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家有兩位公子——
這大概是彩雲國人所周知的事情了,聞名天下的能幹官吏——紅秀麗的兩個兒子,其中一個十五歲狀元及第通過國試,被懷疑是刺客集團的首領,而且在二十歲時,稱爲了彩雲國歷史上最年輕的宰相,在二十三歲的時候,正式辭去尚書令職務,擔任紅家的代理宗主……這樣一個褒貶不一的男人,從很小的時候,也因爲長了一張難以分辨性別的好看臉蛋而給貴陽的百姓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正是因爲這位長公子種種的惡劣行徑,紅家二公子的出生着實讓所有人捏了一把汗,然而就是這樣一位讓人擔心的紅家二少,卻變成了紅家僅剩的好男人。
在向來冷清的凌霜醫館前,不知何故而排起了長隊,門前的珠簾被高高的拉起,坐在臺前認真地爲一位老婦把脈的少年,終於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不用擔心,”少年露出了真誠的微笑,如四月陽光一般和煦美麗,他仔細的合上老婦人的衣袖,“只是一些普通感冒而已,請您也多多注意一些飲食,我給您開一張藥方,您按時服下就可以了。”
“謝謝您了,秀大人。”老婦人滿是皺紋的面容之上浮起一抹笑容,“您每次回到貴陽都幫我們免費看病,還給我們藥物……真的不知道該怎樣感謝纔好。”
“沒有什麼,”秀輕輕一笑,“家母也一向很支持我的做法,而且,住在一條街上的鄰居,互相幫忙也沒有什麼。”
“一直聽聞凌霜醫館有一位神醫大人,秀大人的醫術非常厲害……我的腿已經這麼多年,很多大夫都說無能爲力……相比那位神醫,秀大人才是真正了不起的大夫呢。”
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實際上,那位大夫的醫術遠遠比我強的多,您實在是過譽了。”
送走了老婦人,秀繼續接待着一位一位的病人——雖然某個相貌好的過了頭的男人對他的此種行爲嗤之以鼻,但是,秀只要有時間,就會在凌霜醫館開義診。(詳情請見〈隨想〉(二))
凌霜醫館,是琦攸爲了紀念一個故人而辦的。
每到梅花盛開的季節,那個清秀的男子總是獨自坐在庭院之中,飲上一杯清茶,撥弄着琵琶琴絃——
是非常好聽的音色,但是不知道爲什麼,秀時常看到的,卻是琦攸哭泣一般的微笑。
醫館的小廳內掛着的,是一幅寒梅圖,一行小楷寫着“凌寒而香,浴霜而傲,天地之醉心者。”
——那,一定是哥哥很在意的人吧……
在紅州奉仙山上的一縷孤墳,甚至連姓名都沒有的墓碑,每年,琦攸都會在半山的小屋住上一陣子,或是劍舞輕揚,或是彈奏琵琶,或是灑一杯清茶落在墳頭。
——是什麼人葬在那裡呢?
秀問過,卻因此被琦攸狠狠地罵了一頓。
輕輕嘆息一聲,完成了一天的義診之後,疲憊不堪的少年輕輕呼出一口氣,似乎不管何時,他的脣邊總是會露出淡淡的微笑。
風鈴的輕響傳來,少年立刻的站了起來。
“請直接進來吧。”
活動了一下手指,他輕輕地撥弄着放在布包中的銀針,在醫術用藥方面,他的針法是可以和琦攸相提並論的,雖然在製藥上他還是略遜一籌。
“那個……”
少年猛地擡起頭,因爲沒有聽到任何的腳步聲,他不由得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因爲琦攸的緣故,秀並不是弱不禁風的大少爺,即使在與羽林軍的戰鬥中,他也有把握不落下風。
如同被訓練過消去足音一般,秀微微一怔之下,隨即便好像什麼都沒有注意到一般露出了微笑。
“啊啦,是七絃姬小姐嗎?”
