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竹簾之內,淡淡的綿香傳來,輕輕繚繞,滿是繾綣。
正在做着刺繡的女子微微擡起頭,她的美貌是讓人難忘的,清麗文雅的身姿,會讓你在那一瞬間忘記所有的呼吸。
藍色的眼眸微凝,瞬間的愁思盡皆留在了眉心。
留戀思緒,念飄萬里。
那遠在千里之外的人,是否可聽到了她的心中的輕吟?
“真是的,那個混小子竟然把你一個人丟下……我絕對要給他點顏色看看……下次一定要向絳攸好好的抱怨兩句,絕對不能讓秀麗一句兩句說動了……哼,一定要讓他跪在我面前老老實實的道歉才行……什麼破理由……還有那燕瀟也是,讓他去什麼碧州嘛……整個敗家子……花錢好像流水一樣……”
似乎已經步入“羅嗦老男人”境界的藍門公子,昔日風流俊秀的容貌似乎並未有多少改變,眉宇間的那份輕言淺笑卻早已因爲女兒的婚事而風度盡失。
“你還真是從容呢……如果他在外面找一個小妾或者什麼別的回來怎麼辦?”男子皺起眉。
“是嗎?”她微微一笑,看起來毫不在意的模樣。
“……”
從對方賭氣不語,一言不發的模樣看來,好像是鬧了不小的彆扭。
“……”她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放下繡品,“又怎麼了?父親大人。”
“……我果然始終沒辦法承認那小子是我女婿的事實。”
“我知道啦,我知道啦。”
“……”女兒的敷衍讓他有些沮喪的耷拉了腦袋,找了一個一年有十個月不在女兒身邊的臭小子做女婿……這被他認爲是人生最大的敗筆。
“好啦好啦~”走進來的年長女子拍了拍手,推搡着丈夫。
“什麼嘛……我說的是實事啊!”
“我知道了,所以適可而止!”
“……”
看着吵吵鬧鬧的父母,女子的臉上浮起些許淺笑,起身,輕輕撫摸放在架子上的琵琶——
——那個人,現在究竟在做些什麼呢?
“我等着你哦……”她的臉上浮起一絲紅暈,卻依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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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拉起帳幔,沉睡在牀上的人,呼吸平穩,只是在頸項間一朵豔紅色的火焰圖騰,靜靜綻放,妖冶奪目,華麗異常。
用指尖輕輕觸碰那凝了淺紫的火焰,滾燙的溫度如同穿透了心臟一般。
“哥哥……”少年淺褐色的眼眸中有着絲絲擔憂,然而那沉睡中人,卻始終沒有應答。
還剩最後的一天了……
傍晚,安靜過了頭的院落裡,在這裡的只有秀一個而已。
或者說,那樣的夜裡,他根本無法入眠。
乾澀的脣瓣略略張開,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能做的,也只有等待、希望……這樣而已了。
——緊握你的手,是否可以傳達我的心意?
不知何時,脣邊傳來苦澀的滋味,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求求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冰冷的手,纖細柔和,沒有一絲繭垢,他如同睡着了一般,此刻看來,似乎還凝了些許甜笑。
“……我以後保證都會聽話……保證乖乖的留在家裡……所以,求求你了……哥哥,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他黑色的長髮落在耳畔,淚水的鹹味讓緊緊的抿住了脣瓣。
——心痛的,好像要裂開來一般。
失去最愛之人,如同凌遲般的苦痛,一刀一刀的割在他心口最柔軟的地方。
“……是呢,哥哥從來都並不在意我的感受……總是很任性……哥哥寂寞的時候,有芯苑嫂嫂……有瓏珊姐姐……還有……”他淺淺一笑,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哥哥,從來都不需要我……但是,我卻沒有辦法離開哥哥……所以,求求你了……縱容一次我的撒嬌……拜託了……”
他輕輕吻着兄長的指尖,很仔細,很溫柔。
窗外的風,陣陣輕響,窗畔的風鈴發出清脆悅耳。
一切,美好如初。
已經數日的不眠不休,讓少年看起來蒼白消瘦,微微泛青的眼眶……薄薄的脣緊緊地抿着。
櫃子上,放着已經完全冷掉的蔘湯。
因爲小夕說過,他現在這個狀況,即使什麼都不吃也沒有關係,一方面也沒有辦法一直直接灌下去,除了每日的一些秀自制的藥物之外,他什麼都沒有吃過。
“哥哥……”他輕輕地嘆息,把琦攸的身體抱了起來,那被尤炎燒到乾枯的四肢差不多完全恢復了原狀……看起來整個人好像被完全凍結了一樣,雖然呼吸依舊,可是卻早已沒有了知覺。
不知道那一瞬間是不是錯覺,秀好像看到琦攸的手指輕輕的動了一下。
“哥哥……”
他驟然睜大眼眸,等來的,卻是死一般的平靜。
最終,什麼都沒有發生。
奇蹟這種東西,只會出現在小說和故事裡,圓滿地結局並不存在——這一點,琦攸和秀都非常清楚。
等待着的,只有血一樣夕陽,和“離人獨自傷”的結局而已。
少年的眼神一點一點地暗了下去,沉下的眼眸一片死灰色。
失去了,自己最珍愛之人。
……爲什麼,爲什麼不給自己一個機會?
