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主任自然沒有異議,對唐民益就差千恩萬謝了:領導小組的副組長,管的又是修學校這種特別得老百姓愛戴的事,政績呀!他一個小小的鎮政府辦公室主任,能攬到這麼個事,簡直是撞了大運。當然,他心裡高興,面上還是少不了一番推辭,說唐鎮長才是勞苦功高,更適合做這個副組長。
唐民益笑着擺擺手,“老許,你就不要客氣了,我還得忙着籌備去廣交會的事呢。而且你們幾位都是鎮上的老人,對本地情況肯定比我這個剛來的熟悉,把這件事交給你們倆,馬書記跟我都能放心。”
馬書記一聽自己被點名了,再次表示堅決支持,許主任這才把套話收了,對着三位領導展現自己的決心和忠心,“謝謝領導的信任,我一定好好幹!絕不辜負領導的期望……”
這一表就是好幾分鐘,連馬書記都受不住了,揮手讓他歇歇氣,“小許啊,讓我也說幾句。”
他此刻對唐民益纔是真正的心悅誠服,有濃厚背景卻不以勢壓人,處處只做實事而不攬權居功,這樣的年輕幹部他真是第一次見。他理着思路,組織了一下語言,未語先嘆,“唉,我不適合做這個組長。作爲鎮上的黨委書記,我多年來毫無建樹,愧對老主席的教導,耽誤了雲溝鎮的發展,對不住咱鎮上的父老鄉親啊。”
唐民益看他說得真心實意,出言安慰道:“您不必太過自謙,有您這樣黨性堅定、勇於自省的老班長主持工作,是我的幸運,也是雲溝鎮人民之福啊。”
馬書記苦笑着又說:“小唐啊,你就不必安慰我了,我有幾斤幾兩,老頭子自己心裡清楚!咱們雲溝鎮的人民之福是你,自從你一來,咱們鎮上可算有希望了。窮了這麼些年,我們老說搞經濟、搞改革,可是誰都不敢往前走,唯恐摸不準上面的政策,丟了自己的烏紗帽。前幾個空降的愣頭青,只想着奪權爭利,要不是老頭子手上那杆槍,雲溝鎮不知道會被禍害成什麼樣了。直到你來了,雲溝鎮的盼頭纔跟着來,現在大家都盼着你能帶領羣衆脫貧致富呢,我這個無能書記也該退休嘍。”
這確實是掏心窩子的話,唐民益聽得出來,也就認真勸道:“馬書記,咱們鎮雖然落後,但現在奮起直追還來得及,您能有這麼高的黨性覺悟,這個組長交給您是最合適的,您就別推辭了。咱們說正事吧,爲了不影響孩子上課,您看新學校是不是另外選址?再有就是,無論新學校的選址還是公路的施工,都要做好安全和質量監督,這可是關乎民生的大事,您這個老黨員必須站出來,鄉親們才能放心呀。”
馬書記聽着聽着,注意力就都跑到“監督”上面去了,在唐民益充滿信任和期待的眼光下,老書記豪氣干雲的拍起胸脯,也不再推脫,“行!我老馬今天就對你小唐、對雲溝鎮三萬五千百姓發誓:誰敢在建學校和修路這兩件事上弄虛作假,妨礙咱們鎮發展致富,我就把自己這罐子老血倒給他!”
馬鎮長冷眼旁觀自家老爹激昂的神情,雖然也跟着點頭,兩隻眼睛卻眯了起來,心裡只顧着猛打自己的小算盤。
當天下午,樂彥琳給唐民益的辦公室打來電話,說那兩百萬捐款已經打到雲溝鎮財稅所的農行賬戶。唐民益對她說了領導小組對這兩百萬的具體安排,表示近日將會整理書面材料給她寄去。
樂彥琳當然不會有什麼異議,只拜託他多照顧下兒子,就算工作再忙,也要隨時記掛着家裡有個孩子等他,不要在忙碌之餘忽略了對兒子的關懷和教育。
唐民益鄭重地回答她,“我會的,宏宏是我的兒子,你要相信我能照顧好他。”
到下午唐青宏放學、唐民益回家,兩父子吃着簡單的晚餐,聊起今天都有些什麼重要的事。
唐民益告訴兒子,樂彥琳已經安全到達省城,那兩百萬也打過來了,讓他待會記得給媽媽回個電話。他一邊咽菜一邊點頭,吞下嘴裡的東西纔開始說。
他首先就抱怨了明天要代表一年級新生髮言,老師從衆多小蘿蔔頭裡硬是一眼相中了他,但他一點都不想幹這事。
唐民益笑着問他,是不是因爲要寫發言稿呢?他撇撇嘴搖頭道:“老師寫好啦,讓我照着背!哼,全是假大空的套話,太形式主義了!”