少女異色的雙眸淡淡的,如同不曾帶了什麼感情,過於精緻細膩的五官卻有些僵硬,原本很漂亮的面容變得有些詭異,讓人覺得和不舒服。
她衝着秀微微頷首,那隻淺紫色的眼眸卻無端的多了幾分誘惑之色,銀色的那隻卻生了幾分莊重神聖……全然不同的色彩被融合在一起,顯得幾分妖冶,幾分冷酷。
“紅秀大人。”她的聲音很冷淡,如同世間從來都沒有什麼事情能讓她動容,波瀾不驚的蒼白麪色似乎就不曾改變過,“今天來打擾,真的萬分抱歉。”
“七絃姬小姐不用客氣了,說起來,青瓊大人還是我們的親戚,您是他的客人,就和我們的客人一樣。”
七絃姬點了點頭,有些呆滯的視線緩緩地落在了秀的臉上,那雙淺褐色的恬靜雙眸仿若帶了淡淡的笑意,溫暖的好像要把人融入其中一般。
少女流露出短暫的怔愣,伸手輕輕撫上秀的眼眸——這個動作讓少年有些手足無措的站在了原地,似乎不知道應該如何反應,半晌,七絃姬才微微垂下眼眸,如同自言自語一般的低喃道,“……不是……嗎?”她擡起頭,放下手,似乎很認真地開口道,“你的眼睛……很溫暖。”
“謝、謝謝……”秀臉微微一紅,不好意思地開口道,當室內的氣氛再次變得曖昧時,他急忙道,“那個……七絃姬小姐是哪裡不舒服嗎?”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用遲緩的語氣開口道,“我想見見……那個爲我診斷的大夫。”
秀漂亮的淺褐色眼眸中輕輕掠過一絲失落,隨即微笑道,“你是說哥哥嗎?今天一早他就不見了……”
他看到少女眼中毫不掩飾的失望時,立刻又接着道,“但是,我想他今天晚上應該會回家裡纔對,如果不介意的話,你可以去我們家裡吃晚飯。”
“可以嗎?”
“當然!”少年連連點頭,“啊,對了!請稍微在這裡坐一會吧,我去泡茶。”
少女“唔”了一聲,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纖細的指尖輕輕撥弄着衣角,直到秀拿着茶具跑來纔再次擡起了頭。
秀一向不擅長泡茶,笨拙的擺弄着差距,不時地發出乒乒乓乓的響聲,然而當少女飲下拿一片黝黑狀態不明的茶水時,表情似乎沒有任何的變化——如果任何一個與秀相識的人站在旁邊,大概都會對這個少女致以敬意吧。
因爲茶水的事情沒有少被琦攸訓斥,看到七絃姬不懂神色的飲下茶水時,秀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安心的微笑。
“爲什麼一直盯着我看?”
“哎?”意識到自己的失禮,秀的臉頓時紅的可以滴出血來,幾乎要大叫出聲的時候,迎上那對頗爲認真的異色雙眸。
她輕輕放下茶杯,轉過臉,很好聽的聲音在秀的耳邊響起,“我的臉上有什麼嗎?”
“啊?啊啊啊!對、對不起!”立刻低下頭去飲自己的茶水,一面悄悄觀察着七絃姬臉上的表情——秀的味覺很正常,飯菜做得也非常好吃,只有在茶水的方面時常讓家裡人暈倒。
七絃姬露出一絲不解的表情,“……爲什麼……要道歉?”
此時此刻很想一死了之的秀視線不安的開始了遊弋,因爲少女過於認真的態度,反而自己顯得有些不安——心裡想着“我爲什麼要緊張的像個笨蛋一樣”這種事情,對於這種詭異奇怪,又有些曖昧的氣氛,秀簡直恨死自己了。
——還真是一次非常徹底的敗北,如果是哥哥的話,應該可以很輕鬆的應對這種狀況吧……因爲哥哥總是被女孩子討厭呢。
憑藉着自己平日裡的感受,秀在想象着非常失禮的事情。
貴陽,皇城。
握着短笛的美豔女子,發出了一聲細不可聞的嘆息,站在她身邊的,是一位非常美麗的女官,年輕而漂亮,但是,與眼前絕世的藍貴妃相比,卻也顯得暗淡失色了。
她的長髮輕盈柔順,美麗的琥珀色眼眸隱隱有星光流轉,微微蜷曲的長髮輕輕的落在頰邊——只有二十三歲的藍家第一美女,的確是有着讓王捨棄後宮的本錢。
——即使,國王一直留在她身邊的原因並不是外人看來的那樣。
和王一樣,露出美麗笑容的她——確實是繼承着蒼玄王之血的女子(詳見《暗夜茗香》)……燕瀟選擇她留在身邊,也是一定程度上因爲,如果發生了非常糟糕的情況,她即使參政,也不會給朝廷中的人留下任何把柄。
