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彷彿靜止在了這一刻。
他站着,她蹲着。
兩人,對視着。
沈歸雁從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那個只要她高興就可以任由她欺負的傻子現在居然站在了她無法企及的高度,只能仰望。
她沒有時間去思考,有沒有後悔。
她只是在仰頭望着他的時候,難以置信。
他說,他要對她不客氣!
“少夫人……”
她的手臂被人拽住,她垂下頭來的時候,聽到了尤嬤嬤驚慌失措的聲音,“少夫人,你要救救我……”
沈歸雁依然只是呆愣,她全然沒反應過來。
然,高御軒手中的劍卻越過了她,距離尤嬤嬤更近一步。
他冷聲道:“你以爲,今天還有誰能救得了你?”
尤嬤嬤一臉驚懼,跪地求饒,“大少爺,你就饒我這一次吧?就看在我悉心照料你這麼多年的份上,你饒我一次,讓我離開高府。”
“那你當年怎麼不饒我母親?還記不記得你是怎麼進的高府?那是在多年前……我母親看着你獨自帶着一個孩子捱餓,可憐你,才收留的你,可你呢?居然趁着我們母子對你毫無防備,恩將仇報!我就算不計較你對我做過的一切,但我母親這條命,你就是死一萬次也償還不了!說!你爲什麼要這麼做?是誰指使你的?”
“……”
尤嬤嬤的臉色煞白,縮着脖子連大氣都不敢出。
“你到底說不說?說出是誰在幕後主使你,也許我還能給你一個痛快,否則我會讓你見識一下什麼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少夫人……”
尤嬤嬤自知求饒已經沒有用處。
若要解釋,她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高御軒被那隻食心蠱控制住的時候,忘記了之前的一切,現在他都記起來了,事實勝於雄辯。
她第一時間就是想逃,卻沒想到高御軒來得這麼快。
她害死了高夫人,害傻了大少爺,恐怕高家所有的人都恨不得置她於死地,唯一有可能救她的人,就只剩下沈歸雁。
“少夫人,你要救救我,就當看在錦笙的面子上……你和錦笙相識了這麼久,本來可是私訂了終身的,他還爲了你吃了這麼多苦頭,我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你忍心看着他以後孤苦無依的嗎?”
“……”
沈歸雁回頭看着她,詫異不已。
這與尤嬤嬤平日裡會說的話,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但,無論如何,只要一提起尤錦笙,她的心就動搖了,暫且不管高御軒和尤嬤嬤之間有何仇怨,她也不需要知道得很清楚。
只是,尤嬤嬤並未曾虧待過她,而且,這還是錦笙的親孃!
她怎能眼睜睜的置他親孃的生死於不顧?
她再度擡起頭,與高御軒目光相接的時候,嘴脣動了動,想說的話還沒說出口,反而先爲一個稱呼糾結上了。
她以前常叫他呆子。
他也習慣了,並且很樂意的說,他是她一個人的呆子!
可現在……
這兩個字,她是無論怎樣都叫不出口了,直接叫名字太陌生,那麼……叫相公?好像他們暫時也還沒這麼熟。
所以,乾脆直接連稱呼都省了。
“這件事情……會不會有什麼誤會?你別一回來就舞刀弄劍的,先把劍放下,慢慢把事情說清楚不可以嗎?”
“所以,你這是在爲她求情
?”
“我……”
“看在尤錦笙的面子上,替她求情,是不是?”
說到尤錦笙這個名字的時候,高御軒承認他這是走進死衚衕裡去了,他陡然提高了音量,怒火噴薄。
這女人,她是他的妻!
可是,她還真的把他當傻子!
他如何能忍?
還沒等沈歸雁說出話來,他的聲音已經倏地降到了冰點,冷得刺骨,“可是,你以爲你是誰?沈歸雁,你憑什麼替她求情?你求得了嗎?”
好一句,你以爲你是誰!
沈歸雁感覺到自己的心頃刻間便跌入了冰窖。
他還是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沈歸雁!
彷彿,就是爲了向她強調,她就只是沈歸雁,不是他的誰,她說的話,他不一定要聽,她求的情,他不領這個情!
很好!
他就像只跟屁蟲一樣粘在她身邊,張口閉口叫着娘子的聲音還清晰迴盪在耳畔,如今這麼強烈的對比,讓她的心頭頓時涌上無限的悲涼來。
她想,到了這一刻,她才終於深刻的認識了自己……
她,竟是個如此驕傲的女人啊!
他不經她的允許,就將她寵上天堂,當她習慣了那種飄飄然的感覺之後,他甚至都沒跟她知會一聲就將她推入地獄。
真是好樣兒的!
但,他憑什麼?
她,又憑什麼任由他糟踐?
苦笑一聲。
“對!這麼點兒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我沈歸雁什麼也不是,不敢求大少爺開恩,我也沒打算求情,只是……今天你手中這劍若是敢傷尤嬤嬤半分的話,除非先從我的身體裡穿過去!”
“你!”