他顫抖的雙手,甚至無法捏住那小小的銀針……想要再見一次那淺褐色的眼眸,已然變成了奢望。
“哥哥……哥哥……你醒醒啊……”他發瘋一般拼命晃着兄長那輕如薄翼的身體,“不管怎麼樣都可以……求求你……不要嚇我啊……哥哥……”
推門而入的青瓊被眼前的情景嚇了一跳,衝過去抱住少年……
“你做什麼啊?秀!冷靜一點!”青瓊用盡全身的力氣也沒辦法抓住他,好像發了瘋一樣的秀還是死死的抓住兄長的身體。
“不要啊,哥哥……求你了……不管你讓我做什麼……哥哥……”
聲嘶力竭的少年淒厲的喊聲,讓青瓊的心微微抽動起來,他顫聲道,“好了,秀!我知道你很難過……但是……如果這樣的話,琦攸大人也不會醒過來的!”
“……不會的,不會的……哥哥答應過我……不會的……”他緊緊地抱住琦攸的身體,好像一鬆手,他就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唔……”
一聲很低很低的□□,好似天籟一般,糾纏的兩人不約而同的摒住了呼吸,少年緊緊的盯着懷中的男子,好像真的輕輕的動了一下。
“……哥哥……”
懷中之人緩緩睜開眼睛,即使那短短的一刻……對他們而說,卻好像度過了一個世紀之久。
“……你如果再搖……我就真的要死了……”彷彿還帶了一絲揶揄的笑意,那虛弱到幾乎無法聽見的低語,淺褐色的眼眸,淡然一如往日。
“哥哥……”秀睜大眼眸,似乎一時間沒有辦法反應過來,依舊緊緊禁錮着琦攸的身體。
“……”琦攸皺着眉,似乎小聲說了句什麼,秀激動之間,卻沒有聽清。
“……放手!”似乎是用了最大的力氣,已經差不多虛脫的琦攸,只有依偎在秀的懷中,小聲道,“……我要水……”
陡然意識到這個人已經在牀上躺了十天,青瓊幾乎是跳了起來,立刻衝了過去拿茶壺。
秀放開琦攸,讓他倚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通過壺嘴喂下幾口水,秀倒出一顆藥丸,喂入琦攸的口中,又讓他就着水吃下。
“不能喝太多……身體會受不了的。”青瓊急忙道。
“沒關係……”秀微微吐出一口氣,“這是哥哥的獨門方子,吃下去,可以補充不少……接下來,哥哥最好起來走走……”
“……可是……”
“他說得沒錯,”琦攸虛弱一笑,“秀,你倒是長進了不少呢……這些天……”
“……”看起來消瘦了很多的少年靦腆一笑,暗色的眼眶清晰可見。
“你看起來不怎麼樣嘛……”他淡笑,緩緩地擡起手,捋開弟弟額前被淚水浸溼的前發……“……瘦了不少……”
“哥哥纔是……把我快要嚇死了。”秀細緻小心的捧起他的手,“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
“……哼,”他索性懶洋洋的倚在了弟弟的懷中,閉上眼睛,“反正現在我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大概下半輩子,都要別人照顧了。”
“沒有關係,”少年溫柔一笑,“我會一輩子照顧哥哥的……”
“……”
青瓊重重的咳嗽了一聲,好像雙方生死相許,託付終身一樣的對白讓他冒出了冷汗,清了清喉嚨,淡淡的道,“總之,琦攸大人現在沒事了,我先去……”
“青瓊……”琦攸輕輕的道,“這件事情,先不要說出去,尤其是不要告訴七絃姬。”
青瓊倒是並沒有多少驚訝的成分,露出了幾分微妙的表情。
“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秀!”
“是!”
“琦攸大人的事情就拜託了。”
“這是理所當然的~”不知道是不是青瓊的錯覺,秀的笑容,怎麼看都有着幾分邪惡。
青瓊走出門之後,兩個似乎帶了一點幽怨的聲音立刻冒了出來。
“總算……這些日子我覺得我都要死了……”
“說什麼呢,明明凌主大人更加辛苦吧?”
