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淑迫不及待衝出去,那人正進門,彼此竟撞了個滿懷,那人身子晃了晃,季淑定睛一看,心頭涼了半截,又有些不肯置信,喚道:“元寧?”
原來這來的人,竟是北疆的四王爺元寧,元寧見季淑滿面狂喜,忽又怔住,便也知道她許是認錯人了,便笑道:“花姐姐。”
季淑定定看着元寧,道:“你怎地來了?”回過神來,便後退一步,心中反應過來,說道,“我聽玉衡說……難道你就是北疆來的正使大人?”
元寧道:“怎麼,是否我看起來很是不像?”季淑笑道:“像,怎麼不像?”好好地將元寧看了看,道:“果真比先前威嚴不少。”那噗噗跳的心緩緩安靜下來。
兩人入內,元寧身後跟着的侍衛便停在殿外,元寧見了玉衡,彼此略一招呼,玉衡道:“我也就在外頭,有事便喚我。”自出外去。
元寧便同季淑落座,季淑道:“殿下,你怎麼在這時候來?一路可平安麼?”有些擔憂地看着元寧。元寧說道:“姐姐是說南楚同東明開戰之事麼?說來的確有些兇險,不過幸好我們是在南楚圍過來之前趕到的,因此未曾遇到兵災。”
季淑道:“僥倖無事,只不過,你在這時候來到……唉,莫非是北疆有何事麼?”元寧說道:“前些日東明派了使臣過去,按規矩我們北疆也要叫人過來的,我就向父皇主動請命了。”季淑道:“這一路難行的很,山高水遠,王爺必是吃累了。”
元寧道:“出來見識見識,總比一直留在宮裡的好,是了,我這番來,還有消息要親自告知花姐姐。”
季淑問道:“何事?”元寧說道:“我臨行前,大哥給我一物,嗯……花姐姐大概還不知道,前陣子太子哥哥做錯了事,被父皇責罰,父皇最近已經在朝上公開提過要另立太子,也有許多大臣擁護大哥哥,我看這情形,不日太子之位便要大哥哥來坐了。”
季淑微微一笑,說道:“那你覺得如何?是否替太子遺憾呢?”雖然元寧所言不詳,但太子更替,其中有多少腥風血雨不爲人知,手指頭也能猜到。
元寧說道:“他們都是我的哥哥,誰當太子都是一樣的,不過私下來說,我覺得大哥當太子或許更好些,大哥的脾氣好,將來必然是個寬厚愛民的帝王。”季淑笑道:“原來你也偏向你大哥。”元寧說道:“我在北疆自是不敢說的,只在姐姐跟前纔敢說。”說罷,便從懷中掏出一物來,遞給季淑:“大哥託我親手交給姐姐。”
季淑低頭,卻見元寧遞來的是個錦囊,打開來看,裡頭卻是塊晶瑩明玉,觸手溫潤,除此也無異樣。季淑似懂非懂,應付道:“明王有心了。”攏入袖中。
元寧似明白這其中事情太過複雜,就也不問。季淑問道:“你三哥何在,你可知道麼?”
元寧道:“聽聞果兒在邊漠那邊有些事情,三哥怕她惹事,就趕了去。我離開的急,就也不知道他現在究竟如何了。”季淑略覺失望。
次日季淑早早醒來,收拾妥當便要去佩城,正等候間,東明帝的旨意下,特許季淑帶人出城。季淑大喜,當下便同玉衡及幾個從人出城而去。
一路辛勞,自不必說,季淑爲了行路方便,早就換作男裝,起初還乘馬車,後來嫌馬車太慢,便換作騎馬。
漸漸地行了百里,過了襄城,路上行人漸多,多數是些背井離鄉的百姓,扶老攜幼,拖家帶口的逃難,只因前頭戰事吃緊,生怕不測,便往襄城方向而行。
季淑心道:“方纔路過襄城,裡頭已經是人滿爲患,還有這麼多的百姓,可如何是好,如果安排不當,又容易另生事端。”憂心忡忡地,一時又有些擔憂花醒言,心中默默地向上天叨唸:“老天爺,請你保佑我爹爹平安無事,讓我順順利利見到他。”
季淑同玉衡等趕了一天的路,倒有一半的路程季淑是在馬上度過的,傍晚借宿,只覺得大腿內側火辣辣地疼,走起路來都有些怪模怪樣地,卻只好忍着。
次日絕早啓程,雙腿卻是邁不動了,季淑無奈,仍舊乘車。
如此又到了次日傍晚,纔到了佩城邊郊,遙遙地已經望見佩城的女牆,放眼看去,能看到那邊上烽煙沖天。
季淑心驚肉跳,恨不得立刻飛到花醒言身旁,八匹馬到了佩城城門之外,守城士兵大喝,季淑身邊的御前侍衛上前,道:“御前帶刀侍衛趙志遠,護送上官大小姐前來會見丞相!”將令牌遞上。
士兵們聽了,頓時大驚,有幾個頭目便出來親自驗看,季淑從車廂裡跳出來,大家夥兒面面相覷,季淑道:“大家夥兒辛苦了,勞煩通傳一聲,我要見我爹爹。”她雖是男裝打扮,卻難掩國色天香,說話又是嬌婉動聽,領頭的校尉不敢直視她的麗色,抱拳低頭道:“原來是小姐,末將冒犯了!本應迎接小姐進城,不過丞相有命,非常時刻,來往車輛都要細細查驗。”季淑道:“請便。不必爲我而壞了規矩。”才說這句,忽地聽到自前方傳來一聲巨響,頓時之間,連地面都在顫抖,季淑幾乎站立不穩,叫道:“發生何事!”
