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俊和木愚早就找上了唐青宏,又把錢小天擠在邊上,惹得錢小天嘴撅起老高,眼神幽怨至極。不過今天大家都熟了,又不好再亂吵架,他也知道宏宏最討厭這個,於是只好拼命強忍滿心的委屈。
還好很快大人就叫他們了,把錢小天成功解放,一出谷家的門,他就跟腳跟手地死纏着唐青宏,再也不願把宏宏身邊的位置讓給別人。
唐青宏還惱着這傢伙昨天亂說話,對他一直愛理不理,他就一個勁地賠禮道歉,好話說了幾籮筐。很不容易兩人說上幾句話後,他不知怎麼又回到那句惹禍的源頭,“爲什麼長大了不能娶你做老婆,唉!”
唐青宏簡直出離憤怒了,沉下臉罵這個不懂事的傢伙,“我是男的!男的!就算你是女的我也看不上!白癡!”
錢小天被罵得愣了一下,隨後繼續低頭討好,“白癡就白癡……宏宏,不要生氣嘛。你放心,我不會跟你生氣的!我爸和我叔也經常罵我,我都習慣了!”
這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唐青宏只能靠躲的,甩下他就去找爸爸。
唐民益正在廚房裡給樂彥琳打下手,一起擀麪要給兒子做碗長壽麪呢。龍其浩在旁圍觀,當然是什麼都不幹的,還挑着下午要吃什麼菜,說難得吃一回樂彥琳和唐民益親手做的飯菜。
走過去的唐青宏聽到龍其浩自己不動手還怪會挑菜,一雙秀氣的眉頭皺了起來。不過,他馬上就得到了安撫,樂彥琳笑着埋汰龍其浩,“今天我只伺候宏宏,您就往一邊站吧!”
唐民益也微笑着叫兒子,“宏宏,你想吃什麼菜?爸爸和媽媽做給你吃。”
他那張小嘴也夠甜的,露出臉上的酒渦美滋滋地說:“你們做什麼我都愛吃!”
樂彥琳頓時被哄得跟喝了蜂蜜似的,誇一句“宏宏乖”,再瞪一眼龍其浩,“你看看,你看看!我兒子多乖呀!哪像你,做甩手掌櫃還要求這要求那!”
晚飯開席時,首先由樂彥琳端來那碗自己親手做的面,這鎮上雖然有蛋糕鋪,唐青宏卻不愛吃那些粗製濫造的蛋糕,早就跟大人說了,有長壽麪就好。
看着這碗熱騰騰的麪條,耳畔還有爸爸媽媽唱着生日歌,唐青宏心裡頭百般滋味,想起自己上一世那些極盡奢侈、空虛浮華的生日宴。
這個生日過得確實很簡單,但幸福感濃烈到整個上輩子都沒有體會過,他忍住激動的情緒,先謝過媽媽,纔拿起筷子挑起麪條來想要放進嘴裡,看到爸爸微笑的面容時又突然想要小小的任性。
他端着麪碗和筷子往爸爸手裡遞過去,眨動長長的睫毛撒起嬌來,“爸爸,你能餵我吃嗎?”
說着這種話的自己真是太臊人了,他內心裡可是個比爸爸還要大不少的成年人呢。可此時此刻,他就是當着媽媽和其他人的面這樣說出來了。
他又長大了一歲,以後會越來越大,這樣像個孩子撒嬌的機會,也會越來越少了。
趁着現在還是個孩子的外殼,他可以盡情的抓住機會,讓爸爸多疼自己一些,再多一些。
爸爸一點也不覺得他過分,只是看了眼旁邊坐着的媽媽,似乎擔心媽媽心裡不好受。媽媽卻帶着笑對爸爸點點頭,表示自己並不介意,爸爸才帶着無奈說了句“真是長不大”,順勢把他圈進懷裡,接過碗和筷子,挑起麪條吹了吹,慢慢送到他的嘴邊。
他在燈光下凝視爸爸的臉,這張英挺帥氣的面容已經在連日的辛勞中有所變化。爸爸黑了,也瘦了,眼角甚至出現了細細的笑紋。這是爲理想和抱負必然要付出的代價,他無法阻止,但並不等於他就不會感到心疼,唯有深深的理解和支持。
他吃了好幾口爸爸喂的面,更加粘人地伸出雙臂掛在爸爸的脖子上。這樣弄得爸爸都沒法好好喂他了,只好把麪碗放了下來,“怎麼了?”
