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上洋溢着笑容,盡展欣賞之意,衝安審琦道:“有此雄壯之師,鎮守北境,朝廷乃安!類此師徒者,不消多,只需萬卒,何愁北虜不定,讎恥難雪?”
劉承祐這話,也就是耍耍嘴皮的功夫了,師旅有強弱,兵卒有勇怯,迎駕的官兵,都是北軍中的精銳菁華,若真有此過萬卒衆,當真可恃北討了。
對其言,安審琦平靜地應道:“陛下壯志雄心,終有一日可實現!”
“對了,燕王到哪裡了?還未南至嗎?”劉承祐問。
聞言,安審琦稟道:“昨日收到哨關上報,燕王一行,已近永清,估其腳程,今日也當至!”
皇帝巡至北邊,自然少不了召見燕王趙匡贊,並且提前下詔,召燕王南下,欲於瓦橋關舉行會面,聯絡感情。而趙匡贊,顯然也奉詔南行了。
“隨衆有多少人!”劉承祐問。
“千騎輕甲!”安審琦說:“臣已下令,讓沿途關卡、駐軍,嚴密監視,警惕不測!”
“不必如此!”聽其答,劉承祐當即拜拜手:“燕王鎮守幽州多年,乃柱國大臣,燕卒亦是我漢軍兒郎,這般戒忌之舉,反倒顯得我們心狹,引起其疑慮。
傳令下去,放開關卡道路,沿途官兵,當以誠相待,不得有怠慢遲誤之舉。另外,朕遣近臣北迎,你派一名軍官爲嚮導!”
“是!”安審琦拱手,恭維說:“陛下胸襟開闊,以誠相待,令臣欽佩!”
稍微停頓了下,安審琦一臉坦然狀,說:“陛下,非臣背後進讒,臣就任北邊,亦有兩載,對幽州與燕軍也有所瞭解。其鎮關多年,本自成一系,早年時,漢遼激惡,邊境交鋒不斷,幽州爲北面屏障,作爲漢遼之間的緩衝,功效甚大,朝廷得以徐圖恢復,專心南事。
然而,自乾祐四年,漢遼和議以來,邊境少事,國民得安,幽州橫亙於漢遼之間,則屬左右逢源,首鼠兩端。幾年下來,燕王多年不朝,與朝廷已是若即若離......”
比較難得地,安審琦主動提起幽州之事,表示其擔憂。聞之,劉承祐臉上笑容微斂,說:“幽州之事,安卿的顧慮,朕豈能不知。只是,當初以幽燕派趙氏父子,便可料今日之局情。不論漢遼之間關係如何,燕王與幽州對大漢北疆防禦的功績,是無法抹殺的!”
“陛下!”安審琦說:“時移世易,今非昔比,今日之局勢,也大異於當年。於大漢而言,燕軍之弊,也更甚於其利。
據聞,如今幽州,常年備有一萬步騎,諸關塞堡壘及涿、易二州,亦佈置有一萬多軍丁。以三州不到二十萬民,供養兩萬多兵備,可稱窮兵黷武,而朝廷每歲還需調撥錢糧,助其養兵,漸成尾大不掉之勢。而燕軍下屬,多驕兵悍將,不敬朝廷,唯尊燕王......
臣以爲,當此之時,陛下當速下決斷,對燕軍採取動作,以作剪除,消弭禍端,一解燕軍之憂。否則,長此以往,必致大患,甚至可能影響對契丹大局!”
安審琦這一番言論,劉承祐眉頭鎖了起來,沉聲說道:“安卿吶,你是一言,將朕心中的隱憂,盡數戳破了啊!如你所言,牽一髮而動全身啊,契丹休整這麼多年,國力日復,大敵在北,不宜輕動啊!”
“正因如此,則更不當與其挾敵自重的機會,如今方可制,日後難料啊!”安審琦說道:“以陛下之英明,只怕對幽燕之事,也是洞若觀火,還望早定決議!”
“依安卿之意,朕當如何解決?”劉承祐輕輕一笑,看着安審琦。說起來,即便被委以北面都部署之職,統管諸軍,但這還真是安審琦頭一次,主動向他進言獻策,謀國謀軍。
安審琦語氣堅決地說:“燕軍之重,首在燕王,其諸子尚幼,除其之外,無可主事者。此番其奉詔南來謁駕,不若趁機將其扣留,而後迅速派軍北上,在其羣龍無首之際,以疾厲之勢,佔得幽州,削平燕軍!”
