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年節過後,張騫就需離京赴任,陽信公主自是不願夫妻分離。
按往例,駙馬外任時,公主是不能離京隨任的,然劉徹倒是沒甚麼顧慮,他不擔心張騫和長姊這大漢長公主會造反。
且不論軍政大權是歸公孫昆邪掌着,就算張騫和公孫昆邪聯手謀逆,就憑嶺南四城的那點軍民和朝廷作對,那不是瘋了麼?
過得年節,張騫和陽信公主的兒子小張篤就虛年五歲了,小傢伙沒繼承老張家那種斯文清雋的長相,倒是隨了老劉家,長得虎頭虎腦的。
見得他體魄強健,長輩們倒也不太擔心他到嶺南害甚麼病,劉徹又有些私心,想着日後爲自家兒子小劉沐早早培養些可用的親信,就想着準允他也隨任南越算了。
畢竟無論夫妻分離,還是父子分離,都是殘忍得緊。
雖說這在交通不發達的古代是常事,但劉徹覺着能避免就該儘量避免,除了在漢軍中勢力大威望高的公孫氏,李氏和秦氏,其餘大臣外任時,劉徹多會準允其舉家隨任的。
然爲保長姊和侄兒周全,不至到嶺南後因水土不服而害病,劉徹索性就着十餘名醫官隨行,除卻看顧陽信公主和小張篤,還可順便在番禺城設個婦幼醫館,教導些婦醫幼醫,也算略微提升當地的醫療水準了。
因而長秋醫學也調了不少學子隨行,準備跟那些醫官好好學,這是難得的機會,畢竟那些醫官都是出身太醫監。
相當於後世醫學院的學生提前跟着主任醫師們實習了,還是手把手的教,這機遇若放到後世,必是要搶破頭的。
太上皇和太后也沒甚麼捨不得的,近年各位親王都不似過往般遠赴封國,皆留在皇親苑,時常到長樂宮和太壽宮探望長輩們,端是熱鬧得緊。
大漢宮規還是較爲人性的,太后王娡又向來與人爲善,諸位親王如今住得近,平日還能攜妻兒入太壽宮拜見自家母妃,送上些孝敬,也算是和樂融融。
畢竟爲人父母,太上皇和太后見長女即將隨任南越,便賜下不少藥材補品,皆是年份足品相好的珍品。
至於旁的器物就索性不多賜了,反正近年親王公主們皆從皇室實業和聯合制衣的份子中掙得鉢滿盆滿,肥滋滋的流油。
太皇太后的做法就有些另類了,召了張騫到長樂宮,爲他“引見”了竇府嗣子竇憲。
張騫額角冒汗,心道竇憲是大行令竇浚的嫡長子,又是清河百貨的主事者,兩人熟識得緊,還需要太皇太后引見麼?
太皇太后先是好生敲打了張騫,讓他好生照看自家孫女和外曾孫,又扭臉讓竇憲隨行時也要上心看顧陽信公主和小張篤。
張騫這才聽出端倪,敢情是竇憲也要跟着前往嶺南。
竇憲顯是與姑母太皇太后套好了招,笑盈盈的向張騫拱手,說是要到嶺南四城開開眼界,看看當地的風土人情,過後或許還會乘海船北上福榕城和溫鹿城。
張騫這才恍然,竇憲不但想在嶺南四城拓展竇氏族業,更是盯上了那條海上商路。
南越政務日後歸張騫執掌,竇氏人生地不熟,自然要走他的門路,海路或許也是想通過他從琅琊水師獲取海象記錄乃至詳細海圖。
張騫圓滑得緊,亦是笑臉相對,應諾必會讓部屬陪着竇憲領略嶺南的大好風光。
太皇太后見他識趣,自是老懷大慰,也賜了些補品外帶些精巧玩意,讓他帶回去給陽信公主和小張篤。
張騫謝了恩,出得長樂宮便是轉往未央宮,求見皇帝陛下。
他得了宣召,隨着近侍宦官入得宣室,卻見國舅田勝也在,正滿臉堆笑的對着皇帝陛下諂媚討好。
皇帝劉徹見得張騫入殿,瞟了瞟田勝,又對張騫笑道:“見過竇憲了?”
“陛下聖明!”
張騫倒是不意外,宮城裡發生的大事小事,只要陛下想知道的,必定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呶,赴任時把國舅也帶上吧。”
劉徹衝一旁的田勝撇了撇嘴,絲毫不加掩飾的囑咐張騫道:“田氏和竇氏在嶺南發展產業,也是利國利民的,只是你執掌南越政務,切記依法行政,照章辦事,爲各大世家行方便時要掌握好分寸,不可壞了規矩。”
“陛下放心,臣醒得的,會照着泬西邑的章程給商賈便宜,且保其周全。”
張騫追隨劉徹多年,向來是他最爲信重的文臣,對他的心思自是理解。
劉徹沉吟片刻,復又道:“適才國舅向朕提及海圖,此事朕會下旨給伏波將軍田懷,讓他對行軍海圖適度刪減,繪製出較爲粗劣的民間海圖,你到時可向他索取,再刊印發賣給商賈百姓,要價你自行定奪吧。”
張騫自是應諾。
劉徹微是頜首,問道:“你前來求見,尚有何事?”
