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淑口不能言,心中卻大呼來人名字。錯亂之間,只見眼前燈火跳竄,映出那人身影,可見是一身寒颯白衣,挾劍光似電,不是天權,卻是何人?
天權一劍向前,刺入那人心窩,拔劍出來,回身一腳踢翻那剛從地上躍起之人,縱身向前,長劍順勢毫不留情貫入此人胸口,那人哼也不哼一聲,便氣絕身亡。
天權握着劍,躍到季淑身邊,將她扶起來,飛快把季淑口中的白布去掉,又將她手腳的繩子斬斷,匆忙問道:“如何了?”
季淑又懼又是委屈,道:“你先前去哪裡了?我還以爲你出事了!”此刻地上那紙燈籠已經燃燒殆盡,季淑有些看不清天權神色,黑暗中只聽天權悶哼一聲,季淑聽在耳中,道:“怎麼了?”天權道:“無事,你……傷到哪裡了麼?”季淑道:“沒有傷到。”天權道:“那我帶你出去。”季淑說道:“好。”此刻也來不及再多言,季淑心頭極快想道:得了自由,先去見東明帝,最好趕緊派人通知花醒言自己無事。
天權扶起季淑,便往門口去,才走兩步,忽地猛然停下步子。季淑問道:“怎麼不走了?”黑暗之中,只看見天權雙眸閃閃地,卻是盯着門口。
季淑心頭一震,此刻也聽到似有腳步聲響起,與此同時,門扇被大力推開,燈火通明之中,卻是盛裝的清妃,睥睨自若,緩步而出,身邊兒簇擁着衆多侍衛。
天權仗劍,將季淑擋在身側。真是剛出狼穴,又入虎口,季淑皺眉望着清妃。
清妃輕描淡寫看了季淑一眼,道:“淑兒想走麼?怕是沒那麼容易的。”
季淑道:“你不用太得意!”清妃道:“……淑兒你說話之前,先看看你身邊兒之人罷。”季淑一怔,這才轉頭一看,卻見天權站在身側,一張臉毫無血色,原本纖塵不染的白衣,竟破損不堪,且多處沾着血污。
季淑大驚,天權卻低聲道:“我無事!”
清妃笑道:“想必這就是你記掛的天權了?嘖嘖,真是可憐。”
季淑厲聲道:“是你傷他?”拔腿就要衝往前,卻被天權一把拉住。
清妃道:“他竟從暗獄裡逃出來,的確是夠能耐,也極忠心,一出來便四處找你,也不枉你先前惦記着他的生死了……只可惜,在本宮這裡,卻是自投羅網,插翅也難飛了。”清妃說罷,她身邊兒的侍衛上前,便將季淑同天權團團圍住。
天權握劍擋在季淑身前,季淑心亂如麻,握住他手腕,道:“別動手。”天權皺眉,季淑道:“你受傷太重,何況敵衆我寡,討不了好,別再動手了。”清妃笑道:“淑兒,還是你聰明,識時務者爲俊傑。”天權沉聲道:“叫我束手就擒麼?妄想。”清妃道:“無妨,我要留的是淑兒的性命,至於你,無關緊要,你若要尋死,本宮便成全你。”
季淑牢牢地握着天權的手,道:“你不聽我話了是不是?”天權一愣。季淑道:“你還得留命護着我,她的話你聽到了,——如今我沒有性命之憂,不用你搏命相救,因此你先給我老實些,等她真正要殺我時候,再跟她拼命,知道了麼!”
天權目光閃動,最終說道:“知道。”
季淑一笑,轉頭看向清妃,道:“我們投降,只不過你得答應我,讓我跟他在一塊兒,更不許傷他分毫。”清妃道:“淑兒你是泥菩薩過江,還想他人?”季淑道:“我跟他要生同生,要死同死!”說着,便將天權的劍奪過來,橫在頸間。
天權嚇了一跳,道:“不可!”季淑便瞪他,又看清妃,道:“兔子逼急了也會咬人,娘娘,別逼我。”
清妃也有些意外,便溫聲道:“淑兒,你是聰明人,何必做傻事?把劍放下。”季淑道:“這頸間有大動脈,擦破了的話,鮮血狂噴,神仙難救,我手上的又是把利劍,我的手現在又很抖,一不小心割破了動脈,就算自己不想死,也要死了,娘娘,您還得留着我的命要挾我爹,是不是!”