和藍青瓊與茶嵐姬一樣,藍雪,是劉輝交付給燕瀟的一張王牌。
“請您用茶,藍貴妃娘娘。”女官有些好奇的打量着這位美人,明明受盡了王的寵愛,卻還是保持着這樣低調態度的貴妃,即使是在生活上,也相當的簡單。
纖細的手指拿起茶杯,在脣邊輕輕的抿了一口,因爲母親是出生於彩七家之一,所以,即便是年幼時習慣了自由的生活,她也可以隨時變成一位有着良好修養的千金貴婦。
窗外的豔陽烈而灼人,雖然到了太陽下山的時候,這種陽光卻還是讓人很不舒服……尤其是對於穿了沉重貴妃裝束的自己來說。
再一次嘆了一口氣,因爲前些日子的失敗,她不禁對那位比自己年長五歲的青梅竹馬長生了強烈的怨念,雖說從很久以前就對那個惡劣男人的性格掌握的一清二楚,可是,這起初的失敗,還是讓她有些沮喪。
——太沒用了……發出很輕的嘟囔聲,她屏退了女官,靠在軟塌上,露出了有些寂寞的表情。
那傢伙,還真是一點情面都不講……總是那樣一個人跑掉,明明知道被人需要着,也選擇什麼都不說的轉身離去……就好像很久以前從自己身邊走開一樣冷酷無情。
狡猾的傢伙!她有些憤憤地閉上了眼睛,明明知道自己的心意,卻還是一句話都不說……好像一直以來,束縛着他的,只有對那個不知所云父親的敬意,和在萬不得已情況下與自己定下的約定而已。
門被推開的聲音傳來,她下意識的眯了眯眼睛,因爲夕陽的餘暉而看不清什麼東西的她,緩緩地擡起了手。
很淡很淡的藥材氣息傳來,似曾相識的冷酷表情,彷彿這次融合了淡淡的笑意,如同很久很久以前陪自己坐在草地上看星星的時候一樣,露出了毫不在意的表情。
“那張沒什麼營養的臉是怎麼回事?”
瞬間,她猛地睜大了眼睛,因爲“你是怎麼進來”或者“你爲什麼會在這裡”這種話多少顯得有些愚蠢,所以,她什麼都沒有說的讓開在了一旁,對方淺褐色的眼眸輕輕一眨,人畜無害的笑容在脣邊緩緩綻放。
——他從來都是一個美男子……
明明知道這一點,在心理上覺得自己對這個毫無人性男人已經可以免疫的小雪,心還是漏跳了半拍。
像變態一樣偷偷溜進來的男人——紅琦攸反而露出了相當認真的表情,纖細的手指輕輕敲擊着桌面,發出好聽的聲音,當視線落在這位兒時的同伴上時,卻輕輕的笑了起來。
“看來,你很困擾呢……小雪。”他嘆息着走過去,輕輕的捋過她的長髮,有些不懷好意的笑容在脣邊輕輕拉起一道弧線。
她卻露出了複雜的表情——這傢伙已經很久沒有用這個名字稱呼自己了。
好像那個下雪的春天,美麗的如同一幅夢幻,他卻把來到這裡的她送進了皇宮。(詳見《飛燕□□》)
他用那好聽的聲音也是如此的喚了她的名字——小雪。
——單純的是我,我不該來到你的身邊,我不該自作主張的留下……我不該,那樣輕易的愛上你。
和王度過的那些歲月,雖然安逸、平靜……但是卻並不那樣幸福。
因爲英俊年輕的國王愛上的女子同樣不是她,兩個人守護着的,只是這皇城……以及,這一片天下。
和王與其說是相愛,不如說是兩個非常要好的朋友……吧。
“我是不會做出任何讓步的,即使是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也是一樣。”她輕輕閉上了眼睛,露出瞭如同要哭出來一樣的表情,可是,琦攸卻連眉毛都都沒有動一下,冷淡到骨子裡的淡然,即使在面對那位溫柔的妻子時,也不曾改變過。
有些人的心,在交付過一次之後,就不會有第二次了……跟王一樣深愛着另外一個女人的琦攸,很輕易,很殘酷的埋葬了自己的心,和在靈魂深處的嗜血慾望一起,丟棄在了不爲人知的過去。
“那麼你儘可以試試看。”他淺笑着,因爲知道在這個聰慧的女子面前沒有任何掩藏的必要,所以,他露出了好像昨天從她身邊悄悄溜走時一樣的自在表情。
“你不會只是來對我說這些的吧?”她斂了笑意,暗暗的扣了手中的暗器——她絕對不是什麼弱不經風的女人,即使對手是琦攸,她也能堅持到禁衛出現。
可是,只是囚禁這個男人的身體,對於王的計劃,又能有多少助益呢?