張騫不禁啞然,心道自個尚未出言,陛下皆已囑咐清楚了。
他躬身道:“微臣此番求見,乃是想知曉陛下可還有甚麼聖諭示下,無甚要事稟報。”
“嗯,你向來處事妥帖周全,朕很是放心,沒甚麼要囑咐的了。”
劉徹舉步近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輕笑道:“過得年節就要離京赴任,你且回府準備行裝吧。好好過個年節,此去遠離京師繁華,必得個三年兩載的,倒是苦了阿姊和侄兒。”
張騫也不好代陽信公主道句不辛苦,只是躬身應諾,便趨步而退,出了宣室。
“陛下……”
田勝見狀,忙是訕笑着喚了喚劉徹。
劉徹瞧見他那副奸商嘴臉,頗不無奈的擺擺手:“去吧,去吧,切記勿要整出甚麼官商勾結的破事,逼得朕大義滅親纔是。”
田勝笑意盈盈的應了諾,便是告退,追張騫去了。
張騫日後就是治政嶺南的封疆大吏,此時不好生巴結,日後哪來的好處?
田勝和竇憲實是私下商量好的,皆對嶺南及海上商路看好得緊,不惜親身前往查探,以便儘速佈局,也好搶佔先機。
劉徹倒也樂見此事,朝廷現下尚無力開發諸越之地,不妨鼓勵商賈先行,將嶺南四城先發展起來,日後或能輻射到周邊地域,算是大漢版的經濟特區了。
時值臘月,劉徹多是早早下朝,批完奏章就回寢殿陪婆娘和兒子,畢竟每歲正月太過忙碌,難免冷落妻兒。
返京述職的各郡縣主掌僕射卻正聚集在公府,參加丞相府開設的政令講席,倒是有些類似的黨【校】進修了。
這可不是聽完就算的,還要撰寫策論,呈交丞相乃至皇帝陛下批閱。
各郡太守寫得文不對題,或許還有發還重寫的機會,畢竟他們有些是武將出身,不太擅長舞文弄墨,但縣令們可就不同了,寫不好真要免職罷官的。
後世影劇多有謬誤,常見郡守升堂斷案,那真是可笑得緊。
大漢的百官職守分得很清楚,光是在斷案此事,府衙就設了兩位掾史分掌。
辭曹掾史,主闢訟事;決曹掾史,斷罪決獄;
各郡都尉及其餘諸曹掾史更是將所有軍務和政務細分清楚,郡太守不太會親自打理瑣碎政務,僅作大方向的決策,譬如邊郡太守多任用武將,就意味該郡以軍政爲主,內郡太守多任文臣,卻也分穩定民心或發展民生,全看太守的治政風格。
就算太守空缺,乃至丞相空缺,大漢嚴密的官僚體系還是照樣運作良好,否則各郡縣僕射長官怎能每歲花那麼些時日返京述職,還參加正朔朝賀?
漢初數代,三公九卿連年更換,丞相亦是換了又換,還不是國富民強麼?
只要皇帝不昏庸,大漢缺了誰都沒問題的!
劉徹之所以讓丞相府開政令講席,就是要讓郡守乃至縣令們領會朝廷今後的治政方略,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兩手抓,兩手都要硬!
倒不是真想讓各郡縣僕射長官去學各項政令細則,他們是各郡縣的掌舵者,不是行舟水手,不領會朝廷意圖,不懂得跟着皇帝領航的旗艦往前行進,是不行的!
劉徹盤算着先用三年兩載讓他們熟悉這政令講席的方式,到時在推個甚麼五年計劃之類的發展藍圖,或許纔有效果。
近年關中百業興盛,巴蜀及中原各郡縣的發展相較下就有些滯後,地域發展的嚴重失衡是不好的,尤是中原的世家大族已隱隱有些不滿了。
劉徹倒不是怕他們興兵造反,只是民不患寡患不均,若因此生出民怨就着實太冤枉了。
總之各郡縣僕射長官是不可能再如過往般清閒務虛了,想混吃等死的皆得罷職去官,換批勤勉肯幹,且有能力做實事的。
劉徹如是想着,晃晃悠悠的邁着八字步回了寢殿。
因該年有閏九月,故到得臘月,小劉沐已出生快滿十月,正是蹣跚學步的時候,脾性又隨了阿嬌,格外好動。
劉徹發覺自家兒子有受虐傾向,愈是不給他好臉色,他便愈是黏人,嗓門又大,終日含含糊糊的哇哇叫着“發慌(父皇)”,才真是吵得劉徹頭大又發慌。
劉徹瞧着在軟榻上打滾耍賴的傻兒子,不禁犯愁,這特麼哪是塊做皇帝的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