琦攸的脣邊浮起些許淡笑,“還是一如既往油嘴滑舌啊……兩年不見,倒是一點也沒變……出來吧,凌九,凌一,這裡沒人。”
好像魔術一樣從窗戶底下冒出來的人影,其中一個是二十上下的女子,另外一個,卻是個七八歲的少年。
“真的太讓我感動了……凌主大人,”凌九眼淚汪汪的握住秀的手,“如果您想和琦攸大人變成一對的話,我會舉雙手贊成的!”
“適可而止吧,凌九,我說過了!琦攸大人是我的……就算是凌主大人,我也絕對不會退卻的!”
琦攸望着少年,擡頭挺胸的模樣好像應該被全世界讚揚一樣,忍不住噗哧一聲地笑了出來。
“看吧,被嘲笑了……”凌九得意洋洋的推了推凌一的肩膀。
秀忍住笑意,輕輕地道,“正好你們在這裡,我有工作要你們去做。”
“隨時聽候吩咐~”凌九笑眯眯的道,沒有忘記□□一下秀那張軟軟的小臉。
“霜十五被我遣回貴陽了……凌九,你送出消息,讓凌七和凌四儘快趕來碧州……凌一,你去街上準備這些東西。”秀微微側過身子,好像故意要擋住琦攸的視線一樣。
“……”好奇的凌九也把腦袋湊了過來,瞬間,兩個人臉色慘白。
“凌、凌主大人……”凌一顫聲道,“這個……”
“沒有關係,去找來好了……這個時候,應該還是有很多的。”秀笑眯眯的點點頭,一副人畜無害表情。
——完了……在、在生氣……
兩位凌霜護衛的腦袋頓時溫度降至了冰點以下,雖然平時都是好脾氣的模樣,一旦秀生起氣來,可能周圍的人都會變成炮灰……看起來,這次全無覺察的琦攸一定是凶多吉少了。
“我、我明白了……”
看着慌慌張張跑出去的兩人,琦攸不解的皺起眉,“怎麼了?”
“大概太過於疲勞了吧?畢竟,這幾天我們都沒有好好休息呢。”
“……”聽出了那話裡的弦外之音,他依偎在弟弟的懷裡,微微挑眉,“爲什麼不好好照顧自己啊,這種事情,就算你那麼不眠不休我也不會醒的。”
“哥哥你可是快把我的心臟嚇到崩潰呢。”少年淺淺一笑,反而加大了抱住他的力道,“這一次,還真是足夠任性啊……”
“如果跟你說的話,你也不會同意吧?”
“所以哥哥就擅自決定了?如果哥哥因此而再也沒辦法醒過來,你讓我怎麼辦?”
“切……小鬼不需要知道這種事情……”
“是嗎?哥哥還覺得我是小鬼啊……”秀笑得怎麼看都有幾分可怕,“那麼,我倒是要做一點‘不是小鬼做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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琦攸的脊背一陣發涼,秀忽然高聲道,“凌一,東西拿進來吧……”
畏畏縮縮的少年好不容易探出一個腦袋,發自內心的嘆了一口氣,然後拿出了藏在背後的口袋,一點一點地解開,裡面的東西讓琦攸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終於感受到了秀的怒火,以及明白了那個“不是小鬼做的事情”。
袋子裡面是一堆紅色的番茄。
捂住嘴巴,開始乾嘔的琦攸用最大的力氣退到了角落裡——因爲覺得太過於殘忍而沒辦法看下去的凌一隻有在心中默默地擦了一把眼淚,然後默默的退了下去。
“把這些東西全部吃下去對哥哥會有好處哦~”完全沒有力氣的琦攸被秀一把拉了過去,禁錮在懷中,微笑道,“就算討厭也是一樣……”
“秀……你……”他驚恐萬分的望着番茄——不僅僅是番茄,所有紅色汁水的水果蔬菜他都沒辦法靠近,對於自己的這一弱點,甚至連父母都不知道。
——秀究竟是從何得知的呢?琦攸已經沒空去想了。
幾天幾夜粒米未進的琦攸當然沒有一點力氣,只有看着秀把那可怕的圓形物體越拿越近。
“哥哥也稍微像大人一樣學着承擔一下責任吧……”少年微笑道,“我這一個禮拜也會給哥哥做美味的番茄湯喝……所以,請好好的反省一下。”
“……秀……你……你……”緊緊地盯着少年手中的紅色物體,琦攸繃緊了身體,面色一盤慘白。
“……哥哥保證,以後不準再做這種事情……”少年沉聲道。
“我、我保證……”
“以後就算要做什麼危險的事情也必須告訴我!”
