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歸雁驀然一怔。
她難以置信的望着他,眼中竟閃過一絲類似於驚悚的情緒。
他,這麼問,什麼意思?
高御軒趁着她怔愣之際,推開了她的手,從她的身旁擠進了房中,沈歸雁也不願在這清淨的寺院廂房裡與他爭吵,只能尾隨他進來。
他的腳步移動得很慢。
她擡頭看着他寬闊得背影,竟隱隱感覺到一陣難言的悲傷。
他在就近的桌邊坐了下來,仰起頭,繼續盯着她的眼,“怎麼不回答我?”
“爲……爲什麼這麼問?”沈歸雁在他的注視下,竟有幾分的侷促,總覺得他忽然問出這麼一個問題來,不太尋常。
“我不能這麼問?”
“……我,我是沈府的女兒,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但是……是麼?可是我怎麼覺得你根本就是來自一個我不知道的地方,和所有的人都不一樣,好像……”
好像隨時會消失一樣。
這句話,他沒有說出來。
但是,這種感覺卻日漸強烈。
譬如她今日在茶樓裡和高婕所說的那番話,也許她自己都沒有留意到,但他卻已經是第二次聽到她這麼說了。
她說的是,我們那裡……
第一次,是無意間和秋螢說的。
第二次,就是今天。
而且,她每次說的我們那裡,總是能發表出一大堆奇奇怪怪的言論來,與他從小所受的教育薰陶完全背道而馳,格格不入。
沈歸雁再次愣住了。
她看着他格外認真的眉眼,忽然輕笑起來。
她在心虛什麼呢?
事實上,不過就是很意外他是怎麼發現的,發現就發現了吧,也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只不過若和他說她是從未來穿越回來的,估計他也不會相信,而她也不知道要怎麼和他解釋清楚。
“那你……”
她斟酌了片刻,道:“那你就當我真的是從另外一個世界來的吧!所以,我才和你們這裡的人都不一樣。”
“在你的那個世界裡,每個男人只能娶一個妻子?”
“對!”
沈歸雁斬釘截鐵的回答了他之後,高御軒陷入了沉默,總感覺醞釀好了一肚子的話想要和她說,卻又說不出口來。
四目相對之際,有暗流在涌動。
“大少爺,大少爺不好了……”
他們的對話沒有進行下去,外面忽然傳來了丫頭焦慮的聲音,竟是伺候喜兒的小丫頭杜鵑才匆忙的趕來。
高御軒蹙了眉,問道:“怎麼了,大呼小叫的?”
杜鵑道:“是主子,主子她忽然覺得肚子不太舒服……”
說到最後,杜鵑的聲音越來越小,實在是高御軒黑沉的臉色有點嚇人,而且,大少爺這會兒在少夫人這兒,她這麼冒冒失失的有失規矩。
“肚子不舒服就去請大夫,告訴我有什麼用?”
“可是……”
杜鵑咬着脣,接下來的話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了。
自家主子雖然只是個妾,但好歹肚子裡還懷着孩子的呀!大少爺何以表現出這麼冷漠又不耐煩的樣子來?
“去看看吧!”
說這話的人,居然是沈歸雁。
不僅是杜鵑,就連高御軒都微微詫異。
沈歸雁卻事不關己一般,接着道:“不管怎麼樣,喜兒好歹爲你懷着孩子呢,可別有個什麼閃失,孩子是無辜的。”
“……”
“我要休息了。”
最後這一句,相當於下了逐客令。
高御軒站起身來,忽然沒有了再繼續待下去的理由,作爲一個正室,她現在得表現是難得的賢惠,勸着他到小妾的身邊去,還關心小妾的孩子是否有閃失。
可,她不是說不會和別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嘛!
不管是他娶沈璐瑤,還是後來納了喜兒,再到喜兒懷了孩子,她一個字都沒有問過,讓他連解釋都找不到立場。
事到如今,其實也沒什麼好解釋的。
只是,在走到門口的時候,他的腳步忽然又頓住,背對着她,沉聲道:“今日在市集,那些話……你以前從沒和我說過……”
沈歸雁微愣,不懂他指的是什麼。
他,卻已走遠。
沒有告訴她,她今天和高婕說了很多話,而他記得最清楚的就是那一句‘做妻子的不準丈夫納妾,說是不夠賢惠,其實還不是因爲太在乎了,等到不在乎的時候,娶誰納誰,又還有什麼相干的?’
所以,他是否可以理解成,她以往那麼強烈的反對他納妾,其實是在乎他的?真的在乎過嗎?
但是,她卻從來沒和他說過。
現在,已經遲了吧?
第二次,他們所有人在一大早就已經準備就緒,啓程回府。
回到高府之後,所有的人又都忙開了,距離高婧省親的時間越近,就越是忙碌,沈歸雁接連好多天都沒見過高御軒,其餘的人也都知道茲事體大,連沈璐瑤之流現在都安分了,不敢在這個時候添亂。
沈歸雁卻趁此無人注意的機會,找來了孫管家。
孫管家走進屋裡的時候,便看到沈歸雁屏退了左右的下人,心中不由得多了幾分惶恐,問道:“少夫人特地請我過來,不知有什麼吩咐?”