這番話把他爸爸聽得直樂,“那你想要真情實感?自己寫啊。”
他毫無興趣地繼續搖頭,“那還不如照着背呢!我都背完啦,真浪費我時間!”
今天他還認識了馬鎮長的小兒子,那位正在畢業班的小學生惡名遠揚,堪稱校內一霸。馬鎮長的老婆接兒子放學,順便把他送回家,還笑眯眯地讓兒子跟他做朋友,以後要在學校裡多照顧他,每天放學都要送他回家什麼的。
小霸王滿臉不情願,還跟他媽媽鬧了一場,說唐青宏是個瓷娃娃,又這麼小。唐青宏自然也很客氣禮貌的拒絕了,心裡頭完全看不上這個熊孩子,鎮長夫人吼了自家兒子,對他則是連誇帶哄,甚至還想爲他們父子倆準備晚飯,這也太露骨太不知分寸,被他更加客氣禮貌的婉拒了,理由是:“阿姨,對不起,我只吃爸爸做的飯”。
唐民益聽得欣慰又受用,這孩子確實是個鬼靈精,知道不該跟這些人走近,還拒絕得很漂亮,不讓爸爸被人從兒子身上鑽空子。
這份懂事比唐民益當年甚至還要玲瓏兩分,他心裡高興,俊臉卻板起來,嘴上管教唐青宏,“以後不準在人背後說長短,知道嗎?”
唐青宏看爸爸臉是板着,眼裡卻隱有笑意,頓時明白爸爸口是心非,放下碗筷撅起嘴“哼”了一聲,“我這還不是爲你好!”
這老氣橫秋的口吻,讓唐民益的冷臉撐不住了,笑着拿過他的碗給他盛飯,“別鬧了,今天多吃點,你都上小學了,不能像以前那樣只吃半碗飯。”
他食量確實小,身板也一直不壯實,本來真的只吃半碗就飽了,可是聽到爸爸安撫他的話,知道爸爸在變相的哄他別生氣,拼着吃撐也得點頭,“嗯!那我多吃半碗!吃完了你要獎勵我,唱一首沒聽過的新歌給我聽!”
唐民益給他又盛了半碗,還給他夾了不少菜在碗裡,“吃吧,細嚼慢嚥哦,不準吃太快瞎吞!獎勵嘛……等你吃完了我檢查,摸摸小肚子是不是真的飽了再說!”
第二天一早,唐民益記掛着兒子要複習“新生講話”,一睜眼就叫唐青宏起牀。唐青宏抱着小枕頭翻過身,各種賴皮撒嬌不肯起,被爸爸不輕不重地拍了下屁股,“快起來!把那個講話再背兩邊,可別當衆忘詞了。”
唐青宏煩得在牀上直打滾,就那麼幾百字的小稿子算什麼,爸爸這個專做大事的人,竟然比他還緊張。
他成功的賴牀十分鐘,最終還是撅着小嘴屈服了,爬起牀閉着眼睛就去穿拖鞋,差點沒在牀前跌一跤。唐民益手快地扶住他,皺起濃眉就開訓,“你看你,太不注意安全了,要是爸爸沒在這兒,你肯定得摔!”
他這下徹底清醒了,眨動着大眼睛拍馬屁,“不就是因爲爸爸在這,我纔敢大意的嘛。爸爸牌保護傘,值得信賴!”
唐民益頓覺無奈,“你少來,這是個很嚴肅的問題!快點去洗臉刷牙,爸爸送你上學,路上把那個新生講話再給我背兩遍!”