那校尉臉色大變,說道:“是南蠻子進攻了!”玉衡飛身而下,將季淑扶住,那校尉道:“顧不上了,請小姐先進城,我們即刻要關城門了!”一行人匆匆進入,還未曾安頓,耳邊就聽到一陣轟轟烈烈地鼓聲,連綿不斷,激盪人心,季淑叫道:“這又是什麼?”校尉道:“擊鼓迎戰!”季淑渾身熱血涌動,叫道:“……爹爹!我要去見他!”不顧一切往前就跑。
季淑奔出十幾步去,見街頭上人頭攢動,喊殺聲震天,也不知是城內傳來,還是城外,季淑不辨方向,那校尉趕上來,道:“小姐,還是等這一輪戰過了再行!”玉衡卻不言語,只是跟隨着,神情前所未有地有些肅然。
季淑只覺得心跳的異常慌張,竟覺到一股強烈的不祥感覺,說道:“你帶我去!我要觀戰!”那校尉凝視她片刻,終於召了個副官過來,道:“小將不敢擅離職守,便叫人領小姐前去。”那副官帶着兩個小兵,護送季淑前往都尉府。
一路行來,不知跟多少路人相撞,多虧玉衡同那副官帶兵護着,到了都尉府,果然說是丞相點了兵,此刻在城頭督戰。
季淑心驚膽戰,便要上城樓,衆人攔擋不住,便自城牆一段拾級而上,季淑上了城牆,放眼看去,見在寬闊的城牆之上,士兵們齊齊地守在城牆邊沿,相隔百米,中間一柄大旗,迎風招展,旗幟之下,挺直站着一人,身披大氅,隨風烈烈,雖然只是一個驚鴻一瞥的背影,季淑卻認出那正是花醒言。
來不及喚他,季淑拔腿就往那邊走,正走了兩步,耳邊聽到一聲驚雷般的吼聲,有人道:“受死!”而後便是擊鼓之聲,喊殺聲連天般響起,地動山搖也似。
季淑驚地站住步子,往下看去,卻見城牆之下,士兵們如潮水般涌來,兩撥的士兵對上,城牆這一邊是身着紅衣,那一邊南楚的軍隊卻是黑衣,而兩軍交戰,紅衣的士兵同黑衣的對戰,剎那間就好像是潮水交匯,紅衣的士兵同黑衣的士兵們對上,交錯,難分難解。而極快地,有人倒下,有人奮勇向前,喊殺聲卻兀自在耳邊無法停歇,漸漸地,那倒地之人多了起來,紅衣的隊伍卻被黑衣的推擠住一般,步步後退,大旗之下花醒言見勢不妙,喝道:“鳴金收兵!”一聲令下,東明的士兵們紛紛潰退,城門大開,士兵們退入城中,來不及後退的士兵,有人跌入護城河中,有人做了城前之鬼。
季淑望着這一幕,手握在冰冷城磚上,只覺滿目蒼涼,只有烽煙徐徐,自眼前無休無止地瀰漫開來,而就在瞬間,季淑的目光,同城下戰場上某人目光相對,隔着烽煙戰火,那馬上騎士,冰冷的眼睛之中透出一絲令人不寒而慄的神色,季淑渾身發抖,死死盯着那人:“是……他!”