沈歸雁坐在軟榻上,一派悠然。
“孫管家是府裡的老人啦!想來只有侯爺才能差遣,哪裡輪得到我來吩咐,不過是心中有些疑惑,希望孫管家能替我解答。”
“是,老奴自當爲少夫人分憂。”
“我聽說,孫管家的兒子……也就是孫榮寶,他雖不幸英年早逝,但在臨死前卻和我當時的丫頭喜兒打算私奔?”
“……”
孫管家面色一變。
失去唯一的兒子,始終是他心中難言的痛,不管什麼時候被人提起來,他都感覺心如刀割。
何況,他始終認爲兒子的死與沈歸雁脫不了干係。
“孫管家怎麼不說話?”
“我……少夫人希望老奴說什麼?”
“……”
沈歸雁默然一陣。
當時,孫榮寶和喜兒私奔一事兒,若非那日喜兒親口提起,她根本就毫不知情,更沒在府裡聽說過什麼風言風語。
若不然,喜兒既然曾和孫榮寶不清不楚的,高太君又怎麼會容許高御軒將她納在身邊爲妾呢?
所以,極有可能孫榮寶和喜兒只是在私底下交往,旁人都不知情。
她剛纔就那麼無意中提了一嘴,孫管家聽過之後竟沒表現出任何的驚訝來,足以證明他是早就知道的。
“你若是不知道說什麼,不妨先來聽我說說也好。”
“……”
“喜兒說,她曾與你的兒子孫榮寶兩情相悅,她因孫榮寶的死對我心存怨恨,所以如今入府來,是想要報復於我,你怎麼看?”
“我,老奴不知……”
“你也不知?既然如此,看來我只能將這件事情稟告了侯爺,喜兒現在是大少爺的小妾,卻口口聲聲說與孫管家你的
兒子有私情,我看是另有隱情纔對,這各種的原由讓侯爺去查一查,想要查出個所以然來應該也不難。”
孫管家聞言後,臉上的倉皇之色愈加明顯。
他沒想到喜兒這個丫頭爲了逞一時的口舌之快,居然這麼沉不住氣,把什麼都和沈歸雁說了。
如今可怎麼好?
“好了,你退下吧!”
沈歸雁的話到此爲止,孫管家卻不敢貿然告退了。
若是真的將這件事情鬧大了,高世邦一旦找到他聯合一個丫頭,竟然企圖報復於大少夫人,即便不要了他的命,也會將他逐出高家。
高家是絕對容不下任何有不軌之心之人的。
“少夫人,這事兒可萬萬不能讓侯爺知道。”
“哦?”
“老奴的意思是……那喜兒曾經是你身邊的人,她現在也已經是大少爺的人了,若是讓太君或者侯爺知道她曾經和榮寶,唯恐對她的名譽有損哪!”
“這麼說,孫管家倒還是替我曾經的丫頭着想了?”
“……”
“話已至此,孫管家難道還想繼續和我打啞謎嗎?你沒有否認,你也早就對喜兒和孫榮寶的事情知情,若我猜得沒錯,你該和喜兒是一夥得,都認爲我是殺害孫榮寶的兇手,想找我報復是嗎?”
“……”
孫管家忽然無言以對了。
沈歸雁胸有成竹的樣子,讓他覺得否認什麼的都是徒勞。
他咬咬牙,既然無從否認,還不如就爽快承認了,“少夫人既然都已一清二楚,那是否也能解答老奴的疑惑,我兒子與你無冤無仇,你何必將他置於死地?”
“置於死地?孫管家未免太擡舉我了,我莫名其妙的背了這個黑鍋,今日找你來就是想問個清楚明白,你們怎麼就認定了是我?”
“因爲那日在花房,榮寶揭穿了你的醜事兒,你懷恨在心。”
“所以,我這就要殺人滅口?如果我有這能耐,也下得了這決心,當喜兒在我面前交了底的時候,我就同樣可以殺了她,還有你!現在還找你來廢什麼話?”
“……”
“我對此事根本一無所知,但喜兒卻說是我用銀票收買了孫榮寶,試圖拆散他們,他們無路可走才選擇了私奔。孫管家失去愛子,我很理解你想要報仇雪恨的心情,但如果兇手真的不是我,你這樣糊塗,豈不是讓真正殺害你兒子的人逍遙法外?”
“真的,不是你?”
孫管家聽她的這一番話,也有幾分道理。
兇手是誰?
其實,他也不能確定。
“榮寶他……他收了什麼銀票,我起先也並不知情,他也是瞞着我偷偷和喜兒私奔,如果不是你,誰還會害他?”
“那麼,他們私下相會之事兒,除了你知道,你可還告訴過其他什麼人?”
“我沒有,這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兒,更何況……我原本已經替榮寶說好了一門親事,根本就不同意他和那個丫頭在一起,我又怎麼會出去宣揚?”
孫管家一邊說着,腦子裡忽然靈光一閃。
“對了,二夫人知道……對,喜兒親口告訴過我,她曾和榮寶私會,被二夫人院裡的人發現了,還被抓到了鳳鳴軒去。”
“然後呢?”
“喜兒說,二夫人的表現很反常,並沒有揭穿他們,反而還答應了替他們保守這個秘密。”
沈歸雁打死也不相信,王鳳鳴是這種好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一定要將這件事情弄個清楚明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