“好、好……”
秀微微吐出一口氣,淺笑道,“那麼,作爲懲罰,就乖乖的把這一個吃掉……好不好?”
琦攸的身體剛剛稍微放鬆,馬上立刻的繃緊了……驚恐的眼神愈見,緩緩靠近的番茄讓他心中的恐懼也升到了最頂點。
“……唔……”他使勁地抽了一口氣,做了一件讓自己莫名了整整二十年的事情。
——偉大的天才殺手,被一隻番茄嚇暈了過去。
他再度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第一眼就看到弟弟那可愛的笑容——這讓已經對其真面目徹底認清的汽油,憤憤地轉過了腦袋。
“哥哥,醒了嗎?那麼,是吃藥?還是別的……”
立刻的坐了起來——力氣似乎已經恢復了不少,“吃藥!”他毫不猶豫地表示。
秀在忽明忽暗的燈火下,似乎笑了笑,端來一個已經溫熱的湯藥,遞了過去。
隨便的嗅了嗅,琦攸低頭一飲而盡。
“哥哥的身體狀況似乎暫且沒事……除了脖子上的紅色痕跡之外,其它基本上沒有變化,體溫似乎有所上升,但是幅度不大……脈搏什麼的一切均正常。”
“不知這些哦……”琦攸似乎皺了皺眉,扯開衣襟,“那東西,不在了。”
“那東西?”
“……”他厭惡的看了一眼那邊的口袋,秀輕輕一笑,“在哥哥沒有說清楚要去什麼地方做什麼之前,我是不會拿走的。”
“……你今天火氣很大,膽子也很大嘛……”
“如果任何一個人體會到一點我的絕望,那麼,我覺得完全沒有什麼說教的必要。”
“我還有要做的事情啊,乖乖聽話,不要鬧了。”
“到底是誰在耍小孩子脾氣,看來我們有必要弄清楚。”秀站起來,走向口袋。
“好、好了……我知道了!”琦攸心裡升起一陣莫名——這算什麼?番茄逼供?
“……”
“現在必須選擇路線,我們要儘量避免進入城鎮中心,還有我要看看那東西究竟好不好用……清溪的百姓也必須儘快撤出去……”
秀沉吟半晌,從衣袖裡摸出一根細小的銀針,在琦攸的小指上輕輕一紮,殷紅色的血珠立刻就冒了出來,低在被子上,發出噝噝的聲響。當琦攸把被面反過來的時候,才發現上面已經被穿了一個洞,一直打通牀板掉了下去。
“哥哥的血現在似乎很奇怪……”少年揚了揚手中的銀針,尖端的地方已經完全的變成了黑色。
“……其他人呢?”
“青瓊大人在處理糧草分配的事物,七絃姬在雲姬大人那裡……”
“對不起。”
秀驚訝的揚起眸,看到兄長的臉微微發紅,轉向了一邊,“以後,我不會在任性了……所以……”
看起來水汪汪的眼睛讓人很難移開視線,彆扭的表情也確實讓人有些難以拒絕。
可是少年卻只是什麼都沒有說的嘆了一口氣,冷淡地轉過了頭。
“……雖然哥哥不在意這麼一把年紀還做這樣丟臉的事情……可是,我還是要說哦,這招對我是沒有用的。”
走出呆了十日之久的房間,琦攸微微吐出一口氣。
——果然活着的感覺最好了……
脣邊不由自主的溢出笑容,緊握的手,傳來秀掌心的溫度如此接近。
“謝謝你,”他微微轉過頭,“謝謝你一直等我……”
“……”難得如此的坦率,秀一怔之下,同樣露出了笑容,“只要哥哥能活着就好……”
這個時候,有人傳話說,雲姬夫人想要見一見秀。
少年微微皺眉,似乎有點拿不定主意。
“沒關係,你有什麼事情就去好了……你覺得我這麼大一個人還需要擔心嗎?”他毫不在意的揮了揮手。
——果然你就是最需要擔心的那一個。
秀的心中如此想到,但是,卻並不想因爲這種小事而引發某人內在的小孩子任性脾氣。
“我、我明白了……那麼,哥哥自己注意,不要過於吹風。”
在琦攸看來非常囉嗦的叮囑了兩句之後,秀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還真是個麻煩的弟弟……明明以前自己要灑脫的多啊……
揉了揉微微發疼得太陽穴,睡了幾天,他似乎還真不能忍受這種程度的太陽光線。
“啊啦,你醒了。”冷冷淡淡的聲音立時冒了出來,平淡的好像在說“今天天氣真不錯”……可是,那異色的眼眸看起來,怎麼都有幾分遺憾的樣子。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這句話還是有點道理的,大概,我還能繼續禍害人間吧。”他淺淺一笑,七絃姬的眉毛好像輕微的抽動了一下。
“……如果你死了,當然最好,反正就算你活着,也活不了幾天了……”
“這句話我就原封不動地送給你吧,”他嘆了一口氣,“真是個笨蛋……這樣值得嗎?好不容易保存下來的性命……就這樣無意義的送掉?”