“安卿此策,是要朕失信於人吶!”聽其建言,劉承祐喟然道:“如依此策,燕王或許能夠受縛,然如欲剪除燕軍,順利接收幽燕三州,可不是那麼輕易的。稍有差池,便是幽燕大亂,即便能夠成功,北境維持多年的平衡,也將被打破啊,倘若事情做得不夠利落,引得契丹插手,局勢則更加不可測......”
“以今日之小亂,而定未來大勢,利弊如何,請陛下審思之!”安審琦鄭重道。
聽其言,劉承祐一時沒有接話,而是陷入沉思,顯然在權衡者利弊。而安審琦,從劉承祐口氣中,也能感受到,他實則是動心的,只是顧慮影響,顧慮北方多年安寧的大局,一旦邁出那一步,北疆的局勢,將陡然而轉。
至於召燕王南來會面,突然發難,雖有背信棄義之嫌,但始終是靠後考慮的。對於劉承祐這樣的君主而言,利弊纔是決策行事的權衡標準。
就幽燕之事,並不侷限於幽州,契丹的態度與反應,也是參考因素,而契丹那邊,是不受掌控的......
見皇帝不作聲,安審琦又道:“陛下的顧慮,臣能體會一二。但不管如何,對燕王及燕軍,必須有所限制,有所削弱,以免其繼續坐大!”
聽安審琦這麼說,劉承祐目光微凝,冷聲道:“朝廷但有動作,伸改弦更張之意,必致燕王疑懼。要麼不動,動則徹底,以霹靂之勢,解決問題,將動亂消弭在最短的時間,最小的範圍之內!”
皇帝這番表態,安審琦微感訝異,心中不禁感慨,大漢皇帝的判斷力,果然出衆,看問題也犀利,深切綮肯。
考慮幾許,劉承祐伸手指住還欲說話的安審琦,說道:“安卿之意,朕已深明之,勿復多言,讓朕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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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見狀,安審琦揖手道。
“再者,燕王未至,此事尚屬空談!”劉承祐突然語調輕鬆地,補充了一句。
安審琦聞之眼神微亮,天子的話,從另一個角度來理解,就是,燕王若到了,就有可操作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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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臣之間,未復交談,安審琦危然而坐,劉承祐則陷入了沉吟。說實話,對於幽燕的問題,他這個皇帝心裡,怎麼會沒個譜。這些年,幽燕三州的發展,燕軍的情況,趙匡讚的政治傾向,他可時時關注着。在幽州,安排了那麼多人,也不是白吃乾飯的。
可以說,幽州的變化,一舉一動,都在朝廷的監測之中。但也正因如此,纔會讓劉承祐感到棘手,常年的滲透佈置,確有效果,但如欲起到傾覆效果,還差得遠。
幽州,本質上還是個軍政府,核心在於軍隊,而對燕軍的滲透,並不容易。收買、分化、瓦解,是個細緻活,既要有成效,還得避免引起反彈......
經過這些年的中央集權,幾次削藩下來,作爲如今大漢朝廷屬下,唯一還保持着半獨立性,把持軍政大權的燕軍,地位實則已經有些尷尬了。但是,有別於其他方鎮,劉承祐想要庖丁解牛般地收其權,制其軍,難度也是不小的,根源還在於契丹。
還是那句話,燕軍難以翻出朝廷的五指山,唯慮契丹的影響。畢竟,漢軍若解決了幽燕,對於契丹而言,絕不是個友好的訊號。
而如安審琦之言,幽州作爲漢遼之間緩衝屏障的作用,已經不大了,朝廷自可兼之,只是多年下來,三方都習慣了,劉承祐需要考慮打破平衡的代價。當然,可以預見的,幽燕的問題,時間拖得越久,將來解決的難度也會更大。
但是,一旦動燕軍,北方的局勢會發展到何等地步,又存疑了。燕軍能否順利收服,幽州能否迅速平定納入朝廷掌控,契丹會不會參與進來,會不會影響到南征戰略......
不得不說,安審琦這猛然一諫言,讓劉承祐思緒狂涌,給他出了個難題,又到他在權衡利弊之間,做出選擇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