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嫺帶着正海、浣竹送到沈園的大門口,也是眼圈紅紅的回了家。照石正在書房外面坐着,拿着一本書賭氣,蓮舟仍在書房裡有一下沒一下的哼唧。他看見大嫂,覺得讓靜嫺看到自己把蓮舟扔在書房裡,有些面上過不去,就叫了正海和浣竹去書房找蓮舟玩。
蓮舟哭的狠了,眼睛有些腫,浣竹用自己的手帕弄了涼水來給他敷眼睛,他卻吸着鼻子甕聲甕氣地問正海:“姨娘爲什麼跟個不認識的人走了,他也不要我了嗎?”正海搖頭:“不是的,姨娘長大了,長大了就要離開家的。”蓮舟緊張起來:“正海哥,二叔也快長大了吧,他也要離開家嗎?”正海認真地想了想回答:“不,二叔是男人,不會離開的。只有女孩子長大了要嫁人才會離開家。我娘說男人就算離開了家,最終也會回來的,根是在家裡的。”他的答案並沒有緩解蓮舟的緊張,他馬上問:“那浣竹姐姐長大了就要離開了嗎?”正海這下卻笑了:“這個你別擔心,浣竹將來長大了,肯定是要嫁給我的。我就在你家,她也不用離開家了。”蓮舟扭過頭看真浣竹:“姐姐,是真的嗎?你將來長大了一定要嫁給正海哥,這樣你就不會離開我了。”浣竹看着蓮舟,用力地點了點頭。
曉真離開了沈家,靜嫺仍舊忙着生意上的事。家裡的事情無人照管,只得委託給照石。然而照石這樣年紀青年,心裡裝的都是家國天下,坐下來看看柴米油鹽的賬簿子已是難得,幾個小孩子的寒溫飽暖就難以顧及。特別是白天工作的、上學的人都出了門,就剩下蓮舟一個人。他本就是狗都嫌的年紀,家裡再沒人看着他、陪他玩,更是鬧的無法無天。靜嫺只得每天仍舊打起精神來應對家裡的瑣碎,又安排把蓮舟也送到學校去上學了。
轉過年來,照石從學校裡回來,跟靜嫺商量:“大嫂,我今年就要畢業了,打算報考復旦大學。”靜嫺抿嘴笑着:“你願意考哪所學校都好,大嫂都支持你。只要你願意讀書,出國留洋,也沒問題。”照石搖頭:“復旦大學就很好,而且在上海,平時也能幫大嫂照顧照顧家裡。”靜嫺知道照石懂事,必不放心把孤兒寡母丟在家裡,嘴上卻只笑着說:“如今正海和浣竹也越來越大了,蓮舟上了學,功課上的事我看正海也能教導他,你也不用太操心,家裡針頭線腦的事情你也幫不上忙,倒不如畢業以後快點娶個媳婦回來,我們家添個協理寧國府的二奶奶,那才真叫我省了心呢。”照石紅了臉,“大嫂如今也不講什麼威嚴了,說這樣的話。”靜嫺見他害了羞,又忍不住逗他“我要真拿出長嫂的威嚴來,直接給你定一房媳婦,還怕你敢不回來拜堂?”照石心裡一驚,但轉念想想,知道這是大嫂逗趣的話,並不會真的這樣做,暗暗鬆了一口氣,沒說什麼。靜嫺看到他緊張了一下,也明白他心裡必然是忐忑了一回,目光就溫暖下來,“從前大嫂管你管的嚴,知道你不會在外面跟女孩子眉來眼去。我也知道你們年輕人,如今要成親必然是要找自己心裡中意的,不愛聽什麼父母之命了,這個我支持。你如今就要讀大學,如果有情投意合的女孩子,也不妨交往交往,或是帶來家裡做客。我也見不得有些人家對別人家姑娘挑三揀四的輕狂樣兒,但也要知書達禮、善良懂事才合適做沈家的媳婦呢。”