“這又怎麼樣?我已經沒有退路了。”她猛地一怔,似乎想都沒有想就脫口而出的想法——不對啊,自己應該說“關你什麼事情”,或者“這是我的選擇”之類的吧?爲什麼會……
“求生是人的本能……就算是到了沒辦法活下去的時候,人有的時候也會因爲這種本能而創造奇蹟……”他伸出手,輕輕捋起她的前發,低頭望向那異色的雙眸。
——淺紫誘惑,銀色莊重。
“……所以,就算因爲一時的衝動而選擇了最後的末路,人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想要自救……”
人要控制自己是很難的,也許你可以控制自己去做一件兩件自己不想要的事情,但是……對於本能,人類一向無能爲力。
——殺手通常是禁慾的,飲食,玩樂……大多數殺手都會選擇粗茶淡飯的苦行僧般的生活……然而,琦攸卻並不是這樣。
他做自己所有想做的事情——他的殺手本能,是童年的環境使然。
“你的眼睛,”他淡淡的道,“銀色的那隻,已經基本上看不見了吧?”
她的身體微微一顫,卻還是僵硬的轉向了一邊,“你怎麼知道?”
“我是大夫……雖然這麼說大概有點自以爲是……不過,對於人類的身體,我自認還是相當瞭解的。”他微微吐出一口氣,“用不了多久,你的另外一隻眼睛也會失明……最後,你的味覺、嗅覺、觸覺……全部都會失去……”
“會死嗎?”
“不,你仍然會有呼吸,會有心跳……只要給你足夠的能量……你還是可以活下去……”他搖搖頭,“只是,已經跟死人沒有什麼區別了。”
她毫不畏懼的望着他,“可惜,你看不到那天了。”
“也許吧……”他微微一笑,“但是,如果我說我可以治好你……你還是非要殺我不可?”
“這是理所當然的。”
“我明白了。”他嘆息着搖了搖頭,“你果然是個什麼都不懂的笨蛋。”
“……活着跟死了對我而言,也沒有什麼多大的區別。”她美麗的眼眸淡淡的,似乎有些出神,琦攸忽然一笑,一隻手環上了她的腰,飛一般的掠了起來。
那高聳的城樓,他卻好像一隻白鵠般飛了起來,站在了城牆上。
“你幹什麼!”她有些惱怒。
“小心,掉下去我可不管,”他無奈道,“看。”
他指着遠處,紅色的夕陽正在緩緩沉下,天際的顏色變得一片血紅,美麗妖冶的火燒雲,展現着不一樣的魅力,城下來來往往的人們在收拾着行囊,密集的隊伍,母親的呵斥,孩子們歡快的笑聲……
七絃姬望着着一切,眼眸中似乎有些怔忡——爲什麼着一切看起來如此美麗……明明是再平凡不過的東西。
“世間……原本人就是這樣平平凡凡的生活着,活着原本就是一件好事……小的時候,就算被追殺,我也想要活下去……能吃到美味的包子,可以聽到店家的抱怨……看到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羣……對我而言,就是足夠幸福的事情了。”他握住她的手,那指尖的冰涼,似乎帶了輕輕的顫抖。
“能活着,就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他微笑道,“失去了的,不可能再找回來……”
“說得輕鬆,我……”
“我知道……”他的視線落在了遠方,“有些事情,原本就不是那麼簡單的……你父母的事情也好,盈的事情也好……你都沒有辦法釋懷……不過,你真的不想知道嗎?你父母的死因……”
她沉下眼眸,“沒有必要了,事實是不會改變的。”
“是嗎?那麼……我如果告訴你,你不僅有妹妹……你母親的族人也全部都在世……你還有舅舅,還有家……這也是一樣嗎?”
“素不相識的人,僅僅是血緣而已,這種東西,又有多少價值?”她冷笑。
“也是呢……”他笑了笑,嘆了一口氣,“但是,我如果告訴你……你的母親,是自殺的呢?”
“什麼!?”她睜大眼眸失聲道。
“呵呵,開個玩笑。”
“你這個混蛋!”