緩緩鬆開了暗器,她微微吐出一口氣——要對付這傢伙,還是需要更多的修行才行。
“爲什麼,不認爲我是來看看你的呢?”他淺笑着,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心猛地一顫——那隻冰冷的手,柔軟,纖細,讓她的心泛起一陣淡淡的惆悵,也許他們在一起纔是最合適的……閒暇之餘,她偶爾會這樣想道。
“既然來看我,陪我喝一杯酒吧。”她忽而一笑。
琦攸立刻的皺起了眉,雖然秀麗有着千杯不醉的好酒量,可是,琦攸卻是三個孩子中唯一一個繼承了父親不能飲酒的基因,只需要幾杯,馬上就可以醉得不省人事……這樣的他,要對付曾經飲下十壇炎茅白酒的小雪來說,實在是沒有任何的勝算。
“沒關係,是燕瀟調的淡酒,來嚐嚐吧。”如同看穿他心思一般輕輕的開口道,她瞥了他一眼,徑自從書架上的兩本書之間取出一個小小的酒瓶——恐怕是因爲貪杯而偷偷藏的。
酒瓶是銀白色的,不知是什麼金屬打造,光潔亮麗,拔出瓶口小塞,淡淡的香味,頓時如泉般的涌了出來,濃郁芬芳……讓人有神迷心醉之感。
“聽說燕瀟的手藝是藍家昔日二當家親授,嚐嚐看吧,即使不善飲酒的人,也可以用不少呢。”
澄清色的液體輕輕的漾在白玉做的酒杯之中,乾淨的讓人心疼。
他低下頭,薄薄的嘴脣輕輕貼着酒杯,緩慢的將酒水飲下,醇淡的香味讓他笑了,放下酒杯,“果然是好酒,已經可以與‘寒梅釀’相比了。”
“可你卻總是偏愛那‘寒梅釀’吧。”她的語氣聽來有些酸酸的,好像一個獻寶卻沒有得到大人讚揚的小孩子。
“很多東西本就不是最好的,可是,你卻無法放下。”他垂下眼眸,微長的前發差不多遮住了他臉上全部的表情,遂然擡起眼淡淡開口——似乎已然恢復了那向來波瀾不驚的冷淡。
——不是最好的,卻不能放下。
她的琥珀色眼眸隱隱蒙上了一層水汽,低頭飲下了杯中的酒水,選擇了沉默。
那個女子向來不是最好的,不夠美麗,不夠溫柔,不夠聰慧,卻讓他放不下,即使知道對方愛的是別人,也沒有辦法灑脫的轉身離去。
即使不和自己所愛之人生活在一起,也可以非常的幸福——也許紅琦攸是世間唯一能做到這一點的男人,因爲對他來說,也許感情根本就是一件很多餘的東西。
除了他的主子之外,即使是他深愛的女子,他又幾時在意過她的生死?
他們就這樣坐着,喝酒,聊天,過了很久,直到入夜,她才猛地擡起頭。
“月亮……什麼時候已經升起來了?”
紅家。
來到這裡的七絃姬一直安靜的坐着,秀有些窘迫着握住茶杯,舉頭飲下時,才發現杯中在已空無一物,那不安的空氣在靜寂中流淌,似乎連溫暖都變得曖昧起來。
“那個……七絃姬小姐。”
少女微微擡起那異色的眼眸,有些疑惑的看着少年,乾淨清透,甚至有幾分惑人。
“……”秀不由得嚥了一口唾沫,因爲接觸的女性大多數都是百合、馨盈、秀麗這樣不能用常理考慮的物種,即使是芯苑,也是能夠忍受紅琦攸的少見人類……對於這樣的七絃姬,他反而覺得有些不自在。
想來少年的生活還不是一般的悲哀——
有着對金錢無比執著到了無以復加地步的母親;走路超出十步就會迷路的父親;性格惡劣對藥物有着嚴重偏執的哥哥;以作弄人爲樂的妹妹……
任何人考慮到這一點的話,一定會覺得秀可以成長一個這樣積極向上的好少年實在是一個奇蹟了。
所以,對於秀來說,任何出軌的舉動都沒有什麼奇怪的,包括給琦攸試藥然後疼得齜牙咧嘴這種事情也是一樣。
“看樣子,哥哥可能今天不會回來了……我還是送你回去吧,女孩子太晚回去,也許會不方便的。”
七絃姬怔愣的看了他一眼,輕輕地點了點頭,乖巧的像一隻貓兒。
秀的眼眸中浮起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感,這個女孩子近乎逆來順受的神色讓他有些心疼,如同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封閉了自己的內心一般,冷漠已經覆蓋了一切,甚至連疼痛也沒有辦法感覺到的身體,在靜靜地腐化着。
冥冥中,他望着那異色的雙眸,其中的冷然和波瀾不驚,是那樣的似曾相識。
琦攸,豈非也有着同樣的一雙眸子?