照石沒什麼心情繼續這樣的話題,但是並不敢駁回大嫂的話,只能笑着說:“大嫂,我來跟您說讀大學的事,怎麼就扯到這個上頭去了。我以後若有看得上的姑娘,必定先帶回來給您過目呀。我剛還沒來得及說呢,想跟您商量商量我是讀機械專業還是外語專業。我想着這兩個專業將來都應該能幫到家裡的生意,所以有些猶豫。”靜嫺倒不以爲然“專業的事情,還是看你喜歡吧。你將來有出息就是家門之幸,並不用在這些細節上考慮。我沈家也花得起錢請工程師和買辦,倒不用你這位二爺親自出馬。”接着又笑“你說起外語和機械。我倒覺得咱們家正海能去學機械專業,家裡的鐘錶也不曉得被他拆了多少,上次買的縫紉機也給他拆了,我看你得盯着他點,過兩天就敢去拆汽車了。蓮舟那孩子從小就嘴甜,你看多會說話討人愛,要是學講洋人的話肯定唧唧呱呱地多逗人喜歡呢。”照石也道:“那照這麼說,我得去讀中文系,好好學學講話,將來纔好討大嫂喜歡的。”
到了秋天,照石毫無懸念的考上了復旦大學,令靜嫺驚訝的是,他竟然真的選擇了中文系。正海也升入中學,蓮舟就拍着胸脯跟浣竹說:”姐姐放心,以後我負責保護你。”靜嫺依舊忙碌,不過有個好消息令她精神振奮:“陳象藩要前往上海一段時間,照泉自然也是會跟着回來。
剛進九月,照泉真的回了上海,歇了兩日就直奔沈公館。”依着我的性子,恨不能直接回這兒來住呢。你不知道我那個家裡,這麼多年沒住人了,櫃子角連蜘蛛網都有了,也不知道這看房子的兩個人都是怎麼弄的。要不是還帶着兩個孩子,我才懶得管,乾脆,他回軍營我會孃家,大家都住的舒服。”照泉進了門,就像開足了火力的機關槍,嘴就沒有停過。她說累了,打算喝口水的時候,才發現靜嫺始終沒說話,一直笑盈盈地看着她。她這纔不好意思起來“你看,我也沒跟你問個好,就顧說我自己的事情了,照石在大學裡怎麼樣?孩子們都還好吧。”靜嫺這才點點頭說:“都好,你放心吧。你接着說,我就愛聽你這個竹筒倒豆子的聲兒。”她這麼說,照泉倒愣住了,不知道說什麼好。靜嫺卻問:“曉真她還好吧。”誰知道照泉卻有些面色不豫:“唉,之前在咱們家的時候也沒看出來,這丫頭脾氣還挺大。小兩口日子過的好好的,後來也不知道爲什麼,總是吵架。我聽說那新姑爺也是長年住在軍隊裡,不怎麼回去呢。”
靜嫺很久都無法相信曉真跟愛人不合的傳言。在她看來,曉真是個多麼聰明伶俐而又聽話順從的孩子啊。她逼問照泉:“你快老實告訴我,究竟是爲什麼,我總不相信曉真是個不講理的孩子。”照泉嘆氣:“咳,當兵的,你還不知道,都是粗人。難免喝多了酒去點不該去的地方。曉真這丫頭氣性太大,兩口子過日子不就是得過且過嘛,何必抓着不放呢。”靜嫺恍然大悟,“這倒是,曉真看着隨和,倒真的是個眼裡容不得砂子的性兒,先時她做一件襖子,桑枝說那邊子顏色不好,她就要拆了重新弄,我說她也太不知愛惜人力物力,雖然沒敢拆了重新弄。到底自己不肯穿,給了小丫頭文錦。”照泉哼一聲:“隨和?這家裡上上下下可有一個敢在你面前不隨和的?你這些年沒空管家,都是那孩子管着,上上下下這些人,哪是隨和兩個字能鎮得住的?”靜嫺笑嘻嘻地說,“是,這家裡,除了你跟我不隨和,別人都不敢。”接着卻突然拉住照泉的手問:“你剛說軍隊裡都是粗人?什麼意思?陳姑爺也這樣?”照泉抽出手,躲開靜嫺的眼睛:“我早習慣了。孩子都那麼大了,我還能怎樣?”靜嫺沉默良久嘆了口氣:“得空也勸勸她吧,連你這樣的人,都說出這種話來,那還能怎樣?不如趕緊生個一兒半女,守着孩子過日子吧。”