脖子吧,人家都走了,你脖了折了她也看不到了。”
莊妃這纔回過神,長長舒了一口氣。
娘呀,嚇死她了。
“皇后真是蛇蠍心腸,太后祖母明明答應了表姐出宮,皇后偏偏給攔住,你說她打的是什麼主意,是想害我表姐嗎?”華陽揚頭問。
莊妃嚇的激靈打個寒顫,這滿屋子的宮女太監,華陽口無遮攔是想找死,還是想拖她一起死?還害她表姐,便是皇后真有心害人,害她還差不多?那秦溱沒權沒勢,皇后忌憚她什麼?真拿皇后當二百五,但凡和秦氏有關係的全弄死?
“小祖宗,你可長點兒心吧。皇后寬厚仁慈,恭敬端莊,才華橫溢,處事公平公正公開,你可別口無遮攔,讓旁人傳了出去,誤解了你一番仁孝之心。
一衆宮人:……
呸,拿他們當傻子,聽不懂人話呢?
華陽嫌棄地一咧嘴,“好了,我知道你怕皇后,差不多就行了。”
“我們去看看秦夫人吧。”莊妃笑嘻嘻地把手搭在華陽的肩膀,由宮女帶路就到了西暖廂。
秦夫人此時已恢復了往日的端莊神態,只是眼睛微微發紅,似乎是哭過。
華陽一見秦夫人就嘆氣,面帶愧疚地道:“我原本都和太后祖母說好了,祖母也答應了,可是……舅母,你放心,等表姐好好,我就再和太后說,或者我再和父皇說,父皇很喜歡錶姐的——父皇一定會答應表姐出宮住一段時日。近日表姐一直說想家,想舅母。”
秦夫人目光復雜,輕輕拉起華陽的手。
“我知道公主盡力了,舅母對你只有感激,在宮裡只有你待你表姐最好,舅母知道。”她頓了頓,才繼續道:“以後聽莊妃娘娘的話,好好孝敬皇上和太后,還有……皇后,你雖然只有五歲,但宮裡的孩子成熟的早,該長大了。”
華陽重重地點頭,忽地扯着秦夫人的手就往外走。
“舅母,我們去看錶姐吧,她都念叨好幾天了想見你呢。”
華陽不知秦溱昏倒,只當秦夫人與皇后交談,這才避開了秦溱。
秦夫人與莊妃打交道不多,但莊妃聲名遠播,是個磨磨障障不靠譜的,她下意識地望向莊妃,卻見莊妃笑盈盈地跟在華陽身後,完全放任的樣子。“秦夫人只管放心,在我這裡,只有好好照顧着。別說華陽喜歡溱兒,我都喜歡呢,這麼小卻這麼懂事。”
“有勞娘娘費心。”秦夫人低聲道。
“你別聽華陽亂說,皇后爲人還是不錯的。”莊妃壓低了聲音,揹着華陽小聲道。“宮裡就見不得皇后得寵,胡亂傳的居多,只要老老實實的,也沒見皇后待哪個不好。你在宮外聽的不盡不實,別又聽華陽一說,心裡有疙瘩,沒事的。”
秦夫人不着痕跡地看了莊妃一眼,淺淺笑着點頭。心裡卻跟紮了根刺似的,一陣陣的刺痛。
她只當莊妃與太后是遠親,這才撫養了華陽,和皇后卻是多有不睦,畢竟一次兩次莊妃也沒少和皇后起衝突。可眼下只有她們與華陽三人,莊妃還壓的這般小聲說話,分明不是說給旁人聽的,莊妃是真心這樣認爲——
或者說,想讓她也是這樣的認知。
果然,在這宮裡沒有想不到,只有看不到,莊妃與華陽關係修好,多是出於皇后的示意。偏如今自家女兒落在莊妃身邊,這讓她如何不急?
三人進屋一看,秦溱果然還是睡,沒有半分輕醒的跡象。
秦夫人又是心疼,又是無奈,眼看天色越來越晚,再不出宮恐惹人非議,這才向莊妃告辭出了大燕宮。
一路上長長的宮燈成排,亮如白晝。
秦夫人裹緊了身上的披風,還是覺得從心裡往外冷。
“去榆樹衚衕。”走出宮門,秦夫人換上自家的馬車,冷聲吩咐。
只聽馬蹄噠噠聲響,大概半盞香的時間,便聽馬車停了下來。
“夫人,到了。”
秦夫人急急下了馬車,直奔那黑漆的大門,手剛要拍到門上,忽地被旁邊一隻手緊緊箝住了手腕,扯到一邊,車伕一見騰地幾步衝過來,扯着脖子正要喊,卻聽秦夫人壓低聲音斥道:
“這是我求見的道長,不可無禮!”
正清身着青灰色的道袍,緊緊皺眉,雙眼如銅鈴一般:“我不是叫你不要到這裡來找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