清妃皺了皺眉,道:“他是你什麼人,值得你這樣護着?”季淑道:“他並非我什麼人,只是他對我真心實意地好,我便也要加倍地對他好。”天權神色微變。清妃看看季淑,又看看天權,笑道:“淑兒,你可是個多情的人呢,別說我未曾同你說過,多情不似無情苦啊……”說着便又笑,不過這回的笑,卻隱隱地有幾分無奈意味,笑罷了便道:“我答應你便是了,把劍放下罷。”
季淑鬆了口氣,天權擡手將劍奪過去,就瞪季淑,季淑只是笑,卻聽清妃道:“另外,還有個好消息要說給淑兒你聽。”季淑道:“什麼?”眼皮狠狠跳了兩下,卻聽清妃說道:“對我來說是好消息,對淑兒你來說就未必了,嗯,襄城傳來消息,花相爺他,——反了。”嬌媚臉上,笑影如妖。
花醒言起兵謀反的消息傳回京城,頓時之間引發朝野一片譁然。東明帝從病中醒來,一團的老臣頂着烈日跪在殿外請旨。
東明帝打起精神,宣召臣子進見,嘩啦啦跪了一地的人,個個都在上書痛斥花醒言狼子野心,圖謀不軌,大逆不道,十惡不赦,該當即刻派兵剿滅,且要抄家滅族……云云。
自始至終,不管是罵的疾言厲色,唾沫橫飛的臣子也好,還是痛哭失聲,捶胸頓足的臣子也好,東明帝坐在高高地龍位上,面色始終是淡淡地,似乎下面這羣憂國憂民,羣情激奮的,只是不相干的人,而對他來言,或許這更是一處雖則演員們竭心盡力演出,卻始終是無趣的戲。
一直到所有人都鬧得累了停了,殿內雅雀無聲了,衆人才默然發覺,原來自始至終,皇帝都未曾表態。
衆大臣的冷汗頓時嘩啦啦落了一地,莫測高深。
大臣們齊齊跪倒,聽聖裁。卻聽東明帝道:“衆愛卿都認爲丞相要反麼?可有人持異議?”當下有花醒言舊黨衆人,面面相覷,沉默片刻終於有一人上前,道:“陛下,相爺從來忠心耿耿,又怎會忽然而反,此中定然有異,還要詳查再議。”
這發話之人,卻是花醒言一脈的,話音剛落,立刻招來衆人唾罵。那人被呸,了一身唾沫,自不甘心,當下兩派幾乎在朝堂上打了起來,正在不可開交時候,卻見有一人越班而出,道:“陛下,臣附議,臣也覺得相爺從來忠心,謀反一說,恐怕另有蹊蹺,不經查實而制大臣謀反罪名,實不可取!”
羣臣側目,卻見那人身形如玉山聳立,不是上官直是誰?他竟肯在這個時候出來表態。
羣臣一時啞然,正要再鬧,卻聽東明帝終於表態,說道:“衆愛卿所言,朕都已知道,至於丞相,襄城距離此處百里有餘,或許消息傳遞有誤,尚未可知,待朕再派出皇家精銳,去襄城查探究竟,再做打算。”
羣臣聞聽,站立不穩,幾乎跌倒一地,實在荒唐之極,有手握重兵的大臣反了,皇帝竟如此不緊不慢,不當回事,還要再派出探子落實?襄城距離京城不過百里有多,且又駐紮重兵,倘若花醒言帶兵前來,駐紮京城的精銳,怕也是抵抗不了多久的,如今之計便是即刻召集全國兵力,急援京師……爭取給叛軍雷霆一擊,怎能再給叛軍喘息緩和機會?這無異於自尋死路!