“好了……”他低沉的聲音在耳邊迴響,吹在臉上的風,弄亂了她的前發,灰黑色的長髮之中,甚至還參入了些許白色。
——很舒服的風……一切,好像真的如他所說……並不是那麼討厭……
就在那樣的一瞬間,她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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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擾了。”秀短暫的沉默片刻,推門而入,房間內的情景卻讓他驚訝的睜大了眼眸。
“你……”
“反正也認不出來了吧,秀哥果然是笨蛋!”噘着嘴的少女小聲嘟囔了一句。
“哎……你就是紅琦攸的弟弟嗎?”站在一邊的青年露出了饒有興味的笑容。
“失禮了,請問您是……”
“上官鵲瀾!”青年甩了甩淺藍色的長髮,淡淡的道。
“……難道是藍門第一醫術世家的上官家?真是失禮了!”秀興奮不已的上前道,“我拜讀過您寫的所有作品,裡面的東西實在是太精妙了!”
“……反正你哥哥也不會看的吧,說不定他還會在上面批‘廢話’之類的註解。”鵲瀾嘆了一口氣,像對待什麼小動物一樣拎起了女孩子,“總之,這個小丫頭就交給你了……紅琦攸的囑託我也算完成了吧……那麼,下次再見了。”
“下次再見?”站在一邊被無視了很久的青瓊莫名道,“鵲瀾大人要走嗎?”
“理所當然地吧?我又不是這裡的人……也不想跟莫名其妙的東西扯上關係。”
“啊啦,鵲瀾大人進城的時候沒有看到告示嗎?現在清溪城,只准進不準出……已經由縹家在這裡佈下了結界。”
“……哎?”他藍色的眼睛抽搐一般的眨了眨,“難、難道說……我被困在這裡了?”
“正是如此。”秀笑眯眯地點了點頭,“我們現在正擔心人手不夠,現在有了鵲瀾大人……想必不用再擔心了吧。”
哎————————————————————
騙人!!!!!!
清溪城上空,盪漾着鵲瀾悠揚的慘叫聲。
清溪城。
城郭的倒影,斜斜的映照在地上……原本只是作爲一個軍事要塞的小防鎮,在百許年前纔開始發展的清溪城,即使面對死亡,年輕的生命也依舊從容。
“彩七家……是在近五百年才真正形成,”他撿起一根枯草,隨意的撥弄着地上的沙土,“在蒼玄王時代,沒有國家,沒有貴族,只有混亂的一切,妖魔橫行……那個時候,人類的力量渺小而可笑……”
“彩七家原本並非現在的姓氏……歷史最悠久的,除了蒼家和縹家之外,也只有紅藍兩家……”她冷冷的接下去道,“你要跟我聊歷史嗎?”
“看來你知道得還真不少呢,”他扔掉枯草,拾了截樹枝,在沙土上寫着,“蒼……和縹同指灰色,紫是帝王之意……自然是王族,現今的紫家之人,大部分是源自蒼家——這是唯一可以得到八仙庇護的方法……可是,雖然是蒼家之人,血統純正的,卻寥寥無幾……”
“血統?”她微微皺了皺眉,雖然以前也聽到過這樣的說法,但是,如此主動的涉及還是第一次。
“對妖魔血液的抵抗,”他頓了頓,“蒼玄王昔日之所以可以平定四海,一部分,也是因爲他本身的血脈……人是有慾望的生物,身體、靈魂,一旦被妖魔所侵擾,就會失去自己的心,但是……”他淺笑,“你可是說這很荒謬,但是……只有蒼家的純血之人才能抵禦——也就是,蒼玄王的直系血親。”
“……你究竟想要說什麼……”
他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和蒼家雖同出一系,可是……縹家的純血卻要脆弱的多……大部分的後裔都死了,只有和同樣的純血後裔生下的孩子,才能保持最初的血統。”琦攸轉過臉,神色怪怪的,“然而,大部分的純血後裔,都有着直接的血緣關係……類似於兄妹,或者母子什麼的……“
她的胃一陣翻騰,雖然對此有所停穩,可是,她沒有想到過這樣的事情真的會存在。
“當然……這種違背倫理的東西註定不可能長久……大多數的縹家純血後裔都因爲受不了而自殺……現在,應該已經一個都不剩了。”
“父親……是蒼玄王的直系嗎?”她清清淡淡的聲音響起,卻不知何故的惹來了他恥笑般的回答。
“啊……沒錯,而且……應該是血脈最接近的一個吧……被縹琉花擁護也是理所當然的。”
“所以必須殺了他嗎?”
她的身體瞬間繃緊了,一種撕裂般的痛楚浮上水面,內臟的翻騰,好像什麼東西在身體內叫囂着。
“這只是順便的理由,”他轉過頭去,“你父親死的時候,那個國王已經跟我沒有任何的關係了。”
——的確,事情就發生在燕瀟繼位的時候,沒有理由繼續去做這種事情……
七絃姬忽然發現——也許自己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對了,還有一件事情沒有問你,”他似乎在笑,“你真的認爲……你的父親,是一個好人嗎?”