他僵硬的張開口,似乎要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嘆息着,露出了淺淺的微笑。
“我送你回藍家吧。”他向她伸出了手。
小雪微微低下頭,因爲喝了不少的緣故,所以,倍感疲勞的雙肩,有些無力的靠在琦攸的胸前,靜靜地聞着他身上很舒服的藥草氣息。
琦攸沒有動,冷冷淡淡的表情,似乎是放任了少女的撒嬌,好像小時候兩個人一起躺在草地上看星星時的情景,靜寂而溫馨。
“如果我去死,你會不會攔我?”她忽然開口道。
“你不會死。”他的手指輕輕的握住了她的手,冰冷的視線靜靜掃過她絕世的容顏,“我也不會讓你死。”
“是和父親的約定嗎?”她突然覺得有一點胸悶。
“嗯。”他沒有任何疑惑的點了點頭。
“就知道,”微微吐出一口氣,她皺起了眉,“還真是一個差勁的男人……相比之下,陸尚書令大人都要比你有人情味多了。”
“是嗎?”
小雪緩緩地起來,掙開了他的手,因爲那隻手掌的冰冷而被弄得很不舒服。
“如果燕瀟有什麼事情,我會用我的一切力量救他。”
“那位大人選擇你的本意並非在此。”
“我知道,”琥珀色的眼眸微微一沉,很輕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我的身體裡與王流着同樣的血液……因爲這血液,我可以使用監國的權力……在必要的時候。”
“這樣不好嗎?”
“我不知道。”她擡首,望着一輪皎潔的明月,苦澀的笑意自脣邊緩緩盪漾,“我真的不知道。”
那個時候的迷茫,直到很多年後,小雪才得以釋然,在彩雲國史書上與一代名官吏紅秀麗齊名的女子——藍雪,她的傳奇,不過纔剛剛開始而已。
琦攸獨自離開了宮殿,因爲很瞭解小雪,所以就算絕對不會插手這件事情,他也會保護這個女子到最後。
——她的安危,就交給你了。
那個同樣有着琥珀色眼眸的男子,衝自己露出淺笑的時候,卻獨自的踏上了旅程;那最後的命令,只要琦攸還活着,他都會遵守。
如同失神的一瞬,一股寒意自左面襲來,他下意識的退開一步,可是那迅捷如風的冷意,卻是猛地劃破了他水碧色的衣衫。
他的腦中頓時冷透,能這樣無聲無息靠近自己的人,在這世上恐怕還不足兩個!
風一般的掠起,那月夜下的身影,如精魅一般的出手,縹緲間,盡是華麗。
很快。
來不及拔出匕首的琦攸不停的躲閃着,那詭異的出手位置,根本不像正常人可以做到的,他甚至覺得,那種速度本身就會對人的身體有所傷害。
那是一柄奇異的短劍,閃爍着紅色的光暈,如同一抹虹般的掠上天際。
嗆得一聲輕吟,銀色的匕首架住了短劍,他也終於看到了那雙比夜更深邃的眼眸。
銀色莊重,淺紫誘惑。
異色的雙眸靜靜地閃爍着光澤,美的不真實。
似乎也被這樣的眼眸吸引,琦攸冰冷的面容之上,流露出一絲驚訝。
“你是什麼人?”他冷冷的開口道,對方沒有回答,借力躍起,冰冷的視線蛇一般的掠過他的淺褐色眼眸。
很快的速度,兩個人都是一觸即走,朦朦朧朧的殺意,卻在悄然無聲的滋長着。
琦攸握住匕首,華麗的身姿幽雅而深邃,如同黑夜的一點寒星,閃爍剔透。
對方一言不發的攻擊着,沉默,卻毫不含糊的出手。
他的淺褐色眼眸似乎一點一點的變深,奇怪的光暈緩緩燃起,忽然間,猛地擡手,如光電一般的迅速,已經抓住了對方的手腕。
那手腕,骨絡纖細,十指纖纖,仿若女子。
那異色的雙眸中似乎帶了驚訝,沒有想到眼前這個男子究竟是怎樣做到這般越來越快的速度。
暗器飛起,數十根銀針滿天花雨一般的射來,琦攸輕哼一聲,躍起、退後,一切都如行雲流水般完美,直到那黑衣人消失在暗夜的深處。
“哼,”他微微垂下眼眸,撫着被刺破的衣襟,露出一抹淡淡的冷笑,“你們還想要躲到什麼時候?”