當下,朝堂上過半大臣聲淚俱下,有人要以死相諫,有人曉之以理,有人擡出東明先皇,列祖列宗……可東明帝竟像是吃了稱砣鐵了心,任憑諸位大臣如何痛哭流涕或者慷慨陳詞,都只一句話:“等朕派了精銳,探過再議。”
羣臣心驚心涼,再議再議,恐怕到時候已經反了天,風水輪流轉,皇位到花家。
最令人莫測高深的是,皇帝在輕描淡寫地吩咐了這件令人膽戰心驚焦頭爛額的大事後,又道:“另外,朕這麼多年未曾立太子,藉此機會,宣告天下,六皇子辰熙聰明睿智,頗有皇家風範,朕甚愛之,茲立爲太子,望衆愛卿竭力盡力,忠心耿耿,輔佐太子。”說罷之後,便命退朝。
竟連個給羣臣上奏的機會都未留下。
而事實是,羣臣幾乎也未曾反應過來,大家夥兒彷彿是鴨子聽轟雷,個個呆呆怔怔,等反應過來,龍座已空,東明帝退朝去也。
金殿上頓時鬧得沸反盈天,除了少數清明派的大臣心中有數,含笑不語,悄悄退朝之外,大多數羣臣皆都暴跳如雷,焦躁如無頭蒼蠅一般,有人甚至暗暗以爲:“皇上是不是察覺大勢已去,故而急忙立下太子,準備抵抗不住的時候便把皇位傳給太子,也免了自己落個亡國之君的千古罵名?”
不管東明帝是如何想法,羣臣如何混亂不可一世。消息極快地傳到後宮。清妃正喝燕窩羹,聞訊頓時將一碗剛熬好的血燕羹摔在地上,皺眉喝問道:“皇上未曾動怒,未曾發兵?”
負責探聽的小太監忐忑跪在地上,道:“回娘娘,正是。”清妃咬牙,皺眉,百思不得其解,道:“怎會如此?那羣臣如何說?”小太監道:“回娘娘,大臣們都慌成一團,紛紛地嚷着要剿滅逆賊。”
清妃沉吟:“他究竟打什麼主意?若是不調兵的話……嗯……”屏風後,密室裡頭,被捆做一團的季淑眼中略透出喜悅之色,而後望着旁邊的天權,用眼神說道:“你的傷無事麼?”天權眼神仍是淡而冷的,默默地就垂眸下去,長睫掩了眼色。
季淑想嘟嘴,可惜嘴巴又被封住,只好忍着,眼睛打量天權身上的傷,見那白衣上血跡斑斑,有地方的血漬便極濃,知道他受傷不輕,心中很替他疼,可惜卻無法動手替他療傷。有心向天權道個不是,畢竟是自己連累他,卻又無法開口。
季淑一邊看天權,一邊在心中想爲何東明帝不發兵,想來想去,便想到那日在杏林舊闕,東明帝說的那幾句話:“朕這一生,生在爾虞我詐之中,原本論不到一個‘信’字,但朕最不會疑心、唯一可信會信之人,便是你爹爹,朕的丞相大人。”
季淑不知是要感慨好還是敬佩好,可東明帝是否會真的信任花醒言到底?要知道“衆口鑠金,積毀銷骨”,就算他再堅定,若是滿朝文武一致說花醒言反,他又能奈何,又能拖到幾時?
季淑憂心忡忡之中,卻聽到外頭有人道:“清妃娘娘,花季淑呢?爲何忽然不見她了?”卻是朝陽的聲音。
季淑心頭一動,就靠到密室牆邊上。天權在旁邊望着她,見她臉上帶灰,頭髮散亂,可面上卻無任何懼怕膽怯之色,按理說這危難中,尋常女子便只哭啼等死,可她卻更精神過昔日,還只留心他身上之傷。天權心中酸澀,又想到先前季淑保他的言語,愧疚自責,黯然想道:“這回我卻給天樞丟了顏面,她若再有個三長兩短,我便只能向天樞以死謝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