“跟你比起來,毫無疑問。”她冷冷的道。
“那麼……”他的眼眸陡然陰沉了下去,“你父親曾經幾度險些讓我最重要的人失去生命,這筆帳……我是不是也應該算一下?”
“你自己不也說了?是‘險些’啊……”
他撲哧一聲笑了,“還真是強詞奪理,你跟你的那位道貌岸然的父親大人還真是很像呢。”
“你可以說,但是改變不了事實。”
“說得也是……”他的眼眸恢復了一如既往的清冷,方纔的戲謔依然全部存在,“回去吧……天開始涼了。”
她抿了抿脣,痛楚的感覺愈發鮮明——
“怎麼了?”注意到她的不對勁,琦攸皺了皺眉,搭上她的腕脈,臉色一變,“你最近還在使用藥物嗎?”
她緊緊咬着下脣,一言不發。
“……你還真不是一般的嫌命長……”他冷冷的道,伸手去懷中取藥的時候,被她猛地推開。
“別碰我!”她尖叫起來,不管怎樣,自己最後的自尊不想讓他看到——已經殘破不堪的身體,根本堅持不了很久了。
“適可而止吧!”他冷冷的道,“你還有用……不要沒到歆韻就給我死在半路上!”
“你不是還有你那個妹妹嗎?她的血脈也還可以用吧!”她拼命的向後退着,簡直像一頭受了驚的小獸。
“XX!”
那個冷然的聲音驟然響起,彷彿感覺到身邊一切的停滯……時間,空間,全部的消失……讓這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
她震驚的望着那雙淺褐色的眼眸,淡然如初,清麗依舊……
早就被自己遺忘的姓名……沒有想到,還有活着被人呼喚那個名字的一天。
——爲什麼……爲什麼你會知道……
僵硬的身體被他冰冷的懷抱所覆蓋,不知何時早已乾涸的雙目,留下的帶了淡淡青色的液體。
——這是淚嗎?
明明已經跟自己約定過了……不再有淚水……不再有悲傷……忘卻一切,只爲復仇而活下去……
銀眸的痛楚傳來,貪戀的溫度變成了無法觸及的彼岸……他身體傳來的淡淡藥材氣息,濃郁到散不開的味道……
那一聲輕輕的呼喚……如同前世情人的低語,讓她沉迷。
爲什麼呢?明明已經不再是那個人了……
心的動搖,失去的悲傷……所有的一切,好像要讓她的身體崩潰一般……無法原諒這樣的自己,卻依舊期待着……那個聲音可以再度呼喚自己曾經的名字。
“你可以選擇……你還年輕……不是嗎?”他輕輕地拍着少女的背,感覺到那輕微顫抖的身軀,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雖然臉看起來最多二十歲,不過對於自己已經二十八歲這一點,他還是十分確信的。
“我活得比你更久,經歷的事情也比你更多……明白嗎?復仇這種事情……原本就是一點意義都沒有。”
她的腦中浮光掠影般的走過種種,何時升起了眷戀?又是何時有了期待?她不知道,慌亂之下,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推開了他,奪路而逃。
——爲什麼要做這種事情……我爲什麼要跑?只是一個名字而已……
她的內心開始有了恐懼,如此輕易的讓自己產生了動搖的東西,只是一個名字。
抱着膝蓋坐了下來,好像一直丟了巢穴的小兔子,她捂住自己的眼睛,深深地呼吸着。
這是她的習慣性動作,每次使用藥物過量,或者受了很重的傷的時候,她就會採取這種做法。
“沒關係的……沒關係的……”下脣很快被咬出了血來,滿口的腥甜,咽喉的哽咽,她“唔”的一聲,低下頭,捂住口的手上,沾滿了一片紅色,鮮豔灼人。
已經,快要壞掉了……這具身體……當年從組織逃出來的代價……註定自己的時間所剩無幾——就目前看來,恐怕在對方還沒有找到自己的下落之前,自己就早已經死在街頭了。
草叢中忽然傳來嗦咯嗦咯的聲響,她反射性的推開一步,單手拔出手裡劍,但是,劇痛襲來,顫抖的手無法抓緊,那黑色的金屬哐啷一聲掉在了地上。
“哼,居然這裡還真的有人……”數十個獰笑着的男子,手握長刀,“果然老大說的沒錯。”
——是山賊麼?
她暗自苦笑,難道自己,會死在這幾個不足一談的小毛賊手上?