高御軒握緊劍柄,手背上青筋暴現。
四周圍,還涌着梧桐院的丫鬟,家丁,護衛……
有些人是壓根沒見過高御軒這副模樣,有些即使以前是見過,時隔幾年也陌生了,現在全都大氣不敢出,看着這一幕。
喜兒從高御軒醒來的那一瞬,就開始心驚膽戰的。
如今看着這兩人劍拔弩張到這地步,怕是無法收拾了,她才壯着膽子朝沈歸雁奔過去,跪到在身邊。
“小姐!小姐……你別說氣話了!大少爺只是氣壞了,他醒來的時候沒看見你,還聽說你是爲了尤公子的消息才離開他的……誒呀,小姐,你就趕快和大少爺道個歉服個軟吧,你別嚇喜兒呀!喜兒求你了……”
“滾一邊去!”
沒等沈歸雁反應過來,高御軒已經黑着臉怒喝出聲。
一擡腳,喜兒就被他踢倒在一旁。
怯怯的,不敢出聲了。
高御軒恨極。
他的驕傲,比起沈歸雁有過之而無不及。
喜兒說的話,他不願去正視,他怎麼能夠承認他是被沈歸雁爲了別的男人而拋棄的那一個!
或許,他更加無法正視的是……
他竟這麼傻,傻乎乎的念着一個心裡裝着別的男人的女人!
他高御軒,什麼時候會這麼低賤卑微!
他,爲什麼要有那恥辱的三年?
他若還是那個傻子,也許輕易的就被她的三言兩語哄好了,然後她說什麼,他就信什麼,全然不疑。
可,他現在偏偏清醒得很。
他忍不了。
他揚起手中的劍,不知道到底是在和她作對,還是在和自己過不去,沈歸雁要護着,他偏偏就不容,
劍尖直逼尤嬤嬤而去,心想着就當是便宜這老婆子了,他今天就要取這條命來祭奠他的母親。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眼看着只剩毫釐的距離,就要刺破尤嬤嬤的喉嚨,他的動作卻被迫一頓。
竟是沈歸雁伸出手來,緊緊地握住了劍身。
鋒利的劍刃割破她嬌嫩的手掌。
鮮血,直流。
高御軒的瞳孔驀地睜大,眼底的那一絲慌亂還沒來得及蔓延出來,就被沈歸雁倔強的神情逼了回去。
她已經跌坐在地上,身子慢慢傾過去,直至被她握在手裡的劍直抵在她自己的喉嚨上,她才揚起頭,笑望着她。
沒錯!就是笑!
哪怕她已經疼得臉色煞白,額冒冷汗,可她連哼都不曾哼一聲,只是痛苦卻倔強的笑出聲來。
那笑,像是穿腸的毒藥,淹了他的心。
她卻道:“你和尤嬤嬤的恩怨,我不管!但是,她是錦笙的親孃,即使她有千錯萬錯,我也不能讓你在我面前傷她半分,這是我欠了錦笙的,我來還!你想殺她,就用力一些,先殺了我!”
又是尤錦笙!
她這情真意切的模樣,他都快要被感動了。
可,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又可曾想這話聽在他耳裡,又多傷人?她不知道……就像,他也不知道他的冷漠是怎樣傷了她?
他們都在固執着自己的固執!
都想要贏,卻一個比一個輸得更慘!
最後,還是他頹然的鬆了手。
哐噹一聲,利劍落地。
高御軒閉了閉眼,不去看隨着劍尖落地而帶出來的那一地的血紅,咬着牙道:“好,很好,你好樣兒的,沈歸雁……”
他吸氣又吐氣,好半晌才恢復了平靜。
垂目,睨着地上的她。
“我能這麼快康復過來,還多虧了你,沈歸雁,就當我還了你這一份恩情,這次就放尤嬤嬤一馬,滾出高府,以後若再讓我找到,就算抵上你沈歸雁的十條命,我也絕不姑息!”
說完,他一聲冷哼,連看都不再多看她一眼,已經轉身大步離開梧桐院。
尤嬤嬤顯然也被怔住了。
回身看向沈歸雁的時候,臉上閃過一絲愧疚。
然,她最終什麼也沒說,連散落在地上的包袱也不再收拾,惟恐高御軒會忽然反悔去而復返似的,落荒而逃了。
其餘的人也紛紛散去。
只剩下喜兒。
喜兒幾乎是連滾帶爬的奔到她身邊,看到她右手掌心的鮮血,眼淚嘩啦一下就下來了,哽咽道:“小姐,你這是何苦呢?”
是啊!何苦呢?
沈歸雁像是感覺不到疼,自嘲般的笑了笑。
她以爲,高御軒這個人不能真正激起她的任何情緒,她嫁他是被逼的,她想盡辦法讓他康復起來,也是形勢所迫……
僅此而已。
可是,騙得了別人,騙不過自己。
當他毫無留戀的在她面前離開的那一瞬,她的心,痛了。
心中,有絲絲僥倖。
還好……
那天晚上,在靳一諾要運功將他體內的蠱蟲逼出來之前被高御飛的忽然出現給攪和了,她準備要和他說的那些話,沒能說出口。
本來,她是想說……
就算你不能好,我也會永遠陪着你!
如果你全好了,那以後就換我倚賴你!
幸好,她沒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