一聲尷尬的咳嗽聲音響起,身着紫衣的年輕男子,緩步而出,跟在他一旁的,是一隻小小的動物。
“第一次看到你認真地樣子呢……還真是可怕。”年輕男子彷彿輕笑一聲,適才被偷看抓住的尷尬似乎已經被一掃而空。
“你不要命了嗎?!”那貓兒一般的小動物很自然的跳上了琦攸的肩膀,憤憤地道,“雖然你身上有黃葉的力量,但是,畢竟不是縹家的純血後裔,使用‘力量’的次數是有限的,不到關鍵的時候……”
“剛纔還不夠關鍵嗎?”他冷冷的開口道,“如果不動手的話,就一定會被殺掉。”
“他本來就是嫌命長的人,有什麼好在意的?”年輕男子毫不在意的撇了撇嘴,“反正還有黃葉會跟在後面救。”
“你們很羅嗦哎。”他不耐煩地打斷了兩個仙人的說教,“使用‘術’的極限我自己有數,不到危機時刻,我是不會隨便用的。”
那小動物無奈的吐出一口氣,隨即正色道,“對了,那個要殺你的人,你有什麼線索嗎?”
“啊?嗯……大概吧。”
“什麼叫‘大概’啊,根本就是在逃避我的視線!喂喂,紫霄,你快來說教一下這個臭小子!”
年輕男子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揉着太陽穴,“這樣真地好嗎?不管碧州的事情,縹家的純血後裔已經死光了呢。”
“縹家的純血後裔?”第二次聽到這個名詞,他微微皺起眉。
“你不知道?”小動物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尾巴輕輕的擺了擺,“最後一個純血後裔可是跟你們紅家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呢。”
“……”
他似乎還要說些什麼,卻突然垂下了眼眸,無聲無息的一閃,銀色的匕首已然在月色下熠熠生輝。
“你就是這樣來歡迎你的前長官嗎?紅琦攸。”
“縹璃櫻!”他微微挑眉,轉過頭,發現那“兩隻仙”已經下落不明瞭。
——果然,不想與仙洞宮的人見面嗎?
緩緩放下匕首,璃櫻冷然的視線讓他嘆了一口氣,揉着太陽穴——方纔的那一場打鬥還真是過分,使用力量竟然把仙洞宮的長官給引來了,還真是件不錯的事情。
“因爲感覺到空氣的震盪,所以過來看看是什麼人在這裡有勇無謀的使用異能,沒有想到會是你這個傢伙。”璃櫻一臉不愉快,視線裡卻融入了什麼不一樣的東西。
——這個傢伙,竟然可以在這座城裡這樣若無其事的使用力量……一直以來,能做到這一點的,就只有久已絕跡的縹家純血後裔……不,即使是純血也不一定能夠做到,難道說,這個小鬼……
對於自己內心的驚訝,璃櫻並沒有過多的暴露自己的想法,因爲這個人和父親有着一定的聯繫,所以,不到最後關頭,璃櫻並沒有和他對立的打算。
“只是有一些礙眼的老鼠,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是逼得黑狼使用異能的老鼠嗎?還真不是一般的大呢。”璃櫻緩緩地道。
琦攸斂去了眼底的笑意,“你究竟想要說些什麼?”
璃櫻的眉毛皺了起來,英俊的面容之上染了一層薄怒。
“昔日戩華王的侄子,彩雲國第一琴師,紫若翎……”他一字字開口道,“真的死了嗎?”
琦攸微微一怔,隨即浮現出戲謔的笑容,“喂喂,你究竟在懷疑什麼?”
“碧州的事情原本不能發生,我懷疑是人爲,”他緊緊地盯着琦攸,“別告訴我你不知道碧州那裡現在有着什麼,藍兵部侍郎應該帶你看過了吧。”
“原來如此,你知道了之後才讓藍青瓊去找我的吧,還真是不錯的打算,不過我沒有插手的意圖。”琦攸冷然答道。
“提出找你的並不是我,”璃櫻悠悠的開口道,黑色的眼眸中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是藍家的宗主。”
琦攸愣住了,有什麼東西緩緩地沉入了他的眼中,苦澀的駭人。
然而,卻在不到一秒的時間,他已經恢復了往日的表情,璃櫻饒有興味的看着這個昔日的少年,又似猜測,又似等待。
“不用懷疑這一點,”他的聲音有些空洞無力,似乎充滿了濃濃的倦怠,沉靜而幽邃,“紫若翎確實死了,這是真相,不管你信不信。”
璃櫻微微挑眉,“你的情報來源呢?”