他只得苦着臉照做,天剛大亮就被爸爸帶出門,還把那個枯燥無味的新生講話從頭到尾重複背了好幾遍。爸爸聽得特開心,微笑着幫他整理好衣服,目送他走進校園裡。
如果不是因爲要去縣裡,唐民益就可以親自去欣賞兒子上臺講話,這是個小小的遺憾,但這樣的遺憾會很多很多,唐民益騎在自行車上輕輕地嘆了口氣,就回家帶着材料坐上鎮裡唯一的那輛車,緊急奔赴縣委駐地,向李書記彙報雲溝鎮建校鋪路的計劃。
李書記這次沒有讓他久等,第一時間就讓他進了辦公室,粗略地翻完材料後,立刻嚴厲地批評起他來。
“你們這些下面的同志啊,大事不報、小事天天報!這麼大一筆款子,你們鎮上也敢先斬後奏!搞改革謀發展要有大局觀,別整天就盯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像樂女士這樣有投資能力的愛國華僑,到了縣裡爲什麼不通知縣委領導?”
這筆款項的來源,唐民益還沒來得及交代,材料裡也根本沒有提,李書記卻早得到風聲,氣得一肚子都是火。
唐民益還是那副老實樣,扶了扶眼鏡耐心解釋,“我認爲樂女士到雲溝鎮只是私人原因,並沒有明確的投資意向。這筆款子也是她爲了感謝谷醫生爲她的家人治病,以私人名義捐贈的,她指定款項要用在修路和建校上,特別強調了專款專用。”
這番“解釋”把李書記噎得夠嗆,沉下臉語氣鏗鏘地痛批他,“你認爲?什麼都是你認爲,啥時候輪到我認爲啊?你眼裡還有沒有組織觀念!講不講黨性原則?”
唐民益還想再多解釋兩句,並請示李書記是否能參加工程奠基剪綵等事宜,卻被直接擺擺手阻止了,“行了行了行了,趕快去給戴縣長彙報吧!別誤了你們雲溝鎮的發展大計。”
這話說得不可謂不重,明指他這個鎮長眼裡沒有縣委書記。唐民益也不再浪費時間,這李書記正在氣頭上,現在說什麼都是多餘,站起來鞠個躬就走出門去。
戴縣長那邊自然沒法再去了,否則會火上澆油,把李書記徹底得罪。
唐民益在姜偉家吃過午飯,再聊了些家常,便直接坐車回到鎮上。
走到辦公室門口,他才發現有羣不速之客,一個染了黃毛的年輕人姿態不雅地坐在他的位子上。
貌似狗腿的一個小青年擡起下巴問他,“你是哪根蔥?這裡是鎮長辦公室,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可以亂闖的!”
唐民益眯起眼睛審視這羣人,可不正是阿貓阿狗亂闖了他的辦公室?
佔着他位子的黃毛倒還有幾分眼力,雖然沒從椅子上起身,嘴裡卻輕佻地問道:“你是不是那個新來的鎮長唐民益?我聽我叔說過,新鎮長就是個帶眼鏡的。”
唐民益皺了皺眉,剛要開口,許主任急急忙忙地從外面跑進來,拉了一下他的胳膊,堆起笑臉爲他們相互介紹,“這位是李輝,縣委李書記的侄子,縣建築公司的經理。李經理,這是咱們的唐鎮長,唐民益。”
李輝鼻孔朝天、表情跋扈,“也就是個代鎮長吧。”
唐民益皺起的眉頭又舒展開了,完全不理睬對方幼稚的挑釁,客氣地說了聲,“李經理,幸會。請問你們今天來是?”
許主任趕緊解說道:“李經理打算承包咱們修路和建校的工程。”
唐民益當即對李輝表示了歡迎,還跟對方握了手,接着又問許主任,“馬書記是領導小組的組長,他今天怎麼不在?”
許主任抹了一把額上的汗,“馬書記一大早就下鄉,忙着給新學校選址去了,還有下面各鄉的路況和村小學的現有情況,他說都要去實地瞭解。”
馬書記看來是真的鼓上勁了,唐民益不動聲色地點點頭,許主任說着話就去端茶倒水,親自伺候這一屋得罪不起的大爺。
李輝卻十分囂張,開口就讓許主任去忙自己的事,他們跟唐鎮長談。許主任只得灰溜溜地走出辦公室,臨走前憂心地看了唐民益一眼。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有大爽點……兩紈絝要幹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