城上城下,那率兵領將的騎士仍舊微微一笑,笑容魅惑而令人心悸。
季淑身後玉衡閃身而上,道:“小姐!”便是瞬間,那觀戰的花醒言亦回頭,一眼看到不遠處臨城牆站着的季淑,頓時魂魄也似飛了,叫了聲:“淑兒!”快步而來。
花醒言執着季淑的手,拉她下城牆,入都尉府,才問她爲何竟來到此處。季淑將宮中發生之事簡單說來一遍,問道:“爹爹,我們吃了敗仗了麼?”花醒言皺眉,有些憂心道:“敵方彪悍……那領兵的檀九重,是個極狠的人物,武功高強,自我來坐鎮,已經親見他將四名將官斬殺陣前。”他向來寧靜淡然,此刻眉宇間卻也帶了殺氣怒意,說到此時,欲言又止,話鋒一轉,“淑兒,你還是回去罷……嗯,爲父派人送你去個地方。”
季淑道:“我哪裡也不去,就在此地陪着爹爹。”花醒言道:“淑兒你聽話。”季淑道:“爹,最壞的不過一死,有什麼可怕的?我們父女纔剛重逢,淑兒心裡最怕的不是死,而是再分開,對淑兒來說,只要跟爹爹在一起,就算是死又何懼。”
花醒言望着她,一時不知說什麼好,探手將她攬入懷中,說道:“可是在爹爹心中,想要淑兒你好好地……”季淑道:“淑兒的心願就是守着爹爹,爹爹別送我走,就算送我走,我也會想方設法回來的。”花醒言怔怔看她,良久一嘆。季淑道:“爹爹,我們一併想想,或許有好的法子解決。”花醒言道:“因檀九重之故,士氣低落,的確是要想個法子的。”
季淑身子略僵,道:“爹爹!”花醒言問道:“何事?”季淑道:“爹爹,你是文官,對麼?”花醒言眸色一動,略笑了笑,道:“是,爹爹是文官,不上陣,只督戰。”季淑用力摟了他腰身,道:“這樣就好了。”
是夜,季淑便留在佩城之中,過了子夜,將近平明,正是城中將士百姓睡得最熟之時,忽地聽到銅鑼響動,喊殺聲再起,有人道:“南蠻子來襲了!”季淑猛地起身,鞋子也未來得及穿,本能地翻身落地,就去找花醒言,闖入花醒言房中,卻不見人影。
季淑心頭一涼,便衝了出去,一道影子掠過,卻是玉衡,喚道:“小姐!”季淑道:“我爹爹不見了,玉衡你陪我去尋他!”季淑同玉衡如風般出了都尉府,卻聽得門口一名士兵說丞相帶兵往定遠門而去,定遠門是佩城正門,此刻無數守軍蜂擁而去,大概是南楚之人從彼處偷襲,玉衡見季淑跌跌撞撞,便將她抱起來,道:“這樣安穩些。”季淑一怔,已被玉衡抱起。玉衡道:“勿要着急,恐怕忙中出錯。”季淑說道:“好……好的。”
玉衡抱着季淑,果真走的快些,季淑放眼四看,此刻天色兀自漆黑一片,正是黎明時候將明未明,最爲黯淡的時候,季淑拼命睜大雙眼,藉着那火把的光四處搜尋,正匆忙找着,聽前頭有人發一聲喊,道:“有南蠻子殺入城中了,大家留神!”說話間,竟夾雜幾聲慘叫。
場面混亂之極,玉衡抱着季淑左衝右突,到了定遠門,擡頭一看,見城牆上火把閃爍,刀光劍影,顯然是南楚之人已經翻了上來,季淑極爲憂心花醒言,便道:“玉衡,玉衡你放我下來。”玉衡將她放下,季淑道:“我在此處無礙,你上去,護着我爹爹。”玉衡一怔,道:“不行。”季淑道:“你去啊,我在這裡呆着,無事,我爹爹身處險境,需要你相助。”玉衡道:“我只聽命護着你而已。”季淑厲聲道:“倘若我爹爹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你怎麼護!”
玉衡咬了咬脣,暗影裡雙目瞪着季淑看了片刻,終於說道:“好……”從懷中一掏,掏出一物來,遞給季淑,道:“若有人想傷你,你便對準過去,拉動後面這根線,可用三次。”季淑答應。玉衡又看她片刻,道:“此刻極亂,你……萬萬別亂動。”說着,將她推在角落裡,道:“留在這!”
玉衡說罷,翻身上了城牆。季淑握着玉衡交付之物,躲在角落裡,眼前人來人往,倒也無人留心她。季淑側耳傾聽,卻聽到城牆上此起彼伏的喊殺聲,慘叫聲,季淑想了許久,見眼前人來往的少了,便一咬牙,慢慢出來,擡頭看了看牆頭上,順着階梯而上。
季淑將身子貼在牆邊兒上,一點一點往上蹭,此刻天色透出一點兒亮來,眼睛也適應了周遭的光,隱約看得清楚,先前第一輪進來的南楚軍大半已被斬殺,身畔來來往往,都是東明的將領,然而仍舊危機四伏不容懈怠,季淑略鬆口氣,又繃着心絃,這短短地階梯蹭了一刻鐘才上了城牆。
城牆上風極大,刺得人雙眼生疼,有個士兵自身邊衝過,季淑被狠狠一撞,身不由己跌在地上。玉衡給的竹筒脫手而出,季淑忍痛撲過去重新握住,忽地聽到前頭一聲斷喝,季淑伏在地上,擡頭一看,渾身汗毛倒豎,只見離身邊兒不遠,地上躺着無數死屍,有重傷的,哀哀地叫。季淑膽顫心驚,屏住呼吸,定神便去找花醒言所在,一看之下,魂兒差點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