他微微垂下眼眸,脣邊彷彿帶了一抹笑意,在那黑暗中格外的清洗惑人,美的妖冶,美的可怕。
“是我親手殺了他。”他平靜地答道。
年輕的國王輕輕推開了雕花的木門,醉臥在軟塌上的美麗女子讓他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雖然在一起已經有差不多八年的時間,可是,至今,他也很難看透小雪的心思。
像往常一樣拿起一條毯子輕輕披在了她的身上,處在睡眠狀態的小雪兀自緊緊地抓着酒杯,已然完全空掉的酒壺冷冷的倒在一邊。
——她最近也很不安呢……
貴陽的氣氛只要直覺敏銳的人都可以感覺到,貴陽正在變得一點一點不“乾淨”起來,也許有一天必須代替自己站在那個位子上的女子,卻也難得的露出了疲憊之色。
“……可惡的傢伙……看本大爺來收拾你……”
亂七八糟的夢話讓燕瀟忍不住笑了,捋過女子柔軟的黑髮,儘可能輕柔的抱起了她,然後輕輕的放在了牀上。
酒量雖然很好,但小雪並不是千杯不醉的類型,至少和她那個酒桶一樣的母親,和曾經與其旗鼓相當的秀麗相比,小雪也許還需要更多的修行才行。
——那,是在所有人看來都是與自己相配之極的女子,藍雪。
她是藍龍蓮的女兒,這一秘密,也只有少數幾個近臣知道而已,因爲作爲藍龍蓮的女兒送進皇宮,一定會惹出其它的麻煩,再加上小雪的母親是白家的宗主,以及其身體內流淌着的王族血脈,都會弄出不小的亂子。
如果到了最糟糕的情況,就讓燕瀟退位,然後直接讓小雪成爲女皇。
不僅是琦攸,也許楸瑛、絳攸都可能抱有過這樣的想法……尤其是與白茗夜相識的清雅,恐怕,接受小雪的條件,繼任尚書令,其中很大一部分也是出於茗夜的緣故。
雖然有點被小瞧的感覺,但這並不是燕瀟最在意的事情——與琦攸從小充滿血腥的經歷不同,他的童年更可能是在一種更爲隱晦的明爭暗鬥中度過。
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東西——對於此,燕瀟並沒有考慮過放棄紅琦攸,但是因爲對方一樣不會輕易低頭。
雖然不知道碧州有什麼,但是,能讓紅琦攸這樣排斥的……絕對不會是什麼簡單的傳染病或者是之類的動物災害。
“你還真是會給人添麻煩啊,琦攸。”視線落向窗外,淺笑着的男子,輕輕搖了搖頭。
琦攸忽然轉過了身。
“怎麼了?”坐在他肩膀上的貓兒一般的小動物,鼻子輕輕的動了動,一副有些不滿意的模樣。
“不,沒什麼……”
——是我多心了嗎……
切,最近的感覺就很不好啊,砸碎們全部都在貴陽附近蠢蠢欲動了……不過只是這樣的程度的話,縹家應該可以對付的了,關鍵是那以外的……
三條白色的尾巴忽然在眼前亂晃,被嚇了一跳的琦攸閉上眼睛,露出了有些無奈的表情。
“你要幹什麼?”
聽來不善的口氣讓小夕立刻縮回了尾巴,有點委屈的叫道,“我是看你今天有點奇怪嘛……”
琦攸沒有說話,淡淡的視線讓小夕有些心驚膽戰的從他肩膀上跳下,很緊張的看着琦攸。
“爲什麼跟着我?”
“什麼啊,有本仙人跟着你不是你的榮幸嗎?小鬼。”
“……”
他再度停下步子,轉過頭去,看那身後高大宏偉的宮門時,精緻的面容之上,浮起一抹淡淡的情感,如同想要說什麼一般的微微張開嘴,卻還是化作一句嘆息而轉過身離去。
“吶……”
“什麼事情?”