“還是一個小丫頭呢……”其中一個皺了皺眉,“羽林軍也在城中,不要羅嗦了,快點先把她身上值錢的東西都搜出來。”
她去抓手裡劍,纖細的胳膊卻被一個男人一腳踩了下去。
望着臉色慘白的少女,男人哈哈大笑起來,一腳踢開了武器,“那可不是適合你的玩具呢,大小姐。”
“說不定是碧家的小姐呢……要不要先帶回去,然後讓他們送東西來!?”
“笨蛋!至少也等軍隊走了之後吧!”
她調整着呼吸,思考着接下來應該怎麼做。
這些亡命之徒,大概也被那妖怪逼得走投無路了……面對防禦如此之好的清溪城,也只有做一些偷雞摸狗的勾當。
摸出了幾塊銀子,男人輕哼了一聲,又去搜另外一個口袋的時候,拎出了一個小小的木雕吊墜。
“這是什麼東西……”
“還給我!”她一把搶了下來,被她的氣勢嚇到,男人竟然坐倒在了地上。
“臭丫頭!”惱羞成怒的強盜擡起手,一個耳光把她打出去了好遠。
紅色的液體順着脣邊留下,被血液弄得污濁不堪的衣服已然滿是塵土。
白色的鋼刀噌的一下拔了出來,獰笑着的強盜們,似乎在看一場好戲。
她呆呆的望着,刺眼的光芒落下,嗆的一聲輕響,一把黑色的長刃擋在了前面,遮住自己的背影,那一頭長髮束在頭頂,他微微側過頭,淺褐色的眼眸,溫柔如水。
“七絃姬小姐,你沒事吧?”
來的人,是秀。
她胡亂的點了點頭,少年似乎露出了些許溫柔的笑容,“太好了……”
“小鬼……”對方忽然發力,秀腳下不穩,退了一步。
“快走,這裡交給我!”他雙手握刀,擋在她的前面。
“你……”她愣了愣,雖然秀不是那種弱不禁風的類型,但是……卻也不似他哥哥那樣厲害。
揮刀斬下那男人的左臂,血液濺了一身,秀催促道,“快點!”
“可惡!”同伴的慘叫激怒了這羣草莽之徒,強盜們怒火沖天的衝了上來,勉強抵敵的秀揮舞着刀刃,卻也只有依賴着它的鋒利。
此刻,幾乎完全沒辦法動彈的她,只有伏在地上。
“混蛋,我現宰了你這臭丫頭再說!”那手臂被斬去的男人雙目發紅,血液好像泉一般的涌出來,他近乎瘋狂,舉着刀,向毫無反抗的她刺了過去。
她閉目待斃。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併爲襲來,被緊緊擁抱的身軀,和什麼東西一起滾了出去。
“你……”她在驚惶之中睜大眼眸,面目慘白的少年,衝他勉強一笑。
——那一刀,透體而過……滿是血紅的衣衫,看起來是那般的觸目驚心。
“七絃姬小姐……你沒事……太好了……”少年的聲音越來越低,那淺褐色的眼眸,似乎也一點一點地暗淡了下去。
“紅秀大人!”她抓住他的手。
他的眼睛已然合上,脣邊,似乎還帶了一絲淺笑……
——爲什麼?你是傻瓜嗎?我原本就是註定要死的啊……
她覺得這件事情很好笑,簡直愚蠢……爲什麼擅自作這種事情……
我根本不想再跟任何人有所交集……爲什麼你偏偏要這樣任性?
她嘆了一口氣,也罷,到那個世界……再向你道謝好了。
——她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個時候,一隻冰涼的手伸了過來,把少年抱了過去。
她微微一怔,看到他眼中的怒火和心痛……忽然間,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難道,自己不應該高興嗎?讓他嘗一嘗跟自己那個時候一樣的絕望……可是,爲什麼……卻覺得……非常的難受……好像心要碎掉了一樣。
將藥丸塞入弟弟的口中,在咽喉處輕輕一按,送了下去,然後把少年小心的放在了地上。
——自始至終,他沒有看她一眼。
“你們的膽子還真是不小,”他低頭撿起了黑色的長刃,“竟然敢傷害我重要的弟弟……”
彷彿可以看到那淺褐色眼眸中讓人膽寒的冷光,他的發在空中輕揚,無端得多了幾分蕭瑟……
如同聽到冥府鬼魂的哀嚎,無數魁魅魍魎泣血的呼喚……
“……我已經很久不殺人了,”他如同一個疼惜孩子的父親,輕輕撫摸黑色的刀刃,“所以,今天……你們應該感覺到很榮幸。”
——也就在那一天,她,看到了真正的紅琦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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