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霜番外]寒梅弄影 （四）
（四）
那個時候，就是在一切的一切即將開始的序幕。
坐在院子裡像以往一樣彈奏着琵琶的離霜，微微側過腦袋，那扇長長的睫毛微微晃動，金屬的指套在抹弦之音後，發出了碰撞的輕脆聲響。
——一切平靜而自然。
隨着琦攸的離開，在紅本家上演的明爭暗鬥似乎暫時的告了一個段落，如一潭死水般平靜的紅本家府邸，卻讓離霜的心有些煩躁。
雖然只有七歲，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絕對不會有什麼事情；即使現在脫離黎深的保護，紅琦攸也不是那麼容易被殺死的類型，就算到了最壞的情況，也能夠安然無事的會到這裡。
——是啊，他根本就沒有什麼值得擔心的。
煩躁的心，似乎是因爲夏日的溫度而變得有些迷亂的黑眸，難得的籠上了一層陰翳。
他，是爲了夢羽而離開的。
知道這一點的離霜，把薄薄的嘴脣抿成一條直線，不甘心的握緊了腿側的雙拳。
爲什麼？爲什麼偏偏是她？
和自己有着一樣容顏的孿生姐姐。
蒼白清麗的容顏，離霜沒有夢羽那樣的豔麗，卻有着一種幽冷深邃的魅力；長至腰臀的長髮輕揚，有些惱怒的甩開衣袖。
咚。
琵琶落在地上，發出混濁的音色，站在那裡怔忡一般的望着吊落在地的琵琶，他嘆了一口氣。
——不會彈奏琵琶？……沒關係，我來教你好了……
——真是非常好聽的音色呢……攸。
那柔軟的冷玉色前發輕輕落在自己的肩上，輕輕搔癢着自己全部的感官，如同連呼吸都有困難的離霜，不曾暴露過自己的緊張和不安。
——只要你在意的人只有我一個就好……
無數次在他睡着之後這樣輕喃着，露出淡淡微笑，那在指尖穿插的柔發，涼涼的，勾起他的惆悵……能不能永遠這樣和你在一起呢？哪怕被你憎恨也好，只要別人無法接近你，你就永遠只屬於我一個人而已。
想說沒關係，自己卻沒有那麼灑脫的轉過身……
殺人的事情我來做，你只要繼續這樣就好……
只要一直這樣……
第一次欺騙自己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呢？
想着我們可以一直這樣下去……
根本不可能吧？
他仰起頭，苦笑如同漣漪一般一點一點散開。
那個人，是紅琦攸啊，無論什麼人都不可替代的紅琦攸……他不可能永遠的留在這裡，即使自己成爲黑狼，他也會變成紅家的一家之主，而那個時候，身爲王之走狗的自己，永遠不可能選擇和他站在一起。
“攸……”輕呼那個名字，傳自天際的，只有寂寞的迴響而已。
琦攸離開之後，離霜開始發瘋一般的練習殺人的技巧，連迅都忍不住對於他的進步而感到驚訝，一點一點地，因爲經歷了殺戮的鮮血，離霜那原本冷漠的心，逐漸的被凍結。
“你不在這裡……什麼事情都是那樣索然無味呢。”他悠然的聲音淡淡的，如同清水一般純淨透徹的黑眸彷彿融入了什麼不一樣的東西。
“離霜大人。”冰冷的聲音響起，離霜坐在枯萎的梅樹下，甚至連頭都沒有回過頭。
“暮嵐，有什麼事情嗎？”
“琦攸大人聽說過一些日子會回來，大人不去見見嗎？”
他微微吐出一口氣，微笑道，“即使他回來，他大概也不想見我吧……說起來，暮嵐。”
“是。”
“你這樣好嗎？不跟在攸的身邊……影的職責是與主人寸步不離吧。”
“如果遇上了琦攸大人不能料理的對手，那麼小人的存在也僅僅會拖累琦攸大人而已。”
“是嗎，真是非常明智的選擇，”他轉過頭，淡淡的道，“自從漣遲死亡之後，優秀的影已經非常之少了……加上上面對昔日宏意雅的事情也有點害怕，所以對影的培養，能做到向你這樣的，不多呢……你的那個哥哥還是太過於天真了一點……吧。”
很難得說出這麼多話的離霜好像聽到什麼笑話一樣輕笑出聲，“說起來，你的父親，是紅意雅的哥哥吧？真是的，聽說你們紅?影一族，一代的兩個女人，全部背叛了紅本家，是吧。”
“是。”很平靜的語調，聽不出什麼不滿或者別的感情。
“哎呀哎呀，還真是大條的事情……”他忽然斂了笑意，“不過……如果有一天，琦攸離開紅家的時候，你會選擇與之相隨呢？還是……”
和他年紀差不多大的少女有些驚訝的擡起頭，卻看到了離霜臉上一閃而過的憂鬱之色。
“……”
“啊，對不起，問了奇怪的話。”他忙不迭的起身，拿起琵琶的同時，衝着少女微微一笑。
“好好努力吧，如果有朝一日，你能真正的爲攸所用的話……”他轉過頭，蒼白的面色在烈日下卻融下了冷汗。
——他的身體一向很差，就算什麼都不做那樣靜養的話，最多也只能活三十年左右。
過度的練習武術，過度的勞神傷脾，他的時間在一點一點變短。
那個時候把說着“這個少年活不過二十五”這樣話的大夫一腳踢出門去的琦攸，第一次露出了憤怒的表情。
我會去好好學習醫術，然後把你治好……絕對！
還抱有着天真想法的少年這樣像自己保證道。
“絕對……嗎？”離霜搖頭苦笑，那個時候明明已經知道美好的事情並不真正存在的自己，卻在那一瞬間相信了這個約定。
活得更久嗎？
如果能和你一起看到同一片星空的話，就算是繼續生活在這一片骯髒中也沒有關係。
但是，現在，忘記了這個約定的琦攸卻什麼都不說的轉身離開了。
——也許，自己應該抓住他的衣袖請他不要走纔對吧。
就算在很遙遠的地方也沒有關係，不管怎麼樣，你都會記住我的吧。
彈奏着那樣悲傷的琵琶音色，卻假裝毫不在意的樣子，一直獨自坐在庭院內的他，等待着的，並不僅僅是那個歸人而已。
“我愛你哦……攸，哪怕你已經不再相信……”
發出輕輕的嘆息，他的眼睛被什麼東西所覆蓋……已經被姐姐拿走了的健康，如果唯一的心愛之人也被奪走，那麼，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夢羽……你爲什麼要存在呢？”他喃喃道，“如果沒有你，攸永遠也不會離開吧？好狡猾……攸明明看到的是我，可是……”他低下頭，因爲無法站立而扶住了牆壁，微笑道，“不用擔心，姐姐……我不會殺死你，如果殺死你，攸就永遠都忘不了你了……”
胸腹傳來的疼痛讓他彎下了腰，卻忍不住哈哈的笑了起來。
血色的殘陽映照在圍牆之上，勾勒着那顫抖的影子，一片絢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