他悄悄湊到爸爸的耳邊,用很低的聲音說:“爸爸,我真不想長大……”
爸爸也用很低的聲音問他,“爲什麼呢?長大了你可以讀很多書、做很多事,認識很多很多的朋友,還可以幫爸爸啊。你不是老想着早點幫爸爸嗎?”
他搖搖自己的腦袋,心情就像皺成一團的表情那樣糾結,伸出手指撫摸爸爸眼角的細紋,“我長大了,爸爸就老了。”
唐民益整整幾秒鐘沒有說話,隱約聽到父子倆對話的樂彥琳表情也有點複雜。這個孩子確實早慧,心思比有些大人還要細膩,實在太招人疼了。
龍其浩一看這邊沒聲了,煞風景地嚷嚷快點開席吃飯,唐民益才穩住波濤起伏的心緒,對唐青宏許諾,“爸爸答應你,即使你長大了,爸爸也不會老,好嗎?”
唐青宏很想說爸爸你騙人,但看着爸爸真誠的眼神,再回想一下上輩子爸爸中年時的模樣,勉強認可了爸爸的承諾,“嗯!我給你做飯、燉藥膳,監督你早睡早起做運動!那你就不會變得太老了!”
這幾句童言童語半是成熟,半是天真,惹得在座的幾個大人都笑了。錢小天倒是聽得很心動,腆着臉湊過來,“宏宏也給我做飯!”
唐青宏立刻冷下臉,“沒你的事,滾一邊去!”
這頓晚飯吃了很久,唐民益在龍其浩及其司機跟秘書的勸酒聲中多喝了幾杯。他一向自律,難得有這麼放鬆的時刻,喝完酒還把兒子抱在懷裡使勁親了一口,藉着一點酒意交代龍其浩,“宏宏是我的寶貝兒,也是唐家的寶貝兒,浩哥,你以後得多照看着點,別讓人家欺負他。”
這句話帶着敲打之意,表明自己對唐青宏這個賈家的長孫已經完全視如己出,沒有任何顧慮和忌諱。既然進了唐家,養在自己名下,那就是他唐民益的親兒子,容不得任何人排擠猜忌。
龍其浩明白他的意思,看看樂彥琳也帶着笑容瞄向這邊,當即點頭表態,“嗯,民益,我不看你的面子也要看彥琳的面子,我們三家是什麼關係?你放心吧,只要有我龍其浩在,就沒人能動大侄子一根毫毛,不然我弄死丫的!”
九月一號開學當天,樂彥琳主動提出要送兒子上學,唐民益尊重了她的要求,早早就跟兒子道別去上班。
龍其浩還在家裡睡大覺,等着他們回去再一起動身,錢小天卻早早起牀,非要纏到學校來,那架勢恨不得留下來才高興。
唐青宏知道,媽媽送完自己就要靜悄悄地走了,還拒絕鎮領導們提出的捐贈儀式,無意在這個小地方出任何風頭。跟媽媽說再見的時候,他表現得特別乖,在校門口當着所有往來人羣的面,撲到媽媽懷裡大聲叫她。
樂彥琳感動壞了,把他緊緊抱住,紅着眼睛在他耳邊飽含深情地說:“宏宏,明年媽媽再來看你。”
他的眼睛也有點紅了,十分懂事的勸道:“媽媽,我會想你的,你也要照顧好自己喲。”
聽到兒子這麼說,樂彥琳得到莫大的安慰,看到這所破學校時的難受勁也消退許多,“嗯,宏宏真乖,你也多體諒爸爸,不要太愛撒嬌。”
唐青宏臉有點紅了,昨天自己那副依賴爸爸的樣子確實丟人,“我沒有經常撒嬌,我還會洗衣服呢。”
樂彥琳一聽又擔心上了,“這麼小就洗衣服?民益怎麼照顧你的!”
唐青宏趕緊爲爸爸辯解起來,“其實都是爸爸洗,我無聊,就跟爸爸說,我自己的衣服自己來!”
樂彥琳這才舒展眉頭表揚他,“宏宏是個好孩子!都知道自己做自己的事情了!”