琦攸斂去了眼底的情感,冷冷淡淡的聲音緩緩啓齒,“聽說上古有言,在這天下一片混沌,蒼玄王尚未誕生之時,有着橫行四方的妖魔……其中,有三大與這天地一同誕生的妖魔……”
“哎呀,你這個小子知道的不少嘛。”它的語氣聽來淡淡的。
“……其一,上古寶刀,尤炎……其二,魔界妖獸,玉蠶……其三,怨靈所結之物,幽女……我沒有說錯吧?”
“不愧是縹家宗主教導出來的,就算是這些早已失傳的秘密,也可以這樣瞭解。”
對於它淡淡的諷刺,琦攸似乎並沒有多加在意。
“雖然早有存在,但是,蒼玄王出世之後……彩八仙降臨,將三大妖物封印,從此之後,彩雲國才得以建立……爲了不讓那些妖魔再次現於人世,昔日彩八仙以蒼玄王之血,祭祀天地,得到‘琴’……用琴音讓妖魔入睡……”
他靜靜垂下眼眸,看着沉吟不語的小夕,“而在碧州封印着的妖魔,正是昔日魔界的妖物……玉蠶。”
“你全部知道了,還有什麼好問的。”小夕的身體被籠上了一層薄薄的光暈,然後越變越大,最後,化作一個少女的形象,紅色的眼眸,黑褐色的長髮被高高的束在了頭頂,冷冷淡淡的視線甚至有一種俯視衆生的悲憫,“封印必須要有蒼玄王之血……也就是蒼家的後人。”
“那就是縹家的純血後裔,以及紫家紫若翎那一脈嗎?”
“啊,”女孩子微微眯起眼睛,“即使是現在的王,身體裡流淌着的,也不是最純淨的蒼家血液,所以是沒有用處的。”
“哼,”琦攸不知何故露出了冷笑,“但是封印被解開了,就必須要有‘琴’才能做到,對吧?”
“這就是問題啊,但是沒有辦法瞭解到彈琴之人的身份……”她有些歇斯底里的抓着頭髮,“啊啊啊啊啊,還真是麻煩的事情,紫霄那傢伙一副‘不管閒事,閒人莫近’的模樣……到底要怎麼辦啊?”
“那麼,貴陽的結界……果然是因爲三個封印之一被打破的原因嗎?”
“暫時也只能這麼解釋了。”小夕微微沉吟,因爲有一些事情包括身爲仙人的自己也不能確定,所以,她並沒有說出來。
“是……嗎?”琦攸的眼神有些遊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總之,還是先去碧州看看吧……”她急道。
“不要。”
“啊?爲什麼啊?你說了這麼多難道不是要和我去那裡嗎?”
“開什麼玩笑?”他毫不在意的撇了撇嘴,“那可是幾千年前的大妖怪……玉蠶,即使是它的□□也夠讓普通人受的了,親自去那裡?我還沒有嫌命長到這種地步。”
“喂喂,你是男人吧,稍微像點樣子好不好,居然怕死!?”
“我可不是仙人,雖然現在看起來可能受了一點黃葉的小影響,不過,我跟你那不死之身可不同,不注意的話,很容易送掉性命呢。”
小夕的眼睛變成了兩個圓點,受、受了點影響?
——要知道,當初爲了撿回這個毫無節操男人的性命,黃葉足足丟掉了兩百年的力量……也是因此,琦攸的身體到現在還跟那個時候差不多,完全沒有任何變化……也許因爲這樣,紅家也要像縹家有不死奇人了也說不定。
“唔……”迅速的變回了貓兒原來的樣子,它輕輕跳上了琦攸的肩膀,超級不爽的趴在那裡。因爲知道這個惡劣傢伙絕對不會是那種“爲了國家和人民我要繼續努力”的類型,所以,讓
他動身還需要多一些心眼才能夠做到。
“對了……那個襲擊你的刺客,”它慢悠悠的開口道,“有一雙顏色不同的眼眸呢。”
“是嗎?”
它瞪了他一眼,“我只聽說過黑家偶爾會有雙眸異色之人,而且一般是藍色和綠色……這樣的傢伙還是第一次看到呢,不會是用藥物易容的吧。”
“雙眸異色的易容,只會吸引人眼球而已……根本沒有這樣的必要,而且,那個人的眼睛,顯然是後天造成的。”
“哎?雙眸異色也可以後天造成嗎?”
琦攸不說話了,陷入沉默的他擡起頭望着天上的一輪彎月,露出了深邃莫測的表情。
“吶……夕……”
“嗯?”
“我想……我知道紫若翎的後人是誰了。”
他冰冷的面容映照在月光之下,彷彿還帶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輕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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