錢小天還在纏他,想要他跟自己回北京呢,被他無情的拒絕後才退而求其次,“那春節你一定要回北京過!我等着你哦!”
幾人在校門口粘了一會兒,終究在鈴響之後依依不捨地揮手告別。
唐青宏目送媽媽拉着錢小天,一步一回望的慢慢走遠。
這一別可能又要幾年不見,但他並沒有萌生過離開爸爸去美國的念頭,哪怕連一秒鐘的猶豫都沒有。
媽媽是他的親人,與他血脈相連,不管隔了多遠、過了多久,都不會背離他;可爸爸跟他的關係,並不靠血緣牽繫,他就像一隻已經被徹底馴養的小狐狸,不敢離開自己仰慕了兩輩子的主人,唯恐或長或短的別離會讓對方默默地忘記他。
他小小的身體裡想着複雜的心事,隨其他同學一起領課本、分教室,度過他認爲無聊煩悶的小學生活。
而此時的唐民益正在辦公室開小會,與會者只有他和馬家父子,加上哪兒都能看見的許主任。
三人自從吃過那頓飯,面對唐民益的態度都十分拘謹,許主任的口才變差了,只會唯唯諾諾;馬鎮長是特別謹慎,不敢輕易開口說話了,稍好一點的是馬書記,但也不再跟以前似的什麼都敢講,他們看向唐民益的眼神,都變成隨時等待領導指示工作般的仰視。
唐民益卻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對他們的態度一如既往,開口就向馬書記彙報工作,請示對方關於那兩百萬捐款的處理意見。
三個人都吃了一大驚,馬書記跟做夢似的重複道:“兩、兩百萬?白給的?”
馬鎮長先是張大了嘴,隨後看了一眼許主任,這位主任只得堆着笑猛拍唐鎮長的馬屁,“您真有能耐,兩百萬可不是小數目啊!”
這種讚歌唐民益懶得多聽,看馬書記半天不出聲,才用清朗的嗓音繼續開口,“那我先說一下個人意見。鎮上的小學、初中,我都有去看過,包括各鄉村小學,所有的校舍教室都很破舊,還存在一定的安全隱患。鎮上通往縣裡的那條公路,也沒有修完,丟着一大截碎石路,很影響交通。把那截路修繕完成雖是當務之急,但花不了太多錢,剩下的我建議分攤到各個學校,不用修得多麼美觀,安全適用爲主,順便把從鎮到鄉村的每條主路修通。要致富,先修路嘛。”
馬書記的表情隨着他的話變了,希望和嚮往在這張老臉上頻頻浮現。
“至於具體工作,我提議成立一個領導小組專門負責,由馬書記出任組長,主管統籌監督,馬鎮長和許主任在修路和建校兩件事上,各選一條線來具體負責。至於他們原來負責的小組工作,可以另行安排其他同志代爲主持。”
許主任完全沒有想到,唐鎮長這麼看得起自己,當下激動得臉都扭曲了,還在其他幾人面前拼命強忍。
馬鎮長都還沒選,哪裡有他先說話的份?
唐民益微笑着看向馬書記,“讓馬鎮長先選吧?”
馬鎮長的心情可算喜憂參半。他也沒想到,唐民益會這麼給面子,把這麼大的事交到他爸和他的手裡,而且還讓他先選。那可是整整兩百萬啊!本來他想着這裡頭油水很足,那截破路補起來纔要幾個錢?修建鎮上的小學和中學也花不了大頭,但被唐民益這麼一安排,錢就都得花在實處,他已經開始覺得肉疼了。
馬書記看唐民益還是這麼尊重自己,連先前的拘謹都一掃而光,只剩興奮和感動,“小唐啊!你真是個好同志!我支持你的提議,這兩百萬可要起大作用了!他們原先負責的工作也很好安排嘛,我看統收山貨那個事情適合小袁,他上次協助整頓小組的工作,就乾得很出色呀!而且這個事情嘛,跟他專業對口!至於許主任,辦公室還有副主任在嘛,他抽調出來沒有問題!”
馬鎮長一看自家老爹的表現,也不好說什麼,面無表情地選了修路,不管咋說,這條線總比修學校多一點油。
今天準時更……昨天停電停慘了,